落星堡的铁坊里弥漫着刺鼻的油烟,墨老用镊子夹着烧红的铁丝,小心翼翼地探入药室裂缝。十二支缴获的火铳一字排开,枪管在烛火下泛着暗绿色的铜锈,其中三支的药室已被腐蚀得如同蜂巢——这是败兵长期不清理火药残渣的恶果。
“漏气!”墨老用锤子敲了敲一支火铳的药室,铁屑簌簌落下,“火药燃气都从缝里跑了,子弹能飞多远?”他想起陆沉说的“气密性”,突然扔下镊子,从角落里拖出熔铁炉,“重打枪管!用咱的熟铁!”
技术攻坚在黎明开始。陆沉用树枝在地上画出枪管剖面图,解释“阳线”“阴线”构成的膛线:“就像箭矢的尾羽,子弹在枪管里旋转,飞出去才不会晃。”墨老却皱眉:“犁铧的弧度我懂,可这螺旋纹怎么刻?”
“做个旋转的钻头。”陆沉比划着,“用硬铁做轴,前端焊上钨钢刀头,固定在木架上,人力转动。”他想起博物馆里的早期膛线加工工具,“先在枪管内钻直孔,再用带螺旋纹的冲子冲压出膛线。”
墨老盯着陆沉的手,独眼里突然亮起来:“像冲压犁铧的花纹?”他立刻让学徒打造工具:用熟铁锻打空心枪管,再用掺了钨矿石的硬铁制成螺旋冲子。前三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冲子在枪管内断裂,或是膛线深度不够,子弹射出后仍会翻滚。
“不行!冲子硬度不够!”墨老砸坏第三具失败的原型,火星溅到他满脸的淬火疤痕上。陆沉捡起断裂的冲子,指尖触到粗糙的断口:“试试渗碳淬火,让冲子表面更硬。”他以“打铁时反复折叠增加硬度”类比,“就像给冲子穿层盔甲。”
改良后的冲子终于成功。当螺旋纹在枪管内成型时,墨老用手指摩挲着膛线,激动得浑身发抖:“真成了!这纹路跟犁铧翻土的轨迹一个道理!”他又根据陆沉“缩小药室容积”的建议,用铜片制作了新的导火孔,孔径精确到能让火星穿过,又不泄露燃气。
试射定在堡寨外的靶场。流民们闻讯赶来,连老弱妇孺都拄着拐杖围观。墨老亲自装填火药——他用草木灰过滤出较纯的硝石,按“一硫二硝三碳”的土法配比——又将铅弹裹上油脂,塞进刻有膛线的枪管。
“都退后!”石猛挥刀划出安全线。墨老深吸一口气,扣动扳机——“砰”的一声闷响,枪管喷出浓烟,铅弹带着尖锐的呼啸飞出,竟在百米外击穿了三寸厚的木板,木屑纷飞中,靶心出现一个边缘整齐的弹孔。
“天啊!”王老五吓得坐在地上,其他流民则爆发出震天的欢呼。要知道,败兵的火铳最多打五十步,且准头极差,而改良后的火铳不仅射程翻倍,还能精准命中目标。墨老扔掉火铳,跪在地上抱住陆沉的腿:“小子!你这不是研器,是研天!”
他立刻在火铳尾部刻下“沉”字徽记,又在枪管侧面刻上螺旋纹图案——这是落星堡第一支真正意义上的改良火铳。后续几天,墨老带着学徒们日夜赶工,将剩余十支火铳全部改造:有的更换了熟铁枪管,有的修复了漏气的药室,最差的也至少能打八十步。
“这火铳得配个架子。”陆沉指着沉重的枪身,“不然举着太累。”墨老恍然大悟,设计出可折叠的三角架,让火铳手能稳定射击。他还根据“气密性”原理,制作了带螺纹的铜制药室盖,射击后只需拧开药室盖清理残渣,大大提升了射速。
“先生,这玩意儿能打穿官军的盔甲吗?”有青壮摸着发烫的枪管问。陆沉捡起靶板上的铅弹,弹头因高速旋转而变形,却仍保持着完整的卵形:“近距离能打穿皮甲,要是换成钢弹……”他看向墨老,后者立刻会意:“下次试试用熟铁浇铸弹头!”
火器启蒙带来的不仅是技术飞跃,更是士气的暴涨。当流民们看到原本锈迹斑斑的火铳在墨老手中重获新生,且威力远超官军制式武器时,看向陆沉和墨老的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堡寨的议事板上新增了“火器司章程”:每日操练火铳手,设立“火药提纯坊”,甚至计划在太湖沿岸开采硫磺矿。
“得给火铳手单独编队。”石猛看着正在训练的十名火铳手,他们穿着墨老新制的铁护臂,神情肃穆。陆沉点头,在兵曹下设立“火铳队”,由最沉稳的青壮担任队长,规定“非战时不得随意射击,每颗子弹都要登记”。
深夜的铁坊里,墨老仍在擦拭一支火铳,炉火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与锻造炉的轮廓重叠。陆沉递过一杯热酒,看见老匠人眼角的泪痕:“老丈,想什么呢?”
“想起我爹。”墨老灌下烈酒,喉结滚动,“他当年在军器局,一辈子就想造出不炸膛的火铳,到死都没成。”他抚摸着火铳上的“沉”字,“小子,你说咱这火铳,能让天下匠人抬起头吗?”
陆沉没有回答,只是望向窗外。落星堡的夜空里,火铳试射的硝烟尚未散尽,高炉的火光与训练的火把交相辉映。他知道,墨老研器的双手,不仅修复了锈损的火铳,更点燃了古代工匠对技术革新的渴望。而他带来的现代火器原理,正在这明末的土壤里,与传统匠艺碰撞出奇妙的火花。
“会的。”陆沉拍了拍墨老的肩膀,“等我们造出能连发的火铳,等我们让火药不再受潮,天下匠人不仅能抬头,还能挺直腰杆。”
墨老抬起头,独眼里映着炉火,也映着陆沉坚定的目光。他重新握紧锤子,锤头落下时,发出清脆的“叮当”声——这声音不再只是锻造农具的回响,更像是一个时代技术启蒙的晨钟,在太湖之滨的落星堡,悄然敲响。而那支刻着“沉”字的改良火铳,正静静地躺在工作台上,等待着它在战场上绽放光芒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