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废弃药庐如同蛰伏在顾府西北角的巨兽残骸。苏晚避开巡夜家丁,如一道轻烟融入浓重的夜色。推开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碎裂的腐朽木门,一股混杂着陈年药渣、潮湿霉烂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淡淡腥气的浊风扑面而来,呛得她几乎窒息。
屋内伸手不见五指。她点燃一支特制的、气味极淡的牛油蜡烛。昏黄的光晕勉强撕开黑暗,照亮满室狼藉。厚厚的积尘覆盖一切,蛛网如同垂死的白色帷幕,从残破的房梁垂挂下来。倾倒的药柜、碎裂的瓦罐、散落一地的不知名枯草和虫壳……这里的时间仿佛凝固在某个被遗忘的灾难瞬间。
空气死寂,只有她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擂鼓。她取出那半张染血的残方,借着烛光,指尖抚过一行扭曲如蛇行的古篆小字:“九幽开,血引路,鼎心藏秘于坤位。”坤位,西南地下!
她屏住呼吸,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西南墙角。那里堆满杂物和厚厚的浮土。她不顾肮脏,徒手扒开枯枝败叶和破碎的陶片,指尖在冰冷潮湿的墙壁上细细摸索。忽然,触到一块微微凸起、与周围石质略有不同的兽首浮雕。浮雕兽目处,有一个极小的、不规则的凹槽。
苏晚的心猛地一跳。她从发间拔下一根不起眼的乌木簪——簪头形状,竟与那凹槽严丝合缝!她深吸一口气,将簪头用力按入凹槽。
“咔哒……轰隆隆……”
一阵沉闷的机括转动声从地底传来,伴随着碎石簌簌掉落。墙角的地面,一块三尺见方的石板竟缓缓向下沉去,露出一条黑黢黢、深不见底、向下延伸的石阶!一股更阴冷、更陈腐、带着浓烈奇异药香的气息,如同沉睡巨兽的吐息,从洞口汹涌而出。
**(二)**
石阶陡峭湿滑。苏晚举着蜡烛,小心翼翼地拾级而下。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眼前豁然开朗。
烛光所及,苏晚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一处巨大的地下石室。石壁并非普通岩石,而是镶嵌着无数鸽子蛋大小、散发着幽绿荧光的奇异石头,将整个空间笼罩在一片朦胧而阴森的绿光之中,无需烛火也能勉强视物。空气冰冷刺骨,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陈年药味,混杂着风干植物、矿物甚至……某种动物遗骸的复杂气息。
石室中央,赫然矗立着一座半人高的青铜巨鼎!鼎身造型古朴狞厉,非龙非兽,刻满了密密麻麻、扭曲蠕动的诡异符文,在幽绿光线下仿佛活物般缓缓流动,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洪荒气息。
围绕着巨鼎,是数排巨大的石架。架上密密麻麻摆满了各种蒙尘的容器:漆黑的陶罐密封着蜡印,半透明的琉璃瓶中浸泡着颜色诡异的液体和难以辨认的生物器官,玉盒里盛放着风干的奇花异草、狰狞的兽角、森白的兽骨……甚至角落的石台上,还摆放着几具小型动物(如狐狸、猫)的干尸,皮毛紧贴着骨架,空洞的眼窝直勾勾地“望”着来者。
石室一角,一张厚重的石桌上,散落着几卷摊开的……书?不!那材质绝非纸张!触手冰凉滑腻,带着皮质的纹理和韧性,颜色暗黄发褐,边缘甚至有些卷曲——像是某种经过特殊鞣制的皮!人皮?抑或是更罕见的异兽皮?苏晚强压下翻涌的胃液,指尖颤抖地抚上其中一卷。
**(三)**
皮卷上的文字同样是用一种深褐近黑的特殊药汁书写,字迹狂放邪异。苏晚艰难地辨认着。开篇赫然是几行触目惊心的血字警示:
>**九幽噬心,非圣手莫开!**
>**欲启鼎魂,需以毒医嫡脉心头热血为引!**
>**血饲符文,鼎火方燃,炼毒化元,噬魂夺魄!慎之!慎之!**
后面记载的,更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毒方:
***牵丝引:**取情蛊母虫尸粉、怨女泪、失心草……炼成无色无味之引。下于饮食,可令中者神智渐迷,喜怒受控于下蛊者,如提线傀儡,至死方休!
***千机变:**集疫鼠之齿、腐尸之苔、败血花蕊……九转而成。此毒无形,可随心意模拟百病之症,医者难辨。中者缠绵病榻,耗尽其元,终化枯骨!
***……**
每一个方子所需的材料都极其阴毒偏门,炼制手法更是匪夷所思,充满了血腥与邪异。这哪里是救人的医道,分明是灭世的毒经!苏家先祖……竟是如此恐怖的存在!
苏晚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握着皮卷的手冰冷刺骨。然而,那滔天的恨意,那父母惨死的画面,那顾府上下虚伪恶毒的嘴脸,瞬间压倒了恐惧。她的目光死死盯在“心头热血为引”那几个字上。
**(四)**
没有犹豫。
苏晚放下皮卷,一步步走向那尊散发着洪荒气息的青铜巨鼎——九幽噬心鼎。鼎身冰冷,那些扭曲的符文在幽绿光线下仿佛在无声嘲笑着她的渺小。
她解开了素白的外衣,露出心口上方一片莹白的肌肤。拔出那根母亲遗留的、曾救过人的银簪。簪尖寒光闪烁,映着她决绝冰冷的眼眸。
“爹,娘……晚晚不孝,今日……便行此毒道!”她低声呢喃,如同泣血的誓言。
银簪尖端,毫不犹豫地刺向心口上方,靠近锁骨的位置!
剧痛!尖锐的、仿佛灵魂都被撕裂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鬓发。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鲜血从唇齿间渗出。簪尖深入寸许,她猛地拔出!
鲜红的、带着生命本源热力的心头血,如同几颗滚烫的红宝石,从伤口涌出,滴落!
嗒…嗒…嗒…
血珠落在冰冷沉寂的鼎身,正落在那些诡异符文之上!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原本只是刻痕的符文,在接触到苏晚心血的刹那,仿佛被注入了生命!深褐近黑的符文线条瞬间变得猩红刺目,如同烧红的烙铁!它们蠕动着,贪婪地吸收着那几滴鲜血,猩红的光芒沿着符文的脉络飞速蔓延、点亮!
嗡——!
整个青铜巨鼎发出一声低沉而悠远的嗡鸣,仿佛沉睡了千百年的凶兽被唤醒!密室内的温度骤然升高!鼎腹深处,一点幽蓝如鬼火般的光芒,凭空燃起!那火焰毫无温度,冰冷刺骨,无声地摇曳着,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吞噬气息!
九幽鼎火,初燃!
**(五)**
心口的剧痛和失血的眩晕感阵阵袭来。苏晚脸色惨白如金纸,身体摇摇欲坠。她死死抓住冰冷的鼎耳支撑身体,看着那幽蓝冰冷的鼎火,眼中却燃烧着比火焰更炽烈的疯狂。
她踉跄着走向石架。按照皮卷上记载的“幻心散”方子,颤抖着手取来几样材料:一小撮保存在琉璃瓶中的、色泽妖异的“迷魂草”干粉;几片薄如蝉翼、带着斑斓光晕的“幻影菇”碎片;以及一个密封小玉盒里,仅存的、如同霜花般晶莹却剧毒的微量“砒霜霜花”。
回到鼎前。她将材料投入那幽蓝的火焰之中。没有烟,没有寻常炼药的药香,只有一股令人头晕目眩的甜腻气息瞬间弥漫开来。鼎内的药气在幽蓝火焰的灼烧下,疯狂地翻滚、凝聚、分离。
苏晚闭上眼,集中全部精神。她仿佛能“看”到鼎中药气的每一丝变化。她尝试着,用意念去引导那冰冷的火焰,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火候”。这过程凶险万分,稍有不慎,药气反噬,或者鼎火失控,后果不堪设想。冷汗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
不知过了多久,鼎内翻滚的药气渐渐平息。幽蓝火焰的中心,悬浮着一小撮细如尘埃、几乎肉眼难辨的白色粉末。无色,无味,只有靠近了,才能感受到一种诡异的、令人心神恍惚的波动。
幻心散,成!
苏晚用特制的玉勺,小心翼翼地将这撮粉末收入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密封的羊脂玉瓶中。指尖触碰到玉瓶的冰凉,才让她从那种近乎虚脱的专注中稍稍回神。心口的伤和精神的巨大消耗,让她几乎站立不住。
**(六)**
天色微明。苏晚拖着疲惫不堪、失血过多的身体,悄然返回听雨轩。茯苓见她面色惨白如鬼,唇上带血,吓得魂飞魄散。苏晚只说是悲痛过度,旧疾复发,勉强搪塞过去,倒头便睡。
晌午刚过,苏玉柔的心腹翠儿便趾高气扬地来了。她手里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几块颜色暗淡的布料和一小包劣质红糖。
“少奶奶,”翠儿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轻慢,“老夫人体恤您‘病弱’,特意赏了这些上好的细布给您裁衣裳,还有这红糖,给您补补气血!”她将托盘重重放在桌上,眼珠子滴溜溜乱转,打量着苏晚苍白的脸,嘴角噙着幸灾乐祸的笑,“老夫人说了,让您好好‘静养’,少操心那些不该操心的!有些人啊,别以为会点三脚猫的功夫,就真能飞上枝头了!”
苏晚靠在榻上,闭目养神,仿佛没听见。茯苓气得浑身发抖,正要开口,却见苏晚缓缓睁开了眼。
“有劳翠儿姑娘跑一趟。”苏晚的声音带着病弱的沙哑,她示意茯苓,“茯苓,给翠儿姑娘倒杯茶润润喉,跑了这么远的路。”
茯苓一愣,但还是依言倒了杯温茶。翠儿不疑有他,正好也渴了,大大咧咧地接过:“谢少奶奶赏!”仰头便喝。
苏晚指尖微不可查地一弹,一丝比尘埃还细的“幻心散”,借着袖袍的遮掩,精准地落入翠儿手中的茶杯,瞬间消融。
翠儿毫无所觉,咕咚咕咚将茶喝了个干净。
不到半盏茶功夫,翠儿端着空托盘趾高气扬地离开听雨轩。行至连接后花园的回廊拐角处,她脚步猛地一顿,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珠惊恐地瞪大!
“啊——!!鬼!有鬼啊!”她凄厉地尖叫起来,手中的托盘“哐当”一声砸在地上!她仿佛看到了极其恐怖的东西,双手胡乱地在空中挥舞抓挠,涕泪横流,“别过来!别抓我!不是我害的你!是少奶奶!是苏晚让我干的!啊啊啊——!”
她一边尖叫,一边疯狂地原地打转、后退,最后脚下一滑,整个人重重摔倒在地,一股腥臊的液体迅速在她身下蔓延开来——竟是被活活吓得失禁了!
她的尖叫声引来了无数下人围观。看着翠儿状若疯魔、满身污秽的狼狈模样,众人指指点点,惊疑不定,更有胆小的也跟着尖叫起来。场面一片混乱。
消息传到苏玉柔那里,她气得砸了满屋子的瓷器。“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