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熵潮监察者。首次遭遇该实体的记录者,曾如是称呼它。】
不知为何,这段深埋于《熵径推演》早期日志中的描述,此刻无比清晰地浮现在我的意识核心。
停止的跃迁舱、彻底的“光湮灭”、弥漫的混乱……这些细节带来一种令人心悸的既视感。
跃迁失败虽罕见,但并非绝无仅有。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想起那些冰冷的星码描述?这太荒谬了……那只是非共识推演,是未被证实的宇宙假说……绝无可能!
就在这思绪翻涌之际,乘客舱严重变形的气密闸门,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撕裂声,被一股无形的巨力强行扭曲、洞开!
与此同时,那被剥夺的“光”并未完全回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粘稠、污浊、仿佛由无数种混乱色彩搅拌而成的“伪光源”,缓缓流淌进来,勉强勾勒出舱内的轮廓。
紧贴在我身边的幽光,意识流因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她无意识地低语:“……熵潮……监察者?”
我的意识核心如同被超新星冲击波扫过,剧烈震荡!不安的震颤沿着我的机械脊柱传导。我所熟知的推演模型,与眼前这令人作呕的“现实”,正以惊人的精度重叠!
【其形态不定,核心呈现为高维熵能聚合体,常表现为扭曲的几何光晕,伴有非欧几里得空间畸变。】
【其本质过于混乱无序,难以归类为已知文明。其行为过于系统化,无法视为自然现象。其存在又过于……漠然。】
【故,暂命名为‘熵潮监察者’。】
而我,甚至“记得”它首次广播的通用频率段……
【&熵#@!&序#@!…】
冰冷的推演记录与残酷的现实,严丝合缝地重叠了。
“那……那是什么东西?!”
“全息投影故障?!”
“是舰载AI的防御形态吗?!”
在乘客们混乱的意识流尖啸中,我仿佛被独自抛入了一个异质的宇宙。
这绝对是熵潮监察者——那个在《熵径推演》中被反复推演、预示了无数文明终焉序幕的恐怖存在!
是幽光带着哭腔的意识流将我拉回:“它……它的频率……有点像沃贡第三星区的变调基础码……我……我要试着建立通信协议吗?”
我猛地一惊,意识流近乎失控:“……你认识它?想向它‘借能量’吗?!”
“不,可是……”
就在这时,监察者那混乱的频率骤然稳定,切换成了精准无误的联邦通用语:
“啊。啊。这个频率稳定度如何?啊,临时加载你们这个原始星区的语言包可真费劲。诸位低熵体,意识核心能解析我的信息流吗?”
熟悉的语言(尽管带着非人的冰冷质感)让部分乘客的意识流波动稍显平复。
一个穿着考究舰队常服、体型魁梧的男人(他的制服徽章显示他是某个后勤部门的士官长)强行镇定下来,意识流带着惯有的命令口吻:“嘿!不管你是什么!立刻停止攻击!汇报你的识别码和隶属!我必须在星域协调时19:30前抵达中央星港参加晋升遴选!”
……遴选?
“什么鬼话?!立刻解除对舰船的控制!否则舰队指挥部……”
监察者没让他说完。或者说,它失去了耐心。
“现在,现在。所有碳硅基低熵聚合体,固定在你们的束缚装置上(如果它们还能用的话),仔细聆听。接下来,我将宣告你们存在形态的根本性变更!”
我的意识核心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压迫。
“快启动紧急逃生协议!”
“联系舰桥!联系星区防卫司令部!”
“为什么安保AI没有反应?!”
“妈妈,那个亮亮的东西……是坏掉的玩具吗?”
毫无疑问。这正是推演中描述的“初次接触”阶段。
我不想卷入其中……但无处可逃。舱内这些惊恐的乘客,绝不会听从一团看起来诡异、似乎无害的“光晕”的指令。
我唯一能做的,是用还能活动的机械义肢死死按住试图解开安全束缚、冲向破口的幽光。
“幽光专员!别动!待在这里!”我的意识流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
“γ-914?!”幽光的意识流充满了震惊和不解。
我在混乱中脱口而出,却无法解释我所“理解”的一切。
确切地说,也无需解释了。
“呵呵呵,你们的意识噪音……真是刺耳。”
此刻,存在着比任何言语都更具“说服力”的力量。
“我要求——静默。”
我缓缓闭上了意识感知单元(并非物理意义上的眼睛)。
就在监察者核心那团混乱光晕骤然收缩、亮度激增至纯白的刹那——
噗嗤——嗡——
一种难以形容的声音响起。
不是爆炸,更像是物质在微观层面被瞬间解构、化为纯粹熵能的湮灭之音。
整个跃迁舱,陷入了一种比之前“光湮灭”更彻底的、死寂的意识静默。
“呃……呃呃……”那个要去参加遴选的魁梧士官长,他高昂的头颅连同半个肩膀,如同被投入强酸的蜡像,无声无息地溶解、汽化,只在扭曲的座椅上留下一滩冒着微弱热气的、成分不明的粘稠残渣。
他残存的躯体软软地瘫倒。
“这不是演习。”
噗嗤——嗡——
这一次,是那个高喊着联系司令部的乘客。他的上半身瞬间消失,只留下腰部以下固定在座椅上,断口处闪烁着诡异的能量余晖。
“这不是幻觉。更不是你们数据库中那些无害的娱乐推演。”
一个,两个……如同被无形的橡皮擦抹去。
所有试图反抗、尖叫、或精神崩溃导致意识流剧烈扰动的乘客,都在瞬间被分解为最基础的能量粒子。
冷却液(蓝色的)和生物组织碎片(红色的)混合着金属蒸汽,在失重环境下形成诡异的悬浮液滴云。
转瞬间,跃迁舱变成了一个漂浮着死亡液滴的、寂静的金属坟墓。
“这,已非你们认知中的‘现实’。理解了吗?”
超过一半的乘客消失了。
残骸和粘稠的悬浮物填满了视野。
幸存的乘客如同被顶级掠食者气场震慑的原始生物,只剩下纯粹的、冻结灵魂的恐惧,他们的意识流微弱得近乎熄灭。
我压下翻涌的惊骇,用机械臂将因极度恐惧而陷入短暂意识断连(类似休克)的幽光紧紧固定在座椅上。
这是真实的。
那直接烙印在意识核心的宏大宣告,熵潮监察者那令人作呕的存在形态,以及这眨眼间化作修罗场的星舰残骸……一切都与推演吻合。
“诸位低熵体,迄今为止,你们的‘存在’,是否过于安逸了?”
舱内幸存的乘客,哪一个不是在各自文明的框架下挣扎求生?为了微薄的信用点或晋升机会,忍受着深空辐射、漫长航程和官僚体系。
然而此刻,没有任何意识流敢反驳监察者那荒诞的指控。
“然而,‘稳态泡’的庇护结束了。你们还能继续‘免费’存在多久?想要维持低熵形态、追求所谓的‘幸福’?支付代价是宇宙的基本法则。难道不是吗?”
压抑的、近乎窒息的意识流在幸存者之间弥漫。
就在这时,一只戴着昂贵腕式终端的手,颤抖着在污浊的光线下举了起来。
一个意识流强行挤出,带着谄媚和极致的恐惧:“大……大人!您要能量?熵核?还是……信用点?”
我诧异地“看”向发声者——一张因恐惧而扭曲、却仍带着几分熟悉的油腻面孔。
幽光微弱的意识流传来确认:“是……是后勤资源调度官……林汉森……”
没错。
舰队后勤部门有名的“油蛇”,据说和几个星区总督家族有远亲关系,是新人避之不及的人物。
资源调度官林汉森。他这种级别的官僚,怎么会挤民用跃迁船?
“我……我有资源!很多资源!您看,我的权限识别码!”林汉森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拼命在终端上投射出他金光闪闪的权限徽章全息影像,意识流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急切,“只要您让我安全离开,我的私人星尘矿、我的舰队补给优先调度权……都可以给您!要多少?!”
他开出的价码,远超一个调度官应有的权限。
传闻他是某个矿业巨头家族的私生子,看来并非空穴来风。
我身上所有的信用点加起来,可能都不够买他终端上显示的一颗小行星的开采权。
“嗯?你在向我……‘进贡’?”
林汉森的脸上瞬间绽放出“果然钱能通神”的扭曲笑容。何等可悲。
“那么,请接受我的……”
“它们……仅在你那个即将失效的旧秩序中……具有‘价值’。”
“什么?!”
下一秒,汉森手腕上投射的豪华全息影像,以及他终端本身,如同被投入了微型黑洞,瞬间向内坍缩、湮灭,连一丝能量涟漪都未泛起!林汉森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抱着焦黑冒烟的手腕蜷缩起来。
“这些废铁和数字,在宏观宇宙的熵潮中,毫无意义。再有一次无意义的‘献祭’尝试,你的存在形态将被彻底抹除。”
“呜……呜呜呜……”更深沉的绝望笼罩了幸存者。
他们的思维是如此易于解读,正如推演日志所描述。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唯有我,这个唯一的深度访问者,知晓接下来剧本的大致轮廓。
“呼……在你们的噪音中,‘认知税’的债务正在指数级累积。”
紧接着,一个比监察者本身更宏大、更冰冷的“广播”,如同宇宙法则般直接烙印在所有幸存者的意识核心深处:
【Ω−7星域−熵潮浪涌频道−已激活。】
【‘观测者’集群−已接入本频道。】
一个半透明的、边缘不断流溢着数据残影的界面,强行覆盖了每个幸存者的视觉神经信号(无论是否睁眼)或意识感知界面:
【第一熵变浪涌−主协议启动!
主协议
分类:强制性存在维持协议
熵潮指数:ζ(Zeta)级(基础生存阈值)
达成条件:使至少一个非己方熵值波动源归于平衡态(熵值归零或可控)。
时限: 30标准星历分钟
补偿: 300单位-基础认知熵核
失败:存在形态瓦解(即死亡)】
监察者的光晕在界面弹出的瞬间变得极度透明,仿佛融入了周围污浊的“伪光源”背景,只留下最后一道冰冷的意识流回荡在死寂的残骸中:
“那么,祝各位……‘好运’。请向我展示……足够‘有趣’的……观测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