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朝迎旭色暮披霜,苦志勤躯练韵长

晨光刚漫过王府朱漆门楣时,林墨已在演武场的青石板上站了半个时辰。

他盯着自己磨得发亮的破布鞋尖,能听见身后此起彼伏的抽气声——那是前几个测根骨的人被玄铁尺震得踉跄时,围观者倒吸的冷气。

“下一个,林墨。“武师傅的声音像敲在青铜上,带着经年累月的沉肃。

林墨喉结动了动,后颈的胎记突然泛起温热。

他抬起头,正对上武师傅腰间那枚虎纹玉佩的寒光——和昨夜街角阴影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演武场中央摆着块黑黢黢的玄铁尺,据说是用来测武者根骨的。

林墨记得老王说过,玄铁吸人气,根骨好的能引动尺身震颤,差的...他咽了口唾沫,上前半步。

“伸手。“武师傅的指节叩在玄铁尺上,发出嗡鸣。

林墨将掌心按上去。

凉意顺着皮肤往骨头里钻,他盯着玄铁尺表面,等了片刻——没有震颤,没有微光,连最浅的涟漪都没有。

“退下。“武师傅的声音冷了几分,玄铁尺在他掌心翻了个面,“根骨散如沙,练十年不如旁人一月。“

演武场突然静得能听见风过檐角的铜铃。

林墨的指甲掐进掌心,后颈的温度却在消退。

他望着玄铁尺上自己的倒影,想起昨夜李凡额角的血,想起王管家关门时阴鸷的眼神,喉咙像塞了团烧红的炭。

“等等。“

一道带着笑意的嗓音从演武场侧门传来。

林墨转头,就见王管事摇着折扇踱进来,月白缎子马褂上绣着金线云纹,连指甲盖都染了丹蔻。

他昨夜撞翻灯笼时沾的草屑早没了踪影,倒像从来没出过那档子事。

“武教头,“王管事的扇骨敲了敲玄铁尺,“这护院队要的是忠,不是武。“他斜眼瞥向林墨,“这小子我瞧着面善,许是和王府有缘分。“

武师傅的眉峰拧成结,虎纹玉佩在腰间晃了晃:“王管事可知,护院队练的是三才桩,没根骨的撑不过三日。“

“撑不过便换,“王管事的笑纹堆在眼角,“反正招人的银子是王爷拨的,多养两个吃闲饭的,难不成还能穷了镇北王府?“

演武场的风突然转了方向,卷着王管事袖角的檀香扑进林墨鼻腔。

他望着王管事眼底那丝极淡的阴鸷——和昨夜关门时一模一样,后颈的胎记又开始发烫。

“随你。“武师傅甩袖转身,玄铁尺砸在青石上发出闷响,“但他若拖了全队进度,我第一个赶人。“

林墨攥紧的拳头松了又紧。他听见自己发哑的声音:“谢王管事。“

“谢什么?“王管事的折扇“唰“地展开,遮住半张脸,“好好当差便是。“他转身时,林墨瞥见他袖中露出半截红绳——和前日山匪身上的红绳,纹路竟有几分相似。

午后的日头烤得青石板发烫。

林墨跟着新招的护院们跪在演武场中央,膝盖下是掺了碎石的草垫。

武师傅抱着臂绕场踱步,皮靴碾过碎石的声响像敲在人神经上:“三才桩,左掌托天,右掌按地,腰如悬钟——起!“

林墨咬着牙撑起身子。

左臂的肌肉瞬间绷得像要炸开,他能听见自己骨头发出的吱呀声,汗水顺着下巴砸在草垫上,很快洇出个深色的圆斑。

“腰塌了!“武师傅的戒尺抽在他后颈,“想当软脚虾?“

林墨猛地挺直腰杆,眼前泛起金星。

他看见右边的壮实汉子额角青筋暴起,左边的瘦高个膝盖直打颤,演武场角落的柳树影子正一寸寸往他脚边挪——可挪得再慢,也比他的体力消逝得快。

“撑不住就滚!“武师傅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远。

林墨的左臂开始发抖,右掌按地的力道越来越轻,他想起李凡哭着问“为什么要杀人“时的眼睛,想起王管事袖中的红绳,想起昨夜月光下自己像剑的影子...

“叮——“

一声清响突然炸在脑海里。

林墨后颈的胎记烫得灼人,他猛地抬头,眼前的景象突然变得清晰异常:武师傅皮靴上的泥点是新沾的,来自西墙根的湿土;演武场角落的柳树梢上,有只灰雀正歪头看他,尾羽的纹路数得清;甚至左边瘦高个膝盖发抖的频率,都像刻在他视网膜上的刻度。

“洞若观火技能激活——当前可捕捉目标0.1秒内动作轨迹。“

机械音在耳畔响起时,林墨的左臂突然有了使不完的力气。

他望着自己发颤的肌肉,竟能看清每一根筋脉的拉伸方向,像在看一幅被拆开的画卷。

汗水顺着下巴滴落的瞬间,他甚至能预判它会落在草垫的哪个位置。

“腰再直三分!“武师傅的戒尺又抽过来。

林墨本能地侧了侧头,戒尺擦着耳尖划过,带起一阵风。

演武场突然安静下来。

武师傅的戒尺悬在半空,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林墨这才发现,周围的护院们早歪七扭八地瘫在地上,只有他还直挺挺地跪着,汗水顺着下颌线滴成串,却连腰都没塌半分。

“你...怎么做到的?“右边的壮实汉子瘫在地上,声音里带着喘。

林墨望着自己颤抖却稳定的双臂,后颈的热度渐渐退去。

他听见自己说:“我不能输。“

风掀起他的破袖口,腕间那道劈柴时的疤痕泛着淡红。

阳光穿过他汗湿的睫毛,在演武场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他望着王管事刚才站过的侧门,那里的朱漆在阳光下泛着油光,像某种蛰伏的野兽。

或许,这就是命运给他的转机。

“再加半柱香!“武师傅的戒尺重重敲在青石上,却没再抽过来。

林墨低头盯着自己按地的右掌。

掌心里的汗水洇开草垫的碎末,露出下面一行极淡的刻痕——“莫信眼,看心“。

他忽然想起昨夜武师傅说的话:“根骨这东西...有时候,眼睛未必看得准。“

蝉鸣裹着热浪涌进演武场。

日头悬在演武场正上方时,林墨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了三层。

“腰塌成筛子了?”赵大虎的牛皮靴碾过他脚边的草垫,带起一股酸臭的汗味。

这个护院队里最年长的老兵,此刻正掐着腰,嘴角的刀疤随着冷笑往上扯,“新来的就是嫩,站个桩都跟抽了筋似的。”

周围响起稀稀拉拉的哄笑。

林墨盯着自己发颤的膝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分明用“察言观色”看清了赵大虎眼底的恶意,那不是单纯的老兵训新丁的不耐烦,更像是...有人递了话的刻意针对。

“赵哥说的是。”他压着嗓子应了声,余光瞥见武师傅正背着手在演武场另一头看《拳经》。

那老头今早训话时还说“护院队是铁打的营盘”,可此刻赵大虎当众羞辱新人,他眼皮都没抬一下。

林墨后颈的胎记微微发烫。“察言观色”技能自动运转时,他能看见赵大虎靴底沾着王府后厨的油星——这老小子今早根本没去巡院,倒像是在偏厅待了半晌。

而武师傅翻书的手指停在“势”字那页,指节泛白,显然不是在看内容。

“装什么孙子?”赵大虎突然踹了他小腿弯。

林墨踉跄着栽向草垫,额头撞在青石板上,疼得眼前发黑。

哄笑声更响了,有人吹了声口哨:“赵哥这脚够味儿!”

“都围这儿干什么?”武师傅的戒尺“啪”地拍在石桌上,震得茶碗跳了跳。

他眯眼扫过来时,林墨分明在那双浑浊的老眼里捕捉到一丝锐光,转瞬又成了不耐烦,“日头大就偷懒?

赵大虎,带新人去挑二十担水,申时前把演武场泼湿。“

赵大虎应了声,却在转身时用只有林墨能听见的声音嘀咕:“小子,夜里加训别让老子等太久。”

林墨揉着发肿的额头起身,水桶压得肩骨生疼。

他盯着赵大虎宽厚的背影,喉咙发紧——这老小子特意选了最沉的柳木水桶,铁箍勒得他虎口渗血。

可当他用“洞若观火”看清水桶在赵大虎肩上的受力点时,突然发现这老兵的右肩比左肩低半寸——怕是当年挨过黑枪,伤了筋骨。

月上柳梢时,演武场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

林墨攥着草垫站在练武石前,赵大虎抱着双臂靠在槐树上,嘴角挂着笑:“武师傅说你站桩稳当,那便做百个俯卧撑。

老子数到一百,少一个...就再加五十。“

“凭什么?”同屋的小顺子刚开口,就被赵大虎瞪得缩了脖子。

林墨咬咬牙趴下去,第一十个还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第二十个时胳膊开始打颤,第三十个汗水滴进眼睛,模糊了青石板的纹路。

“三十八...三十九...”赵大虎的声音像根针,扎得他太阳穴突突跳。

林墨的膝盖抵着草垫,突然感觉后颈发烫——“洞若观火”又激活了!

他眼前的景象骤然清晰:赵大虎的脚尖在地上画着圈,每数五下就会顿半拍;风从西墙根来,卷着槐花香,每三息会变强一分;甚至自己颤抖的肱二头肌,每根肌纤维的收缩频率都成了可见的波纹。

“四十!”

林墨跟着那频率调整呼吸——吸三秒,呼两秒,正好卡着赵大虎的停顿。

当他第七十次撑起身体时,突然发现这种节奏竟能把体力消耗降低两成。

汗水顺着下巴砸在青石板上,在“洞若观火”的视角里,每滴汗水的轨迹都成了指引,告诉他哪里肌肉该放松,哪里该绷紧。

“一百!”赵大虎的声音拔高。

林墨最后一次撑起身体时,胳膊肘发出“咔”的轻响,整个人瘫在草垫上,眼前金星乱冒,却听见赵大虎骂骂咧咧地踹了下槐树干:“算你小子能撑。”

宿舍门被推开时,林墨正用破布擦着胳膊上的血痕。

月光透过破窗棂洒在床沿,照见一个缩着脖子的黑影——是小贩甲,那个总在城门洞卖糖人的老头,此刻怀里还揣着个油纸包。

“小爷,”小贩甲压低声音,油纸上的芝麻香混着他身上的糖焦味,“王管事这半月往西山跑了三回,跟山匪二当家碰过面。

昨儿我瞅见他往招丁册里塞了五张生面孔,那手底下的,连籍贯都写得歪七扭八。“

林墨的手指顿在擦血的破布上。

他想起白日里赵大虎靴底的油星——偏厅是王管事接见外客的地方。“您怎么...”

“我闺女病了,找王管事借过银子。”小贩甲搓了搓皱巴巴的手,“那老东西记账时,我瞅见他账本底下压着张字条,写着’死士‘。

小爷,您刚来就被赵大虎盯上...莫不是那王管事拿护院队当幌子?“

门扉轻响,小贩甲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夜色里。

林墨攥着油纸包,里面的糖糕还带着余温,却甜得发苦。

他望着窗外的月亮,后颈的胎记又开始发烫——系统提示音突然响起:“检测到宿主主动激发技能需求,’瞬时判断‘解锁。

当前可模拟0-600秒内目标行为路径。“

更鼓敲过三更时,林墨裹着薄被坐起身。

他闭着眼,脑海里自动浮现出演武场的景象:赵大虎叼着草茎走来,抬手要推他的肩膀;武师傅抱着戒尺站在五步外,眼神扫过他的脚踝;甚至连晨风掀起衣角的角度,都被拆解成无数条闪烁的光线。

“向左偏三寸,”他喃喃自语,“然后侧身,让赵大虎的力打空...武师傅会皱眉,赵大虎会咬后槽牙...”

鸡叫头遍时,演武场的梆子声骤然响起。

林墨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刚走到演武场,就看见武师傅抱着戒尺站在中央,赵大虎正搓着双手往他这边挪。

“林墨!”赵大虎的手刚搭上他肩膀,林墨已经侧身避开,借着力道带得赵大虎踉跄两步。

周围护院哄笑起来,赵大虎的刀疤涨得通红,刚要发作,却听武师傅的戒尺敲在石桌上:“不错,有长进。”

林墨抬头时,正撞进武师傅审视的目光。

那老头的手指在石桌上敲了两下,像是在敲什么暗号,随后转身往偏厅去了。

赵大虎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甩袖走时踢飞了脚边的草垫。

“林墨!”

林墨刚要回宿舍,就见李凡从角门溜出来,粗布短打还沾着草屑。

这同村的憨小子搓着衣角,眼睛发亮:“我找着活了!

王管事说让我去后厨劈柴...对了,村里捎信来,说...说等我发月钱了,给你带双新鞋。“

林墨望着李凡脸上的汗,突然想起白日里小贩甲的话。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拍了拍李凡的肩:“晚上别乱跑,跟着我住。”

李凡重重点头,转身往厨房跑时,怀里掉出个纸包——是林墨上次托他捎给家里的药钱。

林墨弯腰捡起,指腹触到纸包上熟悉的折痕,后颈的胎记又开始发烫。

演武场的梆子声再次响起,惊得檐角的麻雀扑棱棱飞起。

林墨望着李凡的背影消失在厨房门后,攥紧了手里的纸包。

月光下,他腕间的疤痕泛着淡红,像条蛰伏的小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