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喧嚣沉入了厚重的夜幕,只剩下远处偶尔传来的、如同梦呓般的车流声。顾家复式公寓里一片死寂。月光,冰冷而吝啬,透过厚重的丝绒窗帘缝隙,在顾悦叶房间的地板上投下一条惨白的细线。
她没睡。
躺在冰冷的床上,睁着那双在黑暗中清晰视物的赤红眼眸。几个小时前客厅里的一幕,像烧红的烙铁,反复烫灼着她的神经。顾云川唇角那抹鲜红的草莓汁液,他指尖擦过她指腹的微麻触感,还有他身上那令人窒息又沉醉的气息……所有细节都被她病态的记忆力无限放大、反复咀嚼,非但没有平息内心的焦渴,反而将那头名为渴望的凶兽喂养得更加庞大、更加狰狞。
“不够……不够……”
细微的气音从她苍白的唇间溢出,在绝对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被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玉色的光泽。白天努力维持的、温吞怯懦的表象,在深夜的孤寂和欲望的啃噬下,早已片片剥落,露出底下疯狂而执拗的内核。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藤,悄然缠绕上她的心脏,勒紧,带着致命的诱惑力。
去看看他。
就看看他。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吞噬了所有残存的理智和恐惧。她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无声地掀开被子,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那双红瞳在黑暗中闪烁着幽深的光,如同狩猎前的猫科动物。
她像一道没有重量的白色幽灵,悄无声息地滑过走廊。厚厚的地毯吸收了所有足音。心跳在胸腔里擂鼓般撞击,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既恐惧又兴奋的战栗。恐惧被发现,恐惧打破这脆弱的平衡;兴奋于即将靠近光源,靠近她唯一的执念。
顾云川的房门就在眼前。深色的实木,如同一道界限分明的壁垒。她屏住呼吸,白皙的手指轻轻搭在冰凉的黄铜门把手上。没有锁。他总是这样,对这个“家”毫无防备。这份信任,此刻在她扭曲的爱意里,却成了最甜美的诱饵。
她将门推开一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像一尾灵活的鱼,悄无声息地滑了进去,然后迅速将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走廊微弱的光源。
房间里弥漫着一种干净、清爽又带着男性特有暖意的气息,那是独属于顾云川的味道,比任何香水都更能蛊惑她的心神。她的肺部贪婪地扩张,将这气息深深吸入,仿佛溺水者抓住了最后的浮木。月光透过他房间未完全拉拢的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栅,也照亮了床上那个沉睡的身影。
顾云川侧卧着,轮廓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深色的薄被盖到腰间,露出穿着深灰色丝质睡衣的上半身。一条手臂随意地搭在枕边,手指微微蜷曲。他的呼吸均匀而绵长,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睡颜安静得像个毫无防备的孩子,褪去了白日里那份温和却带着距离感的沉稳,只剩下纯粹的、令人心碎的毫无防备。
顾悦叶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骤然松开,带来一阵眩晕般的窒息感。她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轰鸣。她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靠近床边,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每一步都让她离深渊更近一步。
终于,她停在了床边,距离他只有咫尺之遥。月光恰好落在他半边脸上,勾勒出他英挺的鼻梁、微抿的薄唇和轮廓清晰的下颌线。他额前几缕柔软的黑发垂落下来,遮住了些许额头。顾悦叶的目光贪婪地逡巡着,如同饥渴的旅人终于找到了绿洲。她的视线最终定格在他的唇上。
白天那抹鲜红的草莓汁液早已不见,但此刻,那唇形在月光的勾勒下,显得格外柔软,带着一种无声的、致命的诱惑。她白天那些疯狂亵渎的念头,此刻如同决堤的洪水,彻底冲垮了最后一道堤坝。
不够……只是看着……远远不够……
一个更疯狂、更隐秘的渴望在她心底尖叫:触碰他!感受他!哪怕只有一瞬间!
她的身体先于理智做出了反应。她缓缓地、如同朝圣般俯下身。雪白的长发从肩头滑落,几缕发梢几乎要触碰到他搭在枕边的手臂。她屏住呼吸,生怕一丝气息的扰动就会惊醒沉睡的狮子。距离在缓慢地缩短,她能清晰地看到他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的阴影,甚至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脸颊边缘的细微气流。
越来越近……近到她能闻到他唇齿间清冽的、如同雪后松林般的干净气息,混合着极淡的、属于他自身的、让她神魂颠倒的暖香。
终于,她的唇,带着冰凉的、玉石般的触感,极其轻微地、如同羽毛拂过水面般,印在了他的唇角。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那触感……比她想象中更柔软,更温暖。像触碰到了初春阳光下即将融化的新雪,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几乎要融化的温润感。一股强烈的电流瞬间从接触点炸开,沿着她的脊椎疯狂窜遍四肢百骸!灵魂深处发出满足又痛苦的呻吟。她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连脚趾都蜷缩起来,仿佛被瞬间抽空了所有力气,却又被一种灭顶的狂喜所充满。
她不敢动,甚至不敢呼吸。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那一小块接触的皮肤上。那微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接触面,承载了她所有的痴迷、所有的绝望、所有的病态渴望。她贪婪地汲取着那一点点的温软触感,仿佛那是维系她生命的唯一甘泉。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皮肤下血液流淌的微弱脉动,这认知让她心尖都在颤抖——这是活生生的他!她触碰到了!
仅仅停留了两秒钟——对她而言却像永恒般漫长——顾悦叶如同惊弓之鸟,猛地直起身,迅速拉开了距离。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破膛而出,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脸颊滚烫得像是要烧起来。她大口地喘息着,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却无法平息体内燎原的火焰和冰冷的恐惧。
她做了什么?她竟然……吻了他!即使只是唇角,即使他毫不知情,这也如同亵渎了神祇,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重罪!一旦被发现……一旦他醒来……那温和的眼眸里会露出怎样的厌恶和惊骇?光是想象那个画面,就足以让她如坠冰窟,浑身冰冷。
然而,与恐惧交织在一起的,是一种近乎毁灭性的、令人战栗的狂喜和满足感。那短暂接触带来的触感,那属于他的气息和温度,瞬间注入了她的四肢百骸,带来了无与伦比的、短暂而虚幻的极乐。她舔了舔自己同样冰凉的唇瓣,仿佛上面还残留着他皮肤的暖意和气息。这隐秘的、偷来的亲密,像一颗剧毒的糖果,明知致命,却甘之如饴。
她的目光再次贪婪地扫过他沉睡的脸庞,最终落在他枕边那只随意搭着的手上。那只手,指节分明,修长有力。白天,就是这只手的指尖,曾擦过她的指腹。
一个更小、更隐秘的念头浮现。
她颤抖着伸出手,动作轻巧得如同摘取最娇嫩的花蕊,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捻起了缠绕在他睡衣袖口第三颗纽扣附近的一根白色发丝——那正是她自己的头发。她屏住呼吸,将发丝轻轻抽离,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醒一个易碎的梦。当那根细小的白色发丝完全落入她掌心时,一种诡异的、病态的满足感油然而生。这不仅是她的东西,更是曾亲密接触过他的证明!是属于她的,与他相连的“圣物”。
她不敢再停留。将发丝紧紧攥在手心,如同攥着稀世珍宝,她最后深深地、贪婪地看了一眼顾云川沉睡的侧颜,仿佛要将这幅画面刻进灵魂深处。然后,她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除了她掌心那根微凉的白色发丝,和她唇上那虚幻的、滚烫的印记。
背靠着冰冷的房门滑坐在地板上,顾悦叶剧烈地喘息着,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黑暗中,只有她那双赤红的瞳孔燃烧着妖异的光,混合着恐惧的余烬和偷尝禁果后病态的亢奋。
她摊开掌心,月光透过门缝照在那根细小的白色发丝上,折射出微弱的光泽。她低下头,将脸颊贴在冰冷的地板上,试图降低脸上的热度。唇上那虚幻的触感却越发清晰,带着令人心魂俱颤的魔力。
不够……永远不够……
偷来的吻,偷来的发丝……
这隐秘的、饮鸩止渴般的占有,只能暂时麻痹那深入骨髓的饥渴,却让那名为“顾云川”的毒,更深地融入了她的血液,腐蚀着她的灵魂。黑暗中,她蜷缩起身体,像一个守着赃物的小偷,既害怕被抓住,又忍不住一遍遍回味那偷来的、令人战栗的甜蜜。笔记本上那些冰冷的记录,很快又将增添一条新的、带着灼热体温的罪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