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博弈悟天机

“啊——!!!”靖南王府承运殿内,耿精忠的怒吼几乎要掀翻屋顶。他像一头被困的疯兽,在满地狼藉中来回踱步,双眼布满血丝,喘着粗气。

“废物!都是废物!曾养性挡不住清狗!泉州守军挡不住郑贼!本王养你们何用?!”他抓起手边仅存的一个玉壶,狠狠砸向跪在地上禀报泉州详情的军官。玉壶在军官额角碎裂,鲜血顿时流下,军官却不敢动弹分毫。

“郑经!冯锡范!本王要将你们千刀万剐!点兵!立刻给本王点兵!本王要亲征泉州!夺回城池,活剐了郑经那狗贼!”耿精忠咆哮着下令。

“王爷息怒!万万不可啊!”一名老成些的将领硬着头皮劝谏,“如今仙霞关危在旦夕,急需援兵。若王爷此时亲率大军南下泉州,仙霞关必失!清军一旦入闽,福州危矣!且郑经水师强大,据坚城而守,我军仓促南下,胜算渺茫啊王爷!”

“那你说怎么办?!难道就看着泉州被郑贼夺走?看着本王被天下人耻笑吗?!”耿精忠怒视着将领,眼神像要吃人。

“当务之急,是稳住仙霞关!”另一名幕僚也壮着胆子进言,“可急令各地抽调兵马驰援曾将军,务必守住仙霞关!同时,遣一能言善辩之士,速往台湾……不,往泉州质问郑经背盟之罪,拖延时间,或可……或可许以重利,暂缓其攻势。待仙霞关稳住,再图泉州不迟!”

耿精忠胸膛剧烈起伏,他何尝不知幕僚所言是眼下唯一可行的“止损”之策?但让他咽下这口被背叛、被戏耍的恶气,比杀了他还难受。他想起刚刚签下的那份“血誓盟约”,只觉得那鲜红的朱砂字迹如同毒蛇般刺眼,是对他最大的讽刺!祖父耿仲明一生挣扎于背叛与被背叛之间,最终自缢惶恐滩……难道这背叛的宿命,也要落到他耿精忠头上?

“啊——!”他再次发出一声痛苦愤怒的嘶吼,猛地拔出佩刀,狠狠劈向那张签着“郑经”名字的盟约文书!坚韧的纸帛被锋利的刀刃撕裂,如同他此刻支离破碎的野心和信任。“郑经!本王与你不共戴天!传令!速调……速调汀州、邵武之兵,火速增援仙霞关!告诉曾养性,泉州之事本王自有计较,让他给本王死守!守不住,本王灭他九族!”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先保仙霞关这条摇摇欲坠的生命线,声音里充满了不甘和狂躁。

府邸深院藏怨眼

王府后宅深处,一座精致却略显冷清的院落里。靖南王世子妃、满洲正白旗贵女瓜尔佳氏,正坐在梳妆台前,由侍女梳理着她乌黑油亮的长辫。镜中的女子容颜秀丽,但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疏离和冷漠。她听着前殿隐约传来的咆哮和摔打声,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一名心腹侍女快步走进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禀报了泉州陷落和郑经背盟的消息。

瓜尔佳氏手中的玉梳微微一滞,随即恢复如常,淡淡道:“知道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位王爷,看来是被人当螳螂耍了。”她的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作为清廷安插在耿精忠身边最直接的眼线,她的使命就是监视这位野心勃勃的藩王。耿精忠的暴怒和困境,正是她需要立刻传递回京城的绝佳情报。

“备笔墨。”她吩咐道。很快,一封用满文书写的密信在灯下完成,寥寥数语,却将耿精忠的困境和郑经背盟的关键信息尽数囊括。她将密信卷成细小的纸卷,塞进一个特制的空心银簪里。这枚簪子,明日会由她“信任”的采买嬷嬷带出王府,交到城隍庙一个特定的香炉底下。

做完这一切,瓜尔佳氏望着窗外暮色渐沉的王府庭院,眼神复杂。这里奢华无比,却如同一个巨大的黄金牢笼。她对耿精忠没有爱,只有任务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怜悯?不,更多的是对他愚蠢野心的鄙夷。她想起了公公耿继茂临终前那惊恐扭曲的脸,想起了那个关于毛文龙鬼魂索命的传言……耿氏一族的命运,似乎总笼罩在背叛与灭亡的阴影之下。

残阳如血照空庭

夜幕降临,笼罩了喧嚣与混乱后的靖南王府。承运殿内的狼藉尚未清理,烛火在夜风中摇曳,映照着耿精忠疲惫而狰狞的脸。他独自坐在王座上,手中紧握着那枚象征着王权的青玉虎符,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殿内空寂,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

日间的暴怒似乎耗尽了力气,此刻只剩下无尽的颓唐和一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冰冷绝望。前有清廷重兵压境,后有“盟友”致命背刺。仙霞关危如累卵,泉州富庶之地尽失。吴三桂远在湖广,鞭长莫及。他感觉自己像一只掉入陷阱的困兽,四面八方都是猎人的刀枪和嘲讽的目光。

殿门无声地开了一条缝,一个佝偻的身影悄然而入,是跟随耿家三代的老仆耿九。他默默地点亮了几盏熄灭的宫灯,动作迟缓而熟练。昏黄的光线稍稍驱散了些许殿内的阴冷。

“王爷……夜深了,保重身体啊。”耿九的声音苍老沙哑,带着深深的忧虑。他看着王座上那个曾经意气风发、如今却显得如此孤寂无助的年轻王爷,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哀伤。他想起了老王爷耿仲明在惶恐滩自缢前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枯坐无言……历史的阴影仿佛重叠在了一起。

耿精忠没有回应,甚至没有抬头。他的目光空洞地望着殿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要看穿那黑暗,看到泉州城的火光,看到仙霞关的尸山血海,看到北京城康熙皇帝冷笑的脸,看到台湾郑经得意的眼神……

一阵带着海腥味的晚风吹入殿中,吹得烛火明灭不定,发出噼啪的轻响。殿外,残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早已消失在地平线下,只留下无边无际的黑暗。耿九默默地叹了口气,悄然退了出去,留下耿精忠独自一人,沉沦在权力倾轧与背叛带来的、冰冷彻骨的黑暗深渊之中。靖南王府的最后一抹余晖,似乎也在这绝望的夜色里,彻底黯淡了下去。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他耿精忠,就是那只自以为是的螳螂,如今,已深陷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