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倒影

第十五章倒影

冰玉台的寒意,已从刺骨的痛楚,沉淀为一种浸透骨髓的背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玄冰特有的清冽,勉强压制着右臂深处那幽蓝星云永不疲倦的躁动。九转金针的嗡鸣不再是尖锐的警报,更像一种恒定的、从骨子里透出的星辰低语,与身下寒玉星池里星泪流淌的滴答声,交织成这片玄冰静室唯一的韵律。

林溪的意识前所未有地清晰,也前所未有地沉重。身体的每一处损伤、每一丝真元流经破碎经脉的滞涩感,都纤毫毕现。但更清晰的,是右臂那被层层符咒冰蚕丝带包裹的锚点。它仿佛一个拥有独立意志的寄生体,每一次搏动,都在抽取他残存的生命力,转化为自身幽暗的光华。那九点金芒如同最忠诚也最严酷的狱卒,毫不停歇地穿刺、压制,带来持续不断的、细微却无法忽视的锐痛。

他闭上眼,试图摒弃杂念,凝神静气。然而,凝神露带来的那缕清凉气息,非但未能平息心神,反而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了更深层的涟漪。那缕清凉如同微弱的引线,竟牵引着他破碎的神识,笨拙地“内视”自身。

视野沉入一片狼藉的“疆域”。

曾经运转真元的经脉,如今遍布着焦黑的灼痕与冰封的裂谷,如同被天火与玄冰轮番蹂躏过的战场遗迹。稀薄如雾的淡金真元(源自无名道士的粗浅心法),如同断流的溪水,在废墟中艰难地寻找着通路,每一次流动都牵扯起强烈的滞涩与刺痛。

而这一切伤痛的源头,皆指向右臂深处。

那里,并非一团模糊的幽蓝光影。

在神识笨拙的探知下,那“混沌星痕”显露出了更骇人的形态——它像一片疯狂旋转的微缩星域!核心是纯粹到令人心悸的虚无之黑,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与热;边缘则是暴烈喷薄的幽蓝星焰,带着焚毁万物的气息,不断试图向外扩张。金针的光芒,便是在这扩张的边界上,不断穿刺、切割、构筑起一层又一层由星辰符文组成的能量壁垒,强行将这片毁灭星域禁锢在有限的范围内!

就在这幽蓝星焰与虚无黑洞的交界处,在那星辰符文壁垒难以完全覆盖的、规则最混乱的缝隙边缘……

神识猛地捕捉到了一丝异样!

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与混乱星域本身的黑暗融为一体的阴冷污秽!

它如同墨汁滴入翻涌的岩浆,又像活物般蠕动,狡猾地依附在星痕最狂暴也最不稳定的区域边缘。它并非星痕的一部分,其本质…冰冷、污浊、带着令人灵魂战栗的怨毒与贪婪——正是玄袍客最后试图侵蚀星痕时,被九转金针轰散却未能彻底净化干净的那缕残魂尾迹!

它没有消失!它在寄生!它在利用星痕本身的混乱特性,躲避着金针与星池的净化之力,如同最卑劣的寄生虫,在毁灭的星域边缘苟延残喘!

它想做什么?仅仅是蛰伏?还是在等待星痕下一次剧烈爆发时的可乘之机?

一股比身下玄冰更刺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林溪的心神!

就在这时——

“滴答。”

星泪落入池水,清响回荡。

林溪下意识地睁开眼,目光投向身侧的星池。银灰色的星泪缓慢流淌,表面倒映着穹顶流转的古老符文和九转金针投下的微弱星芒。

然而,在那平静的银色水面上,林溪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苍白、虚弱。但…那不是唯一的影像!

在那倒影的右臂位置——符带包裹之处——那幽蓝星痕的轮廓在水面上被奇异地放大、扭曲,仿佛一片真实的、在水中燃烧的星云!而在那幽蓝星云的边缘,一丝极其暗淡、几乎无法察觉的墨色污迹,正如同水中的油污,顽固地附着其上,甚至…似乎在极其缓慢地沿着星云的边缘扩散!

幻觉?!

林溪的心猛地一沉,寒意瞬间冻结了呼吸。星池倒影,映出的不仅仅是外表,更隐约折射出了那潜伏于星痕深处的双重凶险!

他下意识地想抬手确认,右臂才微微一动——

“嗡!”

数枚金针同时爆发出刺目的强光!一股撕裂般的剧痛从右臂深处炸开,瞬间席卷全身!

“呃!”林溪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冷汗瞬间浸透单衣。

“静心!勿动!”池畔盘坐的静仪立时睁眼,清叱出声,双手法诀急速变幻,稳固阵盘。青色真元涌入,方才强行压下金针的躁动,但静仪的脸色也白了几分,显然维持这封印并不轻松。“星痕与你的神魂相连,任何牵动躯体、引动心绪之举,皆会刺激其凶性!切记!”

林溪强忍剧痛,大口喘息,不敢再动分毫。他死死盯着星池水面,那倒影中扭曲的幽蓝星云边缘,那一丝墨色污迹似乎随着他刚才的牵动也蠕动了一下,随即又隐没在星辉与符光之中。

是错觉吗?还是……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收紧。

柳烟…竹片…

星痕…污迹…

峨眉…囚徒…

纷乱的念头夹杂着剧痛在脑中翻腾。他此刻,不仅是一个被凶物寄生的伤者,更像一座囚禁着两颗不定时凶雷的牢笼!一颗是焚世的星痕,一颗是寄生于星痕之上的、来自沉渊河底的污秽残魂!

静室之外,幽深的玄冰通道。

阴影中,那道玄袍身影再次无声浮现,如同冰雕。

天刑峰主的目光,透过那特制的符文缝隙,再次落向静室之内。他的视线掠过林溪因剧痛而痉挛的身体、额角密布的冷汗、以及那短暂失控又瞬间被压制下去的星痕幽光。

他的目光,尤其在水池水面那扭曲混乱的星痕倒影上停留了一瞬。冰晶般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凝滞。

没有言语,没有情绪,唯有纯粹的、冰冷的审视。

片刻,玄袍身影再次无声无息地融入通道的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原地一丝挥之不去的寒意,比玄冰更甚。

静室内,林溪对此依旧无知。

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抵抗身体内外的冰冷与疼痛,以及那如同跗骨之蛆般盘踞在意识深处的恐惧——对体内那双重凶险的恐惧。星泪依旧滴落,金针依旧嗡鸣,玄冰依旧刺骨。清醒带来的,是比混沌沉眠更清晰的绝望感。

这寒玉星池,究竟是续命的温床,还是困住他这具“牢笼”的囚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