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刀在阵石上划过最后一道深痕,石粉纷纷落下。
吴久安吹去浮尘,指尖抚过那微带温热的刻痕。
阵石静默,依旧只是一块顽石,但每一次刻画,都离那个能离完整的阵法更近一分。
他直起有些僵硬的腰背,目光扫过洞府角落堆着的几块废石料,又落在自己掌心。
指节分明,皮肤下青筋微凸,却总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单薄感。
老孙头那只垂落床沿、枯瘦如柴的手,无声无息死亡的冰冷,还有那轻飘飘裹在草席里的分量,这些画面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
肉身,终究是渡不过岁月长河的朽木舟。
符箓护身,阵法预警,法器锋锐,可若这身皮囊骨头不够硬,一记偷袭,一次意外,便如老孙头般,无声无息地折在某个角落。
他需要更硬的骨头,更韧的皮!
他来到坊市西区最热闹的地摊区域,一个裹着油腻皮袄的老修士蜷在一堵墙根下,面前摊开的旧布上,整齐摆着几本兽皮卷和几块青色矿石。
吴久安蹲下身,手指拨开那几本卷册。
其中一本,兽皮边缘磨损得十分厉害,封面上三个模糊的墨字——《磐石劲》。
他捻起册子,入手粗粝厚重。
“多少灵石?”吴久安声音没什么起伏。
老修士撩起眼皮,浑浊的眼珠瞥了他一下,喉咙里咕噜一声:“两块下品灵石。”
没有讨价还价。
吴久安摸出两块淡蓝色的下品灵石,丢在旧布上。
老修士枯爪般的手飞快一拢,灵石瞬间消失不见,眼皮重新耷拉下去,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从来没有发生过。
回到洞府,油灯昏黄的光晕下,吴久安翻开了《磐石劲》。
字迹粗陋,图谱更是简单到近乎粗暴——几个扭曲的人形摆着承受重击的姿势,旁边仅用粗疏的线条标注着灵力运行的轨迹。
通篇没有高深的法门,也无玄妙的口诀,唯有最原始笨拙的“挨打”与“硬扛”之法,竟是要用自身灵力反复捶打,以此熬炼筋骨皮膜。
他看着这简陋的图谱,不由得觉得那两块下品灵石花得有些冤枉,无奈地摇了摇头,终究还是按捺下疑虑,开始依照图谱上的招式修炼起来。
炼体第一式——伏虎桩。
吴久安依着图谱,双脚分开,膝盖微曲,脊背下沉,双臂前撑,虚抱于胸前。
姿势刚定,一股别扭的僵滞感便从腰腿直冲上来。
他深吸一口气,尝试引动丹田里的灵力,循着册子上那潦草的路线,艰难地往腰腿筋肉中灌注。
“呃......”
细微的闷哼从齿缝里挤出。
那感觉,像是无数根烧得通红的细针,顺着经络狠狠扎进了血肉深处,一股撕裂般的剧痛从腰眼直窜小腿肚,腿筋瞬间绷紧抽搐!
冷汗几乎是同时就从额角、鬓边沁了出来,沿着紧绷的颌线往下淌。
他死死咬住牙关,腮帮子上的肌肉绷得棱角分明,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咽下涌到嘴边的痛呼。
灵力在僵硬的筋肉里艰难穿行,每推进一丝,都带来新一轮更剧烈的撕扯。
腿肚子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膝盖骨缝里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咯吱声。
汗水浸透了内衫,紧紧贴在背上,十分的黏腻。
一盏茶?
还是一炷香?
时间变得十分漫长。
噗通!
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膝盖一软,整个人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手肘和膝盖磕得生疼,胸腔里气血翻涌,眼前阵阵发黑。
他趴在那里,大口喘息,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腰腿间火烧火燎的痛处,汗水顺着鼻尖、下巴不停地滴落,在身下的地面上洇开许多深色的斑点。
他挣扎着撑起上半身,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掀起裤腿。
小腿肚的肌肉还在微微抽搐,皮肤表面泛起一层不正常的暗红,摸上去滚烫,筋肉僵硬得像一块块拧紧的石头。
他喘匀了气,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和沾染的灰尘,眼神沉静,没有半分动摇。
他撑着石壁,一点点重新站起来,腿脚发软,每一步都带着撕裂的痛楚,但他站直了。
他回到那块阵石前,再次蹲下,刻刀抵上冰冷的石面。
手腕稳定,没有丝毫颤抖,刀锋划过石面,发出沙沙的轻响。
刻痕加深。
石粉飘落。
洞府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刻刀刮过石头那单调、执拗、一遍又一遍的声响。
刻刀在阵石上留下的痕迹更多、更深了些,但石头依旧是块死物。
吴久安直起腰,肩背上残留着《磐石劲》带来的撕裂痛楚,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好不难受。
他走到那张被油灯熏得有些发黑的木桌前,指尖拂过桌面上堆积的、厚厚一沓废弃的符纸。
这些纸,大多焦黑卷曲,有的沾着墨污,有的中间被狂暴的灵力撕开狰狞的口子。
每一张废符,都是他灵砂换来的,是无数个枯坐灯下、灵力耗尽、心神疲惫的夜晚。
他坐下,抽出一张新的、质地粗糙的空白符纸,铺平。
指尖捻起那杆磨损极其严重的符笔,笔尖在劣质符墨中饱蘸。
墨色幽暗,带着股刺鼻的松烟味儿。
提笔,凝神。
丹田内的灵力被一丝丝抽离,沿着手臂经脉,小心翼翼地注入符笔。
笔尖落下,触纸无声。
金刚符的符文,比醒神符复杂许多。
每一道转折都需灵力灌注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则线条臃肿爆裂,少一分则纹路黯淡失效。
尤其那几处关键的节点,如同符箓的筋骨关节,稍有滞涩或偏移,便是前功尽弃。
吴久安的手腕极其稳定,眼神专注得近乎凝固。
灵力在笔尖流淌,勾勒出一道道坚韧、刚硬的线条。
他的动作不快,甚至有些凝重。
洞府里静得可怕,只有笔尖划过符纸的沙沙声,和他自己压抑而绵长的呼吸。
这一次,笔下的线条似乎格外顺畅。
灵力在符纸的脉络里奔涌,没有迟滞,没有暴走,如臂使指。
笔尖行至最后一个关键的收束节点——以往十次有九次败在此处。
吴久安屏住了呼吸,全身的精气神都凝聚在那一点笔尖。
灵力输出陡然变得精纯而凝练,精准地点落!
嗡!
符纸上的符文骤然亮起!
并非之前成功时那种刺目却略显不稳的金光,而是一种温润、凝实、活水般流转的金色毫芒!
毫芒瞬间内敛,隐入符纸深处,整张符箓变得厚重沉稳,隐隐透出一股不动如山的坚韧感。
成了!
而且,感觉不一样!
吴久安缓缓放下符笔,拿起这张新鲜出炉的金刚符,入手沉实,符纸的质地似乎都被那内蕴的金光强化了。
他能清晰感受到其中蕴含的、远超之前的稳固防御力量。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符箓的刹那,眼前那淡蓝色的光幕无声浮现:
【金刚符(制符):100%】
一行简洁无比的字迹。
没有光华万丈,没有仙音缭绕。
只有这冰冷的、代表着某种极限的数字。
吴久安看着那行字,又低头看了看手中这张流转着温润金光的符箓。
没有狂喜,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这“100%”背后,是堆积如山的废符纸,是耗尽又恢复、恢复又耗尽的灵力,是无数次在失败边缘挣扎的心力交瘁,是油灯下熬红的双眼和指节上磨出的薄茧。
他默默地将这张符箓收进储物袋中一个专门存放成品的夹层。
桌面上,那厚厚一沓废弃的符纸,无声地诉说着这“圆满”的代价。
他拿起一张废符,指尖一搓,符纸化作细碎的灰烬,飞舞落下。
他重新抽出了一张空白符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