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刺耳的弧线,陈默把方向盘攥得发白。导航仪的电子屏早已花屏,最后显示的坐标停在“北纬28°17′,东经103°02′”——那是他三天前从成都包车出发的位置,此刻车外正下着入梅以来最大的暴雨,能见度不足五米。
副驾座位上,一个磨得发亮的黄铜怀表突然硌到他大腿。他摸出来,表盖内侧刻着一行褪色的小字:“致小默,1998年雾隐山寻真”。这是父亲失踪前最后一次回家时塞给他的,说“等我回来,带你去看真正的雾中仙境”。
“仙境个屁。”陈默低声骂了句,喉咙发苦。三天前,他在川西考古论坛刷到一张模糊的照片:雪山顶下,一片被浓雾笼罩的盆地中央,隐约能看到几座黑黢黢的尖顶木屋,配文是“当地人说,进去了就出不来”。更巧的是,发帖人“山鬼”的IP地址,与父亲二十年前最后一封家书的寄件地址完全重合。
手机在杯架里震动,是导师凌晨两点发来的消息:“立刻掉头!老周的尸检报告有问题,他肺叶里全是半透明的丝状物,像……像茧丝一样蠕动……”
后面的字被乱码吞噬。陈默捏紧手机,指节发白。老周是他本科时的导师,十年前带队进雾隐山考察,回来后整个人疯了似的念叨“茧在吃人”,三个月后在实验室割腕自杀——但法医报告显示,他的死因是“多器官衰竭,肺部感染未知寄生虫”。
雨越下越大,前挡风玻璃的雨刷突然卡住,发出“咔咔”的异响。陈默骂了句,伸手去调整雨刷,指尖却触到一片黏腻。他缩回手,借着车内昏黄的灯光一看,是半透明的丝状物,正从雨刷缝隙里钻出来,像婴儿的胎发般缠绕在方向盘上。
“操!”他猛拍方向盘,丝状物却越缠越紧。更诡异的是,那些丝线竟渗出淡青色的液体,沾在皮肤上凉飕飕的,像泡了三天的尸体。
他推开车门,踩着泥泞往车后跑。雨幕中突然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像老唱片卡带时的杂音,混着潮湿的霉味钻进耳朵。
陈默僵在原地。那声叹息他熟——小时候父亲带他去老家后山,总爱学山雀叫,尾音拉得老长,和这声音像极了。
他顺着声音方向走去,穿过一片齐腰高的野芒草,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山坳里,一座被浓雾包裹的村落静静矗立。雾是半透明的乳白色,翻涌着缓慢流动,像一锅煮沸的牛奶。村落的房屋全由黑黢黢的木材建成,屋顶铺着厚厚的茅草,檐角挂着成串的风干兽骨——有鹿头、野猪獠牙,甚至还有几截泛着青光的人骨。
最诡异的是,所有房屋的门窗都朝着同一个方向:村落中央那片更浓的雾区。
陈默摸出相机,镜头刚对准村落,手机突然震动。这次是条陌生短信:“外乡人,雾墙不欢迎闯入者。”
他猛地回头,身后空无一人。
雨幕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啪嗒、啪嗒”,像有人赤脚踩过泥地。陈默攥紧相机,顺着声音望去,看见一个佝偻的身影站在前方五米处。老人穿着靛蓝色的土布对襟褂子,满脸皱纹深如刀刻,最醒目的是他右手上缺失的三根手指——指节处的疤痕泛着青白色,像是被什么利器啃食过。
“你是谁?”老人的声音像砂纸摩擦,“来这里做什么?”
陈默张了张嘴,喉咙突然发紧。他想起口袋里的怀表,父亲的照片,还有导师短信里的“茧丝”。“我……我是路过的,车抛锚了。”
老人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他,目光扫过他的相机时突然一凝。“你身上有茧印。”
陈默低头,这才发现手腕内侧不知何时浮现出一个淡青色的纹路——像极了他在石板上看到的符号。更诡异的是,纹路正在发烫,像被火烤着,皮肤下仿佛有虫子在爬。
老人的瞳孔剧烈收缩。“十年了……终于来了。”他踉跄着后退两步,撞在身后的木墙上,“快走!趁雾还没醒,沿着东边的雾径跑,能出去!”
“雾径?”陈默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发现雾中隐约有几条细长的光带,像被撕开的裂缝。
“那是神的呼吸孔!”老人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别信雾里的任何声音!尤其是……尤其是喊你名字的!”
他的手在发抖,陈默这才注意到,老人缺失的三根手指处,正渗出半透明的黏液,滴在泥地上滋滋作响,像硫酸腐蚀了泥土。
“大祭要开始了。”老人松开手,声音突然变得空洞,“他们需要新鲜的血,新鲜的茧……”
“什么大祭?”陈默追问。
老人没有回答,转身走向村落中央。他的背影在雾中若隐若现,突然,陈默看见他后颈的皮肤正在剥落,露出下面半透明的、类似蚕茧的组织。
“等等!”陈默追上去,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他伸手触碰,指尖传来灼烧般的刺痛,像被高压电击中。
回头时,老人已消失不见。
雾中传来若有若无的歌声,像是一个女人的低吟,又像是无数人重叠的呜咽。陈默顺着歌声望去,看见村落中央的浓雾里,浮现出无数扭曲的人影——有的抱着婴儿,动作像卡带的录像机,反复着“开合”的姿势;有的举着火把,手腕僵硬地转圈,火把上的火焰是幽蓝色的;最前面的那个浑身是血,双腿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却一直保持着向前奔跑的姿势,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咽:“跑啊……火……”
“那是……”陈默的声音发颤。
“茧灵。”
沙哑的声音从背后响起。陈默猛地转身,看见刚才的老人站在他身后,脸上挂着诡异的微笑。他的右手又少了半根手指,黏液正顺着断口汩汩流出,在地上拖出一条亮晶晶的痕迹。
“他们是被雾吃掉的人,永远困在这里,重复着死亡的瞬间。”老人的声音里混着金属摩擦的杂音,“你听,他们在喊你呢。”
陈默竖起耳朵,果然听见歌声里夹杂着模糊的呼唤:“小默……小默……”是父亲的声音!
他浑身一震,手腕上的茧印发烫,烫得他几乎握不住相机。
“快跑吧。”老人的表情突然变得狰狞,“雾要醒了,它饿了。”
话音未落,村落中央的浓雾突然剧烈翻滚,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像有什么庞然大物在吞咽。那些茧灵的动作开始加速,抱婴儿的手猛地收紧,婴儿的脸瞬间憋成青紫色;举火把的手腕断裂,幽蓝火焰掉在地上,烧穿了泥地;浑身是血的人终于“跑”出了浓雾,却在触碰到陈默脚边的瞬间,化作一滩半透明的黏液。
陈默手腕的茧印突然裂开一道血口,鲜血滴在地上,雾气瞬间沸腾,无数透明的触手从雾中涌出,缠住他的脚踝、手腕……
“爸!”他嘶吼着,抽出瑞士军刀朝触手刺去。金属刀刃却像扎进棉花里,触手反而缠得更紧,冰冷的黏液顺着刀柄渗进掌心,顺着血管往心脏钻。
他想起导师的话:“那不是普通的雾,是活的!”想起父亲的照片:“雾里藏着吃人的怪物!”想起小时候父亲说:“要是哪天我不见了,你就去雾隐山找……”
“找什么?”他哭着喊,声音被雾吞噬。
老人的身影在雾中浮现,脸上挂着然的微笑。“找茧核啊,小默。”他的声音变得像两个人在重叠说话,“你父亲没告诉你吗?你就是钥匙,是祭品,是……”
“下一个茧娘。”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陈默眼前一黑。他最后看见的,是村落中央的浓雾里,缓缓升起一枚半透明的晶体——像巨大的蚕茧,表面流转着淡青色的纹路,和他手腕上的茧印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