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学费”带来的淡淡沮丧,张云川跟着师父夏璟安和师姐楚桐静走进了“漱玉轩”。这家店与外面喧闹的地摊截然不同,门面不大,却古雅清净。店内陈设简洁,博古架上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各式玉器,灯光柔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一种清凉的玉气。
柜台后坐着一位须发皆白、面色红润的老者,穿着一身舒适的靛蓝色唐装,正捧着一个紫砂小壶悠然品茶。看到夏璟安进来,他眼皮都没抬,只是慢悠悠地哼了一声:“哟,稀客啊,夏小子。今天怎么有空跑我这小庙来了?”
张云川听得心头一跳!敢叫师父“夏小子”?这老爷子什么来头?
出乎意料,一向威严的夏璟安非但没有不悦,反而微微躬身,语气带着罕见的恭敬:“秦老,叨扰了。带新收的徒弟出来见见世面,顺便看看您这儿有没有什么新上的玩意儿。”
“新徒弟?”被称为秦老的老者这才抬起眼皮,目光如电,瞬间扫过张云川。那目光并不锐利逼人,却仿佛带着一种洞穿虚妄的澄澈,让张云川感觉自己像被看了个通透,连体内沉寂的怨气都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秦老的目光在张云川身上停留片刻,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随即又转向楚桐静,点了点头:“桐静丫头也来了,气色还是差点,多跟你师父学学养气。”
楚桐静恭敬地行了一礼:“秦老。”
“看世面?行啊。”秦老放下茶壶,对着博古架努了努嘴,“外间这些,都是些不上台面的玩意儿,年份有近有远,玉质也大多普通。让你这两个小娃娃随便看看,练练眼力吧。”他站起身,对夏璟安招招手,“夏小子,你跟我进来,正好有点事儿跟你说道说道。”
夏璟安对张云川和楚桐静微微颔首,示意他们随意,便跟着秦老走进了里间。门帘落下,隔绝了视线。
外间只剩下张云川和楚桐静。博古架上的玉器琳琅满目:有素面无纹的平安扣、有雕工繁复的花鸟佩、有温润的玉镯、有古朴的玉琮残件……玉质确实如秦老所说,算不上顶级,大多青白玉、岫玉之类,年代跨度也很大,从明清到民国甚至近代的都有。
张云川努力集中精神去“感受”,无论是用考古知识判断年代玉质,还是尝试调动灵体去感知可能的怨力波动,结果都如石沉大海。这些玉器,除了本身温润的玉石气息和淡淡的岁月感,确实平平无奇,别说诡物了,连一丝强烈的负面情绪都感觉不到。
“看来真就是些普通物件…”张云川小声嘀咕,想起自己血亏的“学费”,又看看这些标价不菲(相对他而言)的玉器,心里那点淘货回本的念头又死灰复燃了。反正师父说了练眼力,师姐也在旁边,总不会再打眼了吧?他决定好好挑一件,挽回点颜面。
他走到一个博古架前,目光落在一枚青白色的玉蝉上。玉蝉雕工简练古朴,沁色自然,看起来像是汉代葬玉的风格。他小心翼翼地伸手,想拿起来对着光仔细看看沁色和雕痕。
就在他的指尖刚刚触碰到冰凉的玉蝉表面的刹那!
异变陡生!
那枚原本平平无奇的玉蝉,骤然爆发出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充满排斥性的力量!这股力量并非怨力的阴冷,而是一种刚正、清冽、带着驱邪意味的锐气!
“嗡!”
一声极其细微却清晰的震鸣从玉蝉内部发出!
张云川只觉得指尖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细针狠狠刺了一下,紧接着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推力猛地传来!
“啪嗒!”
玉蝉脱手飞出,落在铺着绒布的博古架台面上,发出一声轻响,兀自微微震颤着,散发出淡淡的、肉眼几乎不可见的微光。
张云川则“啊”地一声惊呼,触电般缩回手,连退两步,脸上满是惊愕和后怕!他的手并没有受伤,但那瞬间的刺痛和弹开的力道却真实无比!
“师姐!这…这东西怎么回事?!”张云川惊魂未定地看向楚桐静。
楚桐静早已察觉异样,一步上前,目光凝重地看向那枚兀自散发微光的玉蝉,又看向张云川,清冷的眸子里带着一丝了然和…无奈?
“不必惊慌。”楚桐静的声音依旧平静,她并没有去碰那玉蝉,“这不是诡物。这是‘法器’。”
“法器?”张云川一愣。
“嗯。”楚桐静解释道,“秦老这一脉,与我们不同。我们古斋一脉,传承的是辨识、封镇、处理诡物之术。而秦老所属的道门‘守正’一脉,传承的则是制作、温养、运用克制诡物的器物之道。他们制作的器物,内行人称之为‘法器’。”
她指了指那枚玉蝉:“守正一脉传承深远,分支众多,号称‘九门’,分别精擅制作不同形制的法器:剑、牌、印、铃、符、玉、绳、镜、尺。秦老,便是这‘玉’字门的当代当家。这漱玉轩外间摆放的,看似普通玉器,实则都经过他们一脉特殊的手法和灵力温养,蕴含一丝辟邪镇煞的法力。虽然微弱,对付不了强大的诡物,但对于驱散阴秽、稳定气场却有奇效,也是他们这一脉维持传承的生计之一。”
张云川听得目瞪口呆!原来这不起眼的小店老板,竟是如此了得的人物!难怪师父对他如此恭敬!
“那…那它为什么会攻击我?”张云川看着自己还有些发麻的手指,委屈又困惑。
楚桐静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那双异眼似乎能看透他体表:“师父虽然用静衣和守心符帮你隔绝、稳定了体内积郁的核心怨气,但你灵体的特性无法改变。你体表,尤其是接触外物的手足部位,依旧会无意识地吸附、沾染着环境中游离的、以及接触物本身残留的微弱怨气。这些怨气极其稀薄,对常人无害,甚至难以察觉,但……”
她看向那枚光芒渐息的玉蝉:“但对于专门克制邪祟、对负面能量极其敏感的法器而言,你这身‘怨气外衣’,就像黑夜里的萤火虫一样显眼。你触碰它,如同将一滴污浊滴入清泉,自然会引发法器本能的排斥反应。刚才那一下,只是它最轻微的‘警告’。”
张云川恍然大悟,随即更加沮丧。原来自己现在不仅是个怨气吸收器,还是个行走的“怨气污染源”?连辟邪的法器都嫌弃他?
然而,就在楚桐静解释的时候,张云川心中却隐隐闪过一丝异样。刚才被弹开的那一瞬间,除了指尖的刺痛,他心口处,守心符覆盖的位置,似乎也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那种感觉……竟然和之前在破旧木器摊前感受到的那丝冰冷的异样感,有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相似!
难道……刚才那堆破木头里,也有类似的东西?也是……法器?或者……是和法器有关联的诡物?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快得让他抓不住头绪。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守心符温润依旧,刚才那微弱的跳动感仿佛只是错觉。
就在这时,里间的门帘掀开,夏璟安和秦老走了出来。秦老脸上带着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目光扫过博古架上那枚已经恢复平静的玉蝉,又落在张云川有些尴尬的脸上。
“哟?小家伙,碰壁了?”秦老揶揄道,语气却并无恶意。
夏璟安也看到了刚才的一幕,对张云川道:“秦老这里的玉器,皆非凡品,需得心念澄净,不染尘埃方可亲近。你身上沾染的‘浊气’未净,还是先看看就好。”
张云川脸一红,连忙应是。
秦老走到那枚玉蝉前,随手拿起,在掌心摩挲了一下,那玉蝉在他手中温顺无比,再无半点异样。他看向夏璟安,意有所指地说:“东西是好东西,就是…需要的材质有点特殊,我得再琢磨琢磨。”
夏璟安点点头:“有劳秦老费心。”
秦老摆摆手,又对张云川和楚桐静道:“你们两个小娃娃,以后想看法器,提前打个招呼,老头子我给你们拿点‘温和’的练练手。外头这些‘刺头’,就别乱摸了。”他顿了顿,目光在张云川身上停留片刻,补充了一句,“尤其是你这小子,身上的‘味儿’太冲,我这屋里的‘小东西’们都不太待见你。”
张云川:“……”得,又被嫌弃了。
离开漱玉轩时,张云川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堆破旧木器的方向。心口那丝若有若无的冰冷感,和刚才在漱玉轩的遭遇,像两颗种子,悄然埋进了他的心底。那堆破烂里,到底藏着什么?真的只是错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