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芬被丈夫这不同寻常的举动彻底弄懵了,她解下围裙,快步走过来,疑惑地看着那张卡片:“建国?这什么?你怎么……”
“别说话!”陈建国猛地打断她,眼睛依旧死死盯着卡片,仿佛要把它看穿。他的目光缓缓移向站在桌边、那个小小的身影。
陈默站得很直。小小的身体因为之前的挣扎和情绪激动还在微微起伏,小脸上泪痕未干,混杂着灰尘,显得有些脏兮兮。但那双眼睛——那双属于两岁孩童的、黑白分明的眼睛——此刻却异常沉静,甚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近乎冰冷的审视。那眼神,绝对不属于一个两岁的孩子!
陈建国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儿子今天所有反常的举动:摔晕醒来后的巨大惊恐和哭嚎、对公园彩票摊的精准指向和执拗、对刮刮乐结果的毫不意外、面对张爱琴和工友时自己表演“发怒”时儿子的安静配合、以及刚才面对陈建军父女时那刻骨铭心般的恐惧和疯狂催促……所有的碎片,都指向一个他无法理解、却让他灵魂深处都感到战栗的答案!
他猛地将那张价值几十万的卡片拍在油腻的方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他撑着桌子边缘,身体微微前倾,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儿子那双过于沉静的眼睛,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恐惧和某种疯狂的猜测而扭曲变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默仔……你告诉爸爸……”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问出了那个盘旋在脑海、荒谬绝伦却又无法逃避的问题,“你……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你到底是谁?!”他的声音最后几乎带上了哭腔。
旁边的李素芬彻底吓傻了,手里的围裙掉在地上,她惊恐地捂住嘴,看看状若疯魔的丈夫,又看看那个站在桌边、安静得可怕的儿子,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小小的客厅里,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只有桌上那张印着三个金元宝的刮刮卡,在灯光下幽幽地反着光,像一只沉默的、窥伺命运的眼睛。
陈默抬起那张稚嫩的小脸,迎向父亲那双充满血丝、惊骇欲绝的眼睛。他小小的胸膛深深起伏了一下,仿佛在积蓄着某种巨大的力量。然后,他用一种与年龄绝不相符的、异常清晰、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沉重疲惫的语调,一字一顿地开口:
“爸,妈。”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同样呆若木鸡的母亲,“我不是摔坏了脑子。”
“我是从三十年后,死回来的。”
稚嫩童音吐出的字句,却像淬了冰的陨石,狠狠砸在小小的客厅里。空气彻底凝固,连桌上那张印着三个金元宝的刮刮卡,似乎都停止了反光。
李素芬捂住嘴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眼睛瞪得溜圆,里面塞满了纯粹的、无法理解的恐惧。她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桌边那个小小的身影,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缩了一步,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陈建国的反应截然不同。他没有后退,反而像被这句话钉在了原地。他撑着桌沿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手背上的青筋虬结暴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儿子那双过于沉静、深不见底的黑眸。那眼神里没有孩童的天真,只有一种沉重的、跨越了生死的疲惫和……洞悉一切的笃定。
荒谬!匪夷所思!天方夜谭!
任何一个受过教育、相信唯物主义的成年人,听到一个两岁孩子说出这样的话,第一反应都该是荒谬绝伦的笑话,或者孩子摔坏了脑袋的臆语。
可是……陈建国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疯狂闪回着今天发生的、儿子身上所有无法解释的异常:
·鱼塘边摔晕醒来后那撕心裂肺、远超年龄的惊骇哭嚎。
·对公园彩票摊近乎偏执的精准指向和不顾一切的索取。
·刮开彩票时那冰冷平静、毫无意外的眼神。
·面对张爱琴和工友时,对自己“暴怒”表演的完美配合与沉默。
·见到陈建军父女时那刻骨铭心般的恐惧与疯狂催促。
·还有此刻……这清晰、冷静、带着巨大疲惫感的陈述。
·这一切,是一个两岁孩子能装出来的吗?一个摔坏脑子的孩子,能有这样一环扣一环、目的明确、逻辑清晰的行动和眼神?
科学的解释似乎苍白无力。重生?轮回?灵魂穿越?这些只存在于荒诞小说和迷信传说中的词汇,此刻却带着冰冷的铁证,硬生生砸进了陈建国的现实世界。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拉动的声音。巨大的认知冲击让他的思维陷入一片混乱的泥沼。他猛地闭上眼睛,又用力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疯狂与理智激烈地搏斗着。最终,一种近乎本能的、对儿子灵魂深处那份沉重疲惫的感应,以及那张实实在在捏在手里、价值几十万的彩票所代表的、无法用常理解释的“预知”,压倒了所有的质疑。
“你……”陈建国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灵魂被撕裂的颤抖,他艰难地、一字一顿地问,“……是怎么……死的?”问出这个问题时,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
陈默小小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波动,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痛楚,他用那稚嫩却清晰的语调回答:“2025年6月,加班。连续熬夜做十几个项目。肺里的结节……撑不住了。猝死。在工位上。”他顿了顿,补充道,“爸,你后来……给了我一个‘特效中药丸’的纸包。很苦。”
“轰——!”
陈建国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加班!肺结节!中药丸!这些细节,如同冰冷的子弹,精准地击中了他!他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猛地伸手扶住桌子边缘才勉强支撑住。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恐惧、心痛和某种迟来钝痛的情绪,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儿子描述的未来,清晰得令人窒息!那具猝死的躯壳,是他陈建国的儿子!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妻子,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素芬……他……他说的……”他想说“可能是真的”,但看着妻子那惊恐万状、如同见了鬼的表情,后面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放屁!”李素芬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尖叫起来!陈建国那动摇的态度,比儿子的话更让她感到恐惧和愤怒!她像是找到了发泄口,所有的惊恐瞬间转化为滔天的怒火,直冲陈建国而去。
“陈建国!你脑子也被门夹了吗?!”她几步冲到陈建国面前,手指几乎戳到丈夫的鼻子上,声音尖利刺耳,“他两岁!刚从鱼塘边摔下来把头磕了!他说的鬼话你也信?!什么三十年后猝死?什么重生?!我看你是穷疯了!被这几十万冲昏头了!想钱想疯了是吧?!连儿子摔坏了脑子说胡话都当真?!”
她越说越气,胸脯剧烈起伏,姣好的面容因为愤怒而扭曲:“我看就是你!整天不着家!不是加班就是跟那帮狐朋狗友喝酒应酬!孩子摔了你都不知道!现在好了!摔傻了!说疯话了!你这个当爹的还跟着一起疯?!还什么重生?我看你们父子俩都该送精神病院!”她的声音在狭小的客厅里回荡,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绝望和愤怒。
“素芬!你冷静点!”陈建国被妻子劈头盖脸的怒骂砸得有些懵,试图抓住她的胳膊,“你听我说!默仔今天……”
“我不听!”李素芬用力甩开丈夫的手,像是甩开什么脏东西,眼泪瞬间涌了出来,那是混杂着恐惧、委屈和被背叛的泪水,“冷静?我怎么冷静?!我儿子傻了!我男人疯了!就因为一张破彩票?!陈建国!我告诉你!这日子没法过了!都是你!都是你那个破工作!天天加班!钱没见挣几个!家也不顾!现在好了!儿子也搭进去了!你满意了?!”
“啪!”
陈建国猛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那声巨响震得桌上的保温杯都跳了一下,也暂时打断了李素芬歇斯底里的哭骂。他脸色铁青,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眼睛里也布满了血丝,那是被逼到绝境的愤怒和无力:“李素芬!你讲点道理!这跟工作有什么关系?!儿子现在这样是意外!是意外你懂不懂!我们现在说的是他……他说的事情!”
“意外?”李素芬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脸上挂着泪,却露出一个扭曲的冷笑,“对!是意外!最大的意外就是我当初瞎了眼,嫁给你这个农村出来的书呆子!除了会死读书,会听你那些乡下穷亲戚的鬼话,你还会什么?!家里里里外外哪样不是我操心?!现在儿子摔坏了脑子说疯话,你这个当爹的不想着赶紧送医院,还跟着一起发疯?还信什么重生?陈建国!我真是受够了!受够你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受够你这个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