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七日,宿命重演

我攥着经卷的手在发抖。

后山野径的碎石硌得脚底板生疼,可我不敢停——上一世我就是沿着前山大道走,才会在石羊村外撞见萧嵎屠边军。

这一回,我特意绕了二十里山路,连鞋帮子都被荆棘划开道口子,总该能避开那尊煞神了吧?

山风卷着松针的苦香灌进领口,我突然听见灌木丛里传来闷哼。

“救...救命。“

那声音像被石头碾过的蝉鸣,我脚步一顿。

循声望去,只见崖边的野杜鹃丛里蜷着个人,玄色甲胄上全是血,箭头从左肩穿出,正往外渗黑血。

他的佩刀丢在五步外,刀鞘上刻着大楚边军的云雷纹——是陈员外说的“护经队“?

我的心跳得厉害。

上一世石羊村惨案里,边军全被屠了个干净,眼前这人该是漏网的。

可师父说过,出家人见死不救是造业...我咬了咬舌尖,蹲下去扯他的衣袖。

“别碰!“他突然攥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有毒。“

我这才看清他手背的青斑,从伤口往胳膊上爬,像条狰狞的蛇。

他的喉结动了动:“我是楚骁副将的亲兵,替将军探路中了埋伏。

小师父...求你把这封信带给楚将军,就说狼主的人马在...“

话音未落,他剧烈咳嗽起来,血沫溅在我僧衣上,红得刺眼。

我想起十二岁那年,养母被山匪砍倒时也是这样,血把青石板都染透了。

那时我躲在柴房里,连哭都不敢出声——后来我就发誓,再遇上这种事,要先护己再渡人。

可他的手还攥着我,指节白得像骨头,眼睛里全是求生的光。

“我...我帮你。“我从怀里摸出老住持给的金疮药,“但你得撑住。“

药粉撒在伤口上的瞬间,他疼得闷吼,指甲几乎要掐进我腕骨里。

我咬着唇替他包扎,听见他断断续续说:“将军...在石羊村等经卷...你要是晚了...“

晚了?

我猛地抬头看日头——申时三刻了!

陈员外要的经卷得在申时前送到,我绕路加救人,早过了时辰!

“对不住!“我扯断腰间的布带系住他的伤口,“你先歇着,我得送经卷!“

他突然拽住我的衣角:“小师父...石羊村...别信楚将军...“

话没说完就昏过去了。

我捡起经卷往山下跑,心跳得比马蹄还快。

上一世我是申时二刻到的石羊村,这一世晚了整整一刻,该不会...

等我踩着村口的青石板时,血腥味先撞进鼻腔。

村口的老槐树被砍倒了,横在路中央,枝桠上挂着半片染血的甲胄。

我看见陈员外的小儿子趴在井边,手里还攥着没吃完的芝麻糖——和上一世一模一样的场景。

“跑!“

有人从背后推我。

我踉跄着栽进草垛,转头看见个浑身是血的妇人,怀里的婴儿还在哭。

她的脖子上插着支狼族羽箭,血正往我手背淌:“狼...狼主的人...从村后包抄了...“

马蹄声从村后传来。我刚要爬起来,刀尖已经抵住后颈。

“小师父跑得倒快。“萧峮的声音像淬了冰,他的狼首刀压着我的后颈,“狼主说你该在申时二刻到,怎么现在才来?“

我僵在原地。

萧峮的刀往下压了压,血珠顺着僧衣往下滚。

村中央的火场上,萧嵎正踩着楚骁的胸口。

楚骁的官帽歪在一边,手里攥着卷黄绢:“狼主!

这是大楚边军布防图,求您饶我一命!“

萧嵎蹲下来,用刀尖挑起那卷绢帛。

他的玄色大氅沾着血,发间的狼环在火光里泛着冷光:“楚副将,你上个月屠我狼族牧民时,可曾想过求饶?“

“我那是奉命!“楚骁的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是皇帝要灭狼族,与我何干?“

“奉命?“萧嵎突然笑了,笑声像夜枭叫,“当年我娘被你们绑在火刑柱上时,也说'奉命'的士兵往她脚下丢了第一把柴。“他的刀尖划过楚骁的喉咙,“你说,我该替我娘收多少命?“

楚骁的血溅在萧嵎的靴子上。他甩了甩刀,抬眼看向我。

“过来。“

萧峮踢了我后腰一脚,我跌跌撞撞跪在火场中央。

萧嵎蹲下来,指尖捏住我下巴,拇指抹过我颈间的往生灯:“上回你看见我杀人,吓晕在路边。

这回绕了后山,还救了个伤兵——小师父,你很怕我?“

我喉咙发紧。

他的指腹带着刀茧,蹭得我下巴生疼。

我想起上一世他刀抵我咽喉时,眼里只有杀戾;可此刻他的瞳孔里,好像有团我看不懂的火。

“说话。“他加重了力道。

“我...我只是想出家。“我声音发颤,“求狼主放我回寺里。“

他突然笑了,笑声震得狼环作响:“想出家?

那你刚才救伤兵时,怎么不想着'先护己再渡人'?“

我猛地抬头。他怎么知道?

“那伤兵的血里下了狼毒,寻常人碰一下就得躺三天。“他指尖划过我腕上的包扎布,“你倒好,用金疮药硬给他压了毒——西云寺的小师父,比我想的狠。“

我的心沉到谷底。原来他早就在盯着我。

“萧嵎!“

一声闷吼惊得火舌乱蹿。

那个被我救的伤兵从柴堆后扑出来,手里举着块烧红的炭。

萧嵎的刀光一闪,我闭眼等死,却听见“噗“的一声闷响,有温热的液体溅在我脸上。

“小...小师父...“

伤兵倒在我怀里,胸口插着萧嵎的刀。

他的血浸透了我的僧衣,染得往生灯发烫。

我抖着手去捂他的伤口,可血从指缝里涌出来,像永远止不住。

“你...你不该回来...“我哭出声。

他笑了,血沫沾在嘴角:“我就知道...你会回来...像当年...在狼族祭坛...“

话音未落,他的眼睛慢慢闭上了。

我抱着他的尸体,听见萧嵎的呼吸突然乱了。

他蹲下来,指尖轻轻碰了碰伤兵的脸,像在碰什么易碎的东西。

“阿灼?“他的声音轻得像梦,“是你吗?“

伤兵没有回答。

萧嵎突然站起来,刀“当啷“掉在地上。

他转身走向马,玄色大氅扫过满地血污:“把尸体烧了。“

“狼主!“萧峮急了,“这小师父留着是祸患——“

“我说烧了。“萧嵎翻身上马,侧头看我,眼里的火灭了,只剩一片冷霜,“你若再来,我不再留情。“

马蹄声碾碎了火场的噼啪声。

我抱着伤兵的尸体跪在焦土上,往生灯烫得像块炭。

风卷着灰烬扑在脸上,我尝到了血的味道——是伤兵的,是楚骁的,是石羊村老少的。

原来我绕远路、救伤兵,不过是在同一条命里打转。

往生灯让我看见因果,却没教我怎么斩断因果。

伤兵的体温在我怀里一点点凉下去。

我闭了闭眼,感觉有滚烫的东西顺着眼角滑进嘴角——是泪,也是业火。

“清檀?“

熟悉的艾草香裹住我。

我猛地睁眼,看见清虚师太系着靛青围裙站在廊下,手里的扫帚沾着晨露。

我的腕子光溜溜的,僧衣干干净净,颈间的往生灯温温的,像块捂了很久的玉。

第三轮回档了。

我摸着自己的脸,眼泪还挂在脸上。

山风卷着松针的苦香灌进院子,我听见后山传来隐约的马蹄声——得得得,像擂在我后颈的鼓。

这一回,我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