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初现之痕 绿萝 铁锈与崩裂的弦

清晨五点三十,地下都市人工天幕的深蓝色尚未褪尽。公寓里死寂,只有冰箱低沉的嗡鸣和远处管道水流淌过的嘶嘶声。真嗣推开房门,左肩的淤青在动作时扯出清晰的钝痛,像有根生锈的铁丝在里面搅。他吸了口气,**绝对理性**的冰冷屏障瞬间压下痛感,将其归类为“可忍受范围,不影响行动”。

目光习惯性扫向阳台——空了。

栏杆上那块被蹭掉灰尘的痕迹,在惨淡的晨光下刺眼地裸露着。

脚步声。

极轻,像羽毛落在厚地毯上。

真嗣没回头,但感知已锁定身后。是绫波丽的房门方向。

他缓缓转身。

绫波丽站在她房门口,赤着脚,晨光勾勒出单薄轮廓。她怀里捧着那盆蔫头耷脑的绿萝,叶片边缘卷曲发黄。她低着头,红色的眼眸安静地垂着,视线凝固在那一小簇垂死的绿色上,专注得近乎诡异。仿佛那不是一盆几块钱的植物,而是某种需要供奉的神器。

真嗣的目光在她苍白的侧脸和枯萎的叶片间扫过。冰冷的逻辑在运转:行为模式异常,但指向偏移。昨夜失控的怒吼,那块塞进来的毛巾,今晨消失又出现的绿萝……数据碎片在**绝对理性**的冰层下碰撞,无法形成有效结论。威胁等级?未知。

他没说话,转身走向大门。金属锁舌“咔哒”一声,隔断了身后捧着枯萎植物的蓝发身影和公寓里浑浊的空气。

***

NERV总部地下深处,EVA整备区。巨大的初号机如同受伤的史前巨兽,静静矗立在拘束架上。紫色装甲上遍布狰狞的凹痕和熔蚀的焦黑,右臂自肘部以下空荡荡,裸露的管线像被扯断的血管。浓烈的臭氧、冷却液和金属灼烧后的焦糊味混合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肺上。

真嗣站在高悬的维修平台上,隔着厚厚的防护玻璃向下看。几个穿着厚重工程服、像蚂蚁般渺小的整备班人员正围着初号机断臂的创口忙碌,焊枪喷吐着刺眼的蓝白色火焰,发出持续的“滋啦”噪音。

“左肩主承力装甲板变形超过安全阈值,必须整体更换。”

“背部能量传导线路烧毁率37%,需要重新铺设。”

“S²机关供能接口出现轻微相位不稳定……该死,这玩意儿可不好修!”

技术员们夹杂着术语和抱怨的对话透过通讯器断断续续传来。

真嗣的目光如同精密的探针,一寸寸扫过初号机庞大的残躯。每一次凹痕的位置、熔毁的程度、断裂的管线走向,都被清晰地记录、分析,在脑海中重构出第五使徒雷米尔粒子炮的威力梯度模型和初号机装甲的脆弱点分布图。笔记本摊在冰冷的金属护栏上,他手中的笔飞快移动:

***装甲弱点:**左肩、背部中央区、关节连接处。需强化方案(复合陶瓷夹层?动态反应装甲?可行性/成本评估待进行)。

***武器系统缺陷:**粒子刀威力不足(需超载),无中远程压制火力。高能狙击/电磁炮研发提案优先级提升。

***机动性短板:**近身爆发力尚可,持续高速机动下关节负荷过大(昨日膝撞后左腿液压系统反馈数据异常)。结构强化/新型缓冲材料应用?

***核心风险:** S²机关稳定性(生命之果)。任何损伤都可能导致不可控后果(暴走?)。防护优先级:最高。

笔尖划过纸张,沙沙作响。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铆钉,将残酷的现实牢牢钉死在计划表上。没有EVA,他就是砧板上的肉。修复、强化、升级,刻不容缓。

“喂!书呆子!看入迷了?”

一个刻意拔高的声音带着熟悉的火药味刺破维修区的噪音。真嗣笔尖一顿,没有抬头。脚步声带着某种刻意加重的不耐烦节奏靠近,停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一股淡淡的橘子洗发水味混在浓重的金属气味里飘过来。

明日香·兰格雷。她换上了NERV的黑色常服,火红的长发依旧扎成张扬的马尾,但脸色比昨天好了一些,只是碧蓝的眼睛里燃烧的火焰下,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她抱着胳膊,下巴微扬,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下方残破的初号机,又飞快移开,像被烫到。

“对着堆废铁写写画画,能把它写活过来?”她语气里的挑衅依旧,但少了几分昨日的狂暴,多了点虚张声势的味道。

真嗣合上笔记本,平静地转向她。目光掠过她下意识微微绷紧的肩线——那是昨天模拟战中被他粒子刀刺伤的右肩位置。**绝对理性**瞬间给出评估:生理疼痛应已消退,心理阴影(PTSD倾向?)需观察。威胁性:中(言语挑衅),低(实际攻击意图)。

“数据分析是制定修复和强化方案的基础。”真嗣的声音平铺直叙,像在念说明书,“初号机修复期间,二号机是唯一可用战力。它的整备状况和你的适应性训练数据,同样重要。”他话题一转,精准地将焦点抛回对方身上。

明日香被噎了一下,准备好的嘲讽卡在喉咙里。她最引以为傲的“实战派”理论被对方用“数据分析”这块冰冷的石头砸了回来。她瞪了真嗣几秒,最终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哼!用不着你操心!我的二号机好得很!等我把它调试到最佳状态,第一个把你那堆破铜烂铁再揍趴下一次!”

狠话放完,她似乎觉得站在这里对着一个毫无反应的“机器”说话很没意思,又或许是被下方初号机惨烈的模样勾起了一丝不愉快的联想,她重重地跺了下脚,转身快步离开了维修平台,火红的马尾辫甩出一个略显仓促的弧度。

真嗣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通道口。数据更新:目标情绪波动(羞愤主导),攻击性下降,转移行为明显。他重新打开笔记本,在“监控对象”条目下,给明日香的备注后面,冷静地添上一条:“受挫后恢复较快(韧性评估:高)。口头威胁可忽略。”

***

午餐时间。NERV总部员工餐厅。巨大的空间里弥漫着合成食物加热后的怪异香气和人声的嘈杂。真嗣端着餐盘,找了个靠角落的安静位置。食物是寡淡的营养膏和合成蛋白块,他机械地咀嚼着,味同嚼蜡。大脑却在高效运转,继续完善着笔记本上的装甲强化方案草图。

“哟!大功臣!一个人躲这儿啃蜡呢?”

带着调侃和一丝疲惫的声音响起。美里端着餐盘,毫不客气地在他对面坐下。她身上的制服皱巴巴的,眼下的乌青比昨天更重,手里还捏着一罐刚打开的冰啤酒。

真嗣抬眼:“葛城小姐。”

美里灌了一大口啤酒,满足地哈了口气,才看向真嗣盘子里几乎没动过的食物,又扫过他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和眼底淡淡的阴影。“伤怎么样?还疼得厉害?”她的语气随意,但目光里带着点真切的关心。

“恢复中。不影响。”真嗣简短回答,叉起一块蛋白块。

“不影响?”美里挑了挑眉,手指点了点自己左肩的位置,“昨天训练场监控我可看了回放。那一拳,隔着屏幕都觉得疼!你小子,对自己够狠的!”她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还有……昨晚公寓里那么大动静?你跟明日香又怎么了?还有丽……”她没说完,但探究的眼神说明她听到了些什么。

真嗣咀嚼的动作停顿了零点几秒。公寓的隔音并不好。失控的怒吼,摔门声……瞒不过美里。**绝对理性**快速推演着回应策略:否认无效,解释复杂且易引发更多疑问。

“压力释放。”他咽下食物,声音没什么起伏,直视着美里,“训练对抗积累。处理不当。已结束。”他将冲突模糊地归结为训练后的压力爆发,定性为“已结束”事件,堵住后续追问的空间。同时目光坦然,没有闪躲。

美里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在判断他话里的水分。最终,她叹了口气,靠回椅背,又灌了口啤酒。“行吧……你们这些小鬼,一个比一个不让人省心。”她揉了揉眉心,疲惫感几乎要溢出来,“使徒不会等我们修好初号机。总部压力很大……司令那边……”她欲言又止,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算了!总之,都给我安分点!尤其是你,真嗣,养伤就好好养伤!别整天绷得跟根弦似的!”她伸手,用力揉了揉真嗣的头发,动作粗鲁,却带着点笨拙的安抚意味。

真嗣没有躲闪,任由她把自己的头发揉乱。头发被触碰的瞬间,身体本能地僵硬了一下,但很快放松。这种直接的、带着温度的肢体接触,在**绝对理性**的评估里属于“低威胁、高安抚效能”行为,可以接受。他甚至能闻到美里手上淡淡的啤酒麦芽香和一丝硝烟味(大概是文件上的油墨?)。

“知道了。”他低声应道,继续低头解决盘子里冰冷的食物。美里手掌残留的温度和揉搓的力道,像一小块投入冰湖的暖石,在理性的冰层下漾开一圈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弱涟漪。

就在这时,餐厅入口处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

“让开!别挡路!”

明日香不耐烦的声音穿透嘈杂。她端着餐盘,一脸生人勿近的煞气,正试图穿过拥挤的走道。她前面,一个穿着白色实验服、端着餐盘的蓝色身影正安静地站在取餐队列末尾——绫波丽。

绫波丽似乎完全没听到身后的呵斥,或者说毫不在意。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餐台,等待轮到自己。

“喂!蓝毛人偶!聋了吗?!”明日香的怒火像是找到了新的出口,声音陡然拔高。她猛地向前一步,肩膀故意重重撞在绫波丽的后背上!

哗啦——!

绫波丽手里的餐盘脱手飞出!里面的食物——一碗清汤寡水的蔬菜汤和几片面包——天女散花般泼洒出去!油腻的汤水大部分溅在了绫波丽白色的实验服前襟上,瞬间洇开一大片难看的黄绿色污渍!几片面包掉在她光着的脚边,沾满了灰尘。

周围瞬间安静了一下,无数目光投射过来。

绫波丽被撞得向前踉跄了半步才站稳。她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前湿漉漉、脏兮兮的一大片,又看了看脚边的面包。脸上依旧是那万年不变的空白。没有愤怒,没有委屈,甚至没有惊讶。红色的眼眸里,空洞得像两口枯井。

真嗣握着叉子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金属叉柄硌着掌心。左肩的疼痛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清晰。他看到了绫波丽实验服袖口下,露出的那截干净的新绷带。

明日香也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对方连躲都不躲,像个真正的木偶。看着绫波丽那副毫无反应、逆来顺受的样子,她心头的邪火不仅没消,反而“噌”地一下烧得更旺!那种一拳打在棉花上、还被棉花无声嘲讽的感觉!

“活该!挡路的木头!”明日香恶狠狠地啐了一口,看也不看地上的一片狼藉,端着餐盘昂着头,像只战胜的斗鸡,从僵立不动的绫波丽身边挤了过去。

绫波丽依旧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脏污的衣服。几滴汤水顺着衣角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她没有任何动作,没有去擦,也没有去捡地上的食物。只是那么站着,像一尊被恶意涂污的、沉默的雕塑。

餐厅里恢复了嘈杂,但许多目光依旧停留在那个孤零零的、一身狼狈的蓝色身影上,带着好奇、漠然,或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美里“噌”地站起来,脸色铁青:“明日香!你……”她刚想发作。

“我去处理。”真嗣的声音比她更快响起,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他放下叉子,站起身,动作平稳地穿过几张餐桌,走向那片狼藉的中心。他没有看周围投来的目光,径直走到绫波丽面前,蹲下身。

他先是用纸巾,仔细地、沉默地擦掉溅落在她光洁脚背上的几点油星。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认真。然后,他捡起地上那几片沾了灰的面包,扔进旁边的垃圾桶。最后,他才站起身,看向绫波丽胸前那片刺目的污渍。

“衣服,”真嗣的声音不高,但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噪音,“需要更换。”

绫波丽缓缓抬起头。红色的眼眸终于对上了真嗣的视线。依旧空洞。但在那深不见底的虚无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快得无法捕捉。

她看着真嗣,没有说话。

真嗣也没有再说话。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包干净的纸巾(他总是随身带着),抽出一张,递到绫波丽面前。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绫波丽的目光在那张纯白的纸巾上停留了几秒。然后,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伸出那只缠着干净绷带的左手,接过了纸巾。

她没有去擦衣服上的污渍。只是用指尖捏着那张纸巾,很轻,很小心。像捏着一片随时会破碎的羽毛。

真嗣没再停留。他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餐盘里剩下的食物已经彻底冷透。

美里看看真嗣,又看看远处依旧捏着纸巾、低头看着胸前污渍的绫波丽,再看看明日香气冲冲消失在餐厅门口的背影,最终重重地坐回椅子,双手捂住了脸,发出一声被生活彻底蹂躏后的、无力的呻吟。

“我的啤酒呢……”她喃喃着,在桌上胡乱摸索着。

真嗣拿起叉子,继续戳着盘子里冰冷的蛋白块。左肩的钝痛,餐厅里浑浊的气味,美里压抑的呻吟,还有指尖残留的、擦拭油星时触碰到的那一点冰凉细腻的皮肤触感……无数细碎的感觉如同冰冷的铁屑,在**绝对理性**的磁场里无序地飞舞、摩擦。

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绷到了极限,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的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