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枪口下的金盆

冰冷的金属触感，毫无征兆地紧贴在我的后脑勺上，坚硬、突兀，带着一丝枪油特有的、令人作呕的滑腻气味。

我正对着镜子刮胡子，手里那把跟随我半辈子、薄如柳叶的老式剃刀微微一滞。镜子里，映出我那张早已不再年轻的脸——眼角的皱纹深如刀刻，下巴残留着没刮净的花白胡茬，眼神里是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疲惫。还有一张陌生的、毫无表情的脸，藏在我身后阴影里，只露出一双鹰隼般锐利冰冷的眼睛，和那只稳稳持着枪的手。

“龙九爷，”身后的声音很年轻，却像冻透的冰棱子，直直扎进耳朵，“十年不见，您这日子，过得挺素净。”

剃刀被我轻轻搁在斑驳的洗脸盆边缘，发出“当”的一声轻响。水龙头没关紧，水滴有一下没一下地砸在搪瓷盆底，空洞的“滴答”声在狭窄潮湿的洗手间里被无限放大，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素净好啊，”我缓缓直起腰，对着镜子里的那双眼睛说话，声音有些沙哑，“睡得着觉，吃得下饭，半夜不怕鬼敲门。”

“鬼？”身后的声音嗤笑一声，“您‘九龙盘山’龙九爷，当年在黑水河鬼窟里，一人一刀挑翻七具血尸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您会怕鬼？”他顿了顿，枪口往前顶了顶，“您怕的，是活人吧？怕那些当年被您踩下去、又被您‘金盆洗手’撂了挑子的老朋友？”

十年前，江湖上“九龙盘山”的名号响当当。直到那件事……让我亲手把盘口信物沉进黄河。金盆洗手，江湖再无龙九爷。

“老朋友？”我扯了扯嘴角，“都十年了，骨头渣子怕都烂没了。”

“有人惦记。”身后的声音斩钉截铁，“惦记得紧。收拾东西，九爷。有趟活儿，非您不可。”

枪口又往前顶了一下。“什么活儿？”我问。

“去了就知道。”

“我要是不去呢？”

沉默了几秒，声音更冷：“您那在省城念书的小孙女，叫龙丫丫对吧？挺水灵的小姑娘…今早七点十五分，她背着那个粉色的书包，在校门口右手第三家包子铺，买了两个香菇青菜包，一杯豆浆。她喜欢吃这个？”

一股寒气，比抵在后脑的枪口更冰冷彻骨，瞬间从我的尾椎骨窜上天灵盖。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我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镜子里那双浑浊的老眼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熄灭了。

“……我去。”喉咙像是被砂石堵住。

“识相。”枪口离开了我的后脑。

我转过身。身后是个穿着黑色立领夹克的精悍青年，面无表情地把枪插回腋下枪套。他侧身让开门口。

走出破旧的出租屋，外面停着一辆黑色的商务车，车窗如墨。青年拉开后座车门。

车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昂贵皮革的气味。一个年轻人坐在轮椅上，就在我对面。

他很瘦，脸色病态苍白，深陷的眼窝里，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像两簇在寒夜里燃烧的鬼火，幽幽锁着我。他穿着深灰色羊绒衫，腿上盖着厚毛毯。手指修长苍白，指甲一丝不苟。整个人像一尊被遗忘的、阴冷的玉器。

“龙九爷，”他开口，声音不高，带着中气不足的沙哑，“久仰大名。冒昧相请，失礼了。”他微微颔首。

“不敢当。”我回应，目光扫过他身后阴影里一个看不清面目的帽衫人影。

“开门见山吧，”他轻轻咳了一声，“我需要您帮我下一趟地。地点，贺兰山深处，一座西夏将军疑冢。”他鬼火似的眼睛盯着我：“报酬，绝对能让您和您的家人，下半生无忧。”

“我老了，”我摇头，“贺兰山煞气重，有命下去，没命上来。”

“呵呵，”他低笑，带着气音，“‘九龙盘山’若是怕死，当年就不会有这名号。”他眼神锐利，“您没有选择。而且……我只有一个要求。”他伸出苍白的手指，点了点膝头毛毯上一个超薄高清手机，屏幕漆黑如墨。

“下墓全程，”他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用它，直播。”

直播？

我愣住了。荒谬感和巨大的不安瞬间淹没了我。

“直播？放出去？”

“对。”他回答得斩钉截铁，眼中闪烁着近乎狂热的火焰，“实时，不间断。要让所有人看到，那地底下的东西……是怎么重见天日的！”他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红晕。

“这不可能！”我脱口而出，“行里的规矩……”

“规矩？”他轻轻打断，嘴角勾起冰冷的嘲弄，“您都十年没碰这行了，还守着老掉牙的规矩？时代变了。我要的，就是‘看见’。”他加重了“看见”两个字，“至于规矩？我的规矩，就是规矩。做，还是不做？”

帽衫人影微微一动。开车的黑衣青年透过后视镜，冰冷地扫了我一眼。那支抵过我后脑的枪，那关于丫丫的精准描述……像两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我的脖颈。

“……做。”这个字，仿佛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屈辱和绝望的铁锈味。

他满意地点点头，脸上病态的红晕更深了。“很好。人已经给您备齐了。都是‘精挑细选’的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