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都有嫌疑

苍老沙哑的声音,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崩溃的焦急,如同濒死之人的喘息,穿透了清漪阁紧闭的门扉,狠狠砸在凝滞的空气中!

邵思涵刚刚被那碗“固本培元汤”和谢怀瑾温润针法抚平的惊悸,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瞬间再次剧烈翻涌!

心脏猛地一缩,又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而惊恐的抽气声!

【林德海?太医院院判?十万火急?】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她淹没!

【又是细作?还是……我中毒了?谢怀瑾的药?】

混乱的念头带着刺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全部心神!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掌心里那个小小的“定魄囊”,仿佛要从中汲取一丝对抗这无边恐惧的力量,然而那清冽的药香此刻却让她心头一阵阵发冷。

她能感觉到挡在竹榻前的青鸢,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瞬间爆发出凛冽如实质的杀气!

那清冷如霜的气息骤然变得冰冷刺骨,如同极地吹来的寒风,让暖阁内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分!

邵思涵甚至能“听”到青鸢指节被捏紧时发出的、细微却令人牙酸的“咯咯”声!那是压抑到极致的愤怒和……杀意!

“陛下未醒。”

青鸢的声音响起,比方才更加冰冷,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砸落,带着斩钉截铁的拒绝和不容置疑的威压,“何事惊扰?待天明再禀!”

门外沉默了一瞬。

随即,那苍老沙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绝望和哭腔,几乎是嘶吼着穿透了门板:

“等不到天明了!青鸢姑娘!事关陛下性命!老奴……老奴拼着这条老命不要,也一定要见陛下!谢怀瑾……谢怀瑾他……他以药行凶!意图毒害陛下啊——!”

“轰——!!!”

如同九天惊雷在邵思涵耳边炸响!她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倒流!

【毒……毒害?!谢怀瑾?】

这个名字如同最锋利的淬毒匕首,狠狠刺穿了她刚刚建立起的所有信任和依赖!

那个在冰冷金殿中递给她“定魄囊”、在军报惊魂时引导她呼吸、在清漪阁里用温润针法驱散她惊悸的温润身影……那个如同人间治愈系天使般的存在……是……下毒者?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被最深信任之人背叛的彻骨寒意,如同冰火两重天,瞬间将她撕扯得粉碎!

她猛地从半躺的姿势弹坐起来!

身体因为巨大的冲击而剧烈地摇晃,眼前金星乱冒!喉咙里涌上一股强烈的腥甜!

“主子!”

青鸢察觉到她的异样,瞬间转身,冰冷的手掌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稳稳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肩膀!

那双沉静的寒潭眼眸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死死锁在邵思涵惨白如纸、写满惊骇和绝望的脸上!

“开门!”

邵思涵的声音如同破旧的风箱,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颤抖。她甚至无法思考,只剩下本能的命令!

青鸢眼中寒光爆射!她猛地回头,对着门口厉喝一声:“进!”

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

门被猛地推开!

一股深秋夜风裹挟着浓重的寒意和……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草药和某种动物腥臊的怪味,瞬间涌入温暖的清漪阁!

一个须发皆白、形容枯槁的老者踉跄着扑了进来!

他穿着太医院院判的深青色官袍,但那袍子此刻皱巴巴地裹在身上,沾满了尘土和不明污渍,仿佛刚从泥地里滚过。

他脸色灰败,眼窝深陷,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绝望和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正是太医院院判,林德海!

他扑到离竹榻几步远的地方,几乎是五体投地般重重跪下!

额头狠狠撞在光滑的竹席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顾不得疼痛,猛地抬起头,浑浊的老泪纵横交错,声音嘶哑破碎,如同泣血:

“陛下!陛下明鉴啊!老奴……老奴罪该万死!未能及早察觉那贼子包藏祸心!谢怀瑾……他……他借着为陛下诊脉熬药之机,行……行毒杀之实啊!”

邵思涵坐在竹榻上,身体如同风中的落叶般剧烈颤抖。

青鸢冰冷的手掌死死按在她的肩头,那力道几乎要嵌入她的骨头,成了她此刻唯一能感知到的、支撑她不倒下的力量。

她死死地盯着跪伏在地、涕泪横流的林德海,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荒谬的、被玩弄的愤怒在她胸腔里疯狂冲撞!

“证据!”

青鸢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子,带着森然的杀意,直刺林德海!

她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死死锁住林德海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不放过任何一丝可疑之处。

林德海浑身一颤,如同被冰水浇头。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浑浊不堪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惶,却又带着一种豁出性命的决绝。

他颤抖着,极其艰难地、哆哆嗦嗦地从自己深青色官袍那沾满污渍的宽大袖袋里,摸索着掏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用半块干净素白丝帕小心翼翼包裹着的东西。

他颤抖的手指如同风中的枯枝,一层层、极其缓慢地揭开那层层包裹的丝帕。

随着丝帕的揭开,一股极其微弱的、清甜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油脂气息,混合着林德海身上那股怪异的腥臊味,在药香弥漫的暖阁里弥漫开来。

丝帕终于完全揭开。

露出来的,是……半块糕点。

那糕点呈云片状,薄如蝉翼,层层叠叠,色泽洁白如玉,边缘却有些碎裂,沾着些许灰尘和……一点点暗褐色的、像是干涸血迹的污渍。

正是白日里,邵思涵在殿前看着柳文渊抚琴时,一时兴起,随手从御案金盘里拈起、赏赐给他的那碟江南贡品——蜜糖云片糕!

邵思涵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这是我给柳文渊的!】

她脑子里轰然作响!白天金殿上那一幕瞬间清晰回放——她指尖点过名册,看着柳文渊微僵的脊背,带着玩味说“朕现在就想听”,然后随手拈起一块云片糕……柳文渊清冷孤绝的侧脸,他接过糕点时微抿的唇线……

林德海捧着那半块残破的云片糕,如同捧着千斤巨石,手臂抖得不成样子。

他死死盯着那糕点,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后怕而扭曲变形:

“陛下!就是此物!就是此物啊!”

他几乎是在哭嚎,“白日……陛下将此江南贡品……赏赐予柳公子……后……后柳公子将此糕转赠于谢怀瑾……言道……言道陛下所赐,不敢独享……老奴……老奴亲眼所见!”

他喘着粗气,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和一种劫后余生的恐惧:“谢怀瑾……那贼子!他……他定是趁着无人注意,在此糕之中,掺入了无色无味的剧毒——‘蚀心散’!”

“蚀心散”三个字,如同地狱的丧钟,在寂静的暖阁里轰然敲响!

邵思涵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四肢百骸都仿佛被冻结!

蚀心散……毒发之时,心脉寸断,痛如万蚁噬心,死状极惨!是宫廷秘闻里最令人闻之色变的剧毒之一!

【柳文渊……转赠……谢怀瑾……下毒……】

这几个词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她混乱的脑海里疯狂串联!

白天柳文渊那冰冷愤怒的琴音,他崩断琴弦时指尖的鲜血,他看向她时那墨玉般清冷却暗藏惊涛的眼神……还有……谢怀瑾!

他接过糕点时温润的浅笑?他深夜熬药时的专注?他行针时的轻柔?那“定魄囊”的清冽药香……

巨大的恐惧和被背叛的痛楚如同毒藤,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

她猛地低头,看向自己掌心里那个被攥得温热、此刻却显得无比刺眼的靛青色“定魄囊”!

那清冽的药香,此刻闻起来竟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甜腥!仿佛剧毒正在其中无声蔓延!

“不……不可能……”

邵思涵的声音如同蚊蚋,带着绝望的颤抖和难以置信。

她无法接受!那个带给她唯一安宁和温暖的人……会是……下毒者?!

“老奴亲眼所见!千真万确啊陛下!”

林德海涕泪横流,额头再次重重磕在竹席上,“若非……若非老奴豢养的那只以试百草奇毒为生的‘药鼠’……今日傍晚误食了这半块被谢怀瑾丢弃在清漪阁外草丛中的残糕……”

他猛地抬起满是泪痕和灰尘的脸,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极致恐惧,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那药鼠……只舔舐了不到半刻……便……便浑身抽搐,七窍流血,心脉爆裂而亡!死状……死状与典籍所载‘蚀心散’中毒……分毫不差啊陛下——!”

“轰——!”

林德海那带着哭腔的、如同厉鬼哀嚎般的控诉,每一个字都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邵思涵的耳膜,扎穿她最后一丝侥幸!

药鼠……舔舐半刻……七窍流血……心脉爆裂……蚀心散……

这些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词语,如同最恐怖的画面,在她眼前疯狂闪回!

那只无辜惨死的药鼠……那被丢弃在草丛中的、她亲手赏赐出去的、沾着柳文渊气息的云片糕……谢怀瑾温润的侧脸……那“定魄囊”的清冽香气……

“噗——!”

一股腥甜再也压制不住,猛地涌上喉头!邵思涵身体剧烈一晃,一口鲜血毫无预兆地喷溅而出!

殷红的血点如同凄艳的梅花,星星点点洒落在她玄黑的龙袍前襟,也溅落在青鸢深青色的宫装袖口,触目惊心!

“主子!”

青鸢失声惊呼!冰冷的声线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她扶住邵思涵的手臂猛地收紧,那力道几乎要将她揉碎!

那双沉静的寒潭眼眸瞬间被惊怒和滔天的杀意彻底点燃!如同万年冰川之下喷发的炽热熔岩!

青鸢猛地转头,那双燃烧着地狱烈焰般的眼睛,死死盯在跪伏在地、被邵思涵吐血惊得魂飞魄散的林德海身上!

声音如同九幽寒冰,带着毁天灭地的杀伐之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谢——怀——瑾——何在?”

林德海被青鸢那几乎要将他凌迟的目光吓得肝胆俱裂!

他浑身筛糠般抖成一团,牙齿咯咯作响,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他……他……方才……从……从清漪阁离开……老奴……老奴看到他……往……往御药房的方向……去……去了……”

“御药房?”

青鸢的声音冷得能冻结灵魂,嘴角扯出一个毫无温度、近乎狰狞的弧度,“好……好得很!”

她猛地松开扶着邵思涵的手,那动作快如闪电!

邵思涵只觉得肩头一空,身体失去支撑,软软地向后倒去,重重撞在竹榻的软垫上,眼前一阵发黑,只有喉头的腥甜和心口撕裂般的剧痛在疯狂蔓延。

青鸢的身影已如鬼魅般消失在原地!

只留下一道冰冷的残影和一句带着无尽杀意、如同索命符咒般的命令,狠狠砸在林德海和邵思涵的心上:

“守好陛下!若有差池,诛你九族!”

话音未落,清漪阁的门已被一股狂暴的力量猛地撞开!

凛冽的夜风呼啸而入,卷起地上的竹屑!

青鸢深青色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修罗,瞬间消失在门外浓重的黑暗里!

只留下那冰冷的杀意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在暖阁内疯狂弥漫!

“陛……陛下!”

林德海看着青鸢消失的方向,又惊恐地看向竹榻上吐血昏迷、气息奄奄的女帝,吓得魂飞天外,连滚带爬地扑到榻边,抖着手想去探脉,却又不敢触碰,只能绝望地哀嚎着,老泪纵横。

邵思涵瘫倒在冰冷的竹榻上,意识在剧痛和黑暗的边缘沉浮。

口中满是腥甜的铁锈味,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疼痛。

眼前晃动着无数破碎的光影——柳文渊清冷孤绝的背影,哈鲁纳野性灼热的金瞳,那个墨蓝身影刻薄的嘴角……还有……谢怀瑾温润如玉的眉眼,他递来“定魄囊”时专注的神情,他指尖微凉的温度……

蚀心散……毒……是谁?

柳文渊?是他将糕点转赠给谢怀瑾……是借刀杀人?还是……他才是真正的下毒者?

谢怀瑾?他温润的表象下,藏着如此歹毒的心肠?那“定魄囊”……那碗药……那温柔的针法……都是催命的符咒?

还是……那个一直煽风点火、刻薄倨傲的墨蓝身影?或是……身份不明、野性难驯的哈鲁纳?

无数张面孔在她混乱的、被剧毒侵蚀的脑海里疯狂旋转、扭曲、狞笑!如同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每一个都带着致命的嫌疑!

巨大的恐惧、被背叛的痛楚、濒死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她彻底淹没。

她死死攥着掌心里那个染血的、此刻显得无比讽刺的靛青色锦囊,指甲深深嵌入柔软的布料,仿佛要将那点残留的清冽药香连同这可怕的真相一起捏碎!

蚀心散……毒……究竟……是谁?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她仿佛听到自己心底发出最后一声凄厉的、无声的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