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魔尊的狗与仙长的剑

暮春时节,天玄大陆东域边缘,青牛镇。

阳光懒洋洋地泼洒下来,将镇子西头那座不起眼的农家小院镀上一层暖融融的金边。院墙是粗糙的黄土夯筑,爬着几茎半死不活的牵牛花藤。院子里,一张半旧的竹躺椅“吱呀”轻响,凌羽就陷在椅子里,眼皮半耷拉着,像一只被阳光晒化了的猫。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裤腿随意地挽到膝盖,露出的小腿线条流畅却看不出半分力量感,倒像是常年不事生产的闲汉。手边矮几上,一盏粗陶茶碗冒着若有似无的热气,旁边碟子里,几块镇上最便宜的麦芽糖酥饼,缺了一个角。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这就是凌羽费了老大劲儿才找到的退休生活。

脚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一条毛色杂黄、耳朵半耷拉的土狗——阿黄,正努力把一只豁了口的破陶碗往凌羽脚边拱,尾巴摇得像个破蒲扇,狗眼里满是“开饭啦”的渴望。墙根下,一只肥硕得几乎成了球形的橘猫——大橘,摊开肚皮晒着太阳,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声响,惬意得仿佛整个天下都是它的猫抓板。

小院一角,用篱笆圈出个小水洼,水浑浊发绿,几条瘦巴巴的青鲤鱼有气无力地浮着泡泡。一只磨盘大小、龟壳灰扑扑的老龟——老墨,慢吞吞地沿着水洼边沿爬行,时不时伸长脖子,绿豆眼茫然地望向篱笆外那几株焉了吧唧的狗尾巴草,也不知是在思考龟生还是单纯发呆。

一派凡俗到近乎破败的景象。

然而,这平静被院外骤然响起的破空声撕裂。

“咻!咻!”

两道流光带着刺耳的尖啸,蛮横地掠过青牛镇上空,惊起一片鸡飞狗跳。流光敛去,露出两个身着月白锦缎长衫的年轻男子,悬浮在凌羽小院的上方。衣袂飘飘,腰间佩剑寒光隐隐,脸上带着属于修真者特有的、俯瞰凡尘的矜傲。为首一人剑眉星目,气宇轩昂,正是附近三流宗门“流云剑宗”这一代的首席弟子,赵不凡。他身旁跟着师弟钱有亮,眼神同样倨傲。

“师兄,就是此地了!”钱有亮指着凌羽小院篱笆旁几株看似蔫蔫的杂草,语气带着一丝激动,“那几株‘三叶还魂草’的气息错不了!虽然年份看着尚浅,但在这灵气稀薄的凡俗之地能长出来,已是异数!”

赵不凡锐利的目光扫过小院,掠过那晒太阳的闲汉、摇尾巴的土狗、打呼噜的肥猫、浑浊水洼里的瘦鱼和慢吞吞的老龟,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轻蔑。“凡夫俗子,守着宝山而不自知,合该为我流云剑宗所用。”他声音清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清晰地传遍小院,“院内凡人听着!此间灵草,我流云剑宗征用了。速速拔来,双手奉上,或可免尔等冲撞仙师之罪。”

躺椅上的凌羽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没听见头顶上那两道高高在上的声音。他只是懒洋洋地伸出两根手指,捻起一块麦芽糖酥饼的碎屑,手腕随意地一抖。

碎屑划出一道微不可查的弧线,精准地落进了阿黄拱过来的那只破陶碗里。

“汪!”

阿黄欢快地叫了一声,狗头立刻埋进破碗,舌头卷着那点可怜的饼屑,舔得碗底“哐哐”响,尾巴摇得更欢了。至于天上那两个聒噪的“苍蝇”?在它眼里,还不如碗里这点碎屑有吸引力。

这赤裸裸的无视,让悬浮半空的赵不凡脸色瞬间阴沉如水。他堂堂流云剑宗首席,炼气九层大圆满的修士,在这凡俗之地竟被一个懒汉和一条土狗如此轻视?

“不知死活!”赵不凡眼中寒光一闪,右手并指如剑,凌空朝着那几株三叶还魂草的方向虚虚一划!

“嗤——!”

一道尺许长、凝练如实质的淡青色剑气瞬间激发,带着割裂空气的锐啸,朝着篱笆旁那几株蔫草激射而去!剑气凌厉,目标虽是草,但那逸散的锋锐之气,足以将旁边晾晒的几件破旧衣衫绞成碎片,甚至波及到水洼边慢吞吞爬行的老龟!

赵不凡嘴角噙着冷笑,他要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亲眼看着自己的东西被轻易剥夺、摧毁!

就在那淡青色剑气即将撕裂篱笆、斩向灵草的刹那——

“呜……”

一直埋头舔破碗的阿黄,喉咙里突然发出一声低沉到极致的呜咽。那声音不大,却像一根冰冷的钢针,毫无阻碍地刺穿了剑气破空的锐啸,清晰地扎进赵不凡和钱有亮的耳膜深处!

赵不凡脸上的冷笑猛地僵住!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无法言喻的恐怖寒意,毫无征兆地从他脊椎骨最深处猛地炸开,瞬间席卷四肢百骸!他感觉自己像是赤身裸体被瞬间抛进了万载玄冰的深渊,血液冻结,灵力凝滞!

发生了什么?

他惊骇欲绝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地面,投向那只刚刚还在舔破碗、摇尾巴的土黄杂毛狗。

视线接触的瞬间,赵不凡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

哪里还是什么土狗?!

在他眼中,那只杂毛土狗的身形仿佛在无限拔高、膨胀!它的皮毛变成了燃烧着地狱之火的漆黑,每一根毛发都像是扭曲的深渊符文!巨大的头颅狰狞可怖,獠牙森白如剑戟,刺破虚空!一双兽瞳不再是温顺的狗眼,而是两轮旋转的、吞噬一切光与希望的暗红色漩涡!

一股无法想象的、仿佛来自洪荒太古的滔天凶煞之气,如同实质的黑色海啸,轰然爆发,瞬间充斥了整个天地!那气息古老、暴戾、纯粹,带着碾碎星辰、吞噬万界的恐怖意志!

“吞…吞吞吞…吞天魔獒?!”

赵不凡的牙齿疯狂打颤,碰撞出“咯咯咯”的声响,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只存在于上古禁忌传说、能止小儿夜啼的恐怖名讳!他浑身的灵力如同阳光下的薄雪,瞬间消融得无影无踪,连一丝反抗的念头都无法升起,只剩下最原始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极致恐惧!

“嗷嗷嗷——!”

钱有亮比他更不堪,凄厉的惨叫声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裤裆处瞬间湿了一大片,骚臭的液体顺着裤管滴滴答答往下淌。他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软泥般从飞剑上栽落,“噗通”一声砸在院外的泥地里,四肢抽搐,口吐白沫,翻着白眼,竟是直接被吓破了胆,当场失禁加昏迷!

赵不凡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感觉自己像是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随时会被那恐怖的凶煞之气碾成齑粉。他想逃,想尖叫,但身体完全不听使唤,连一根小指头都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在他视野里顶天立地、魔气滔天的恐怖巨兽,缓缓地、漠然地抬起了那仿佛能踏碎星辰的前爪……

完了!吾命休矣!赵不凡心中只剩下绝望的哀嚎。

然而,预想中毁天灭地的踏击并未降临。

“啧,阿黄,别吵吵。”一个懒洋洋、带着点被打扰了清梦般不耐烦的声音响起。

是躺椅上那个凡人!

只见凌羽终于舍得掀开一点眼皮,瞥了一眼地上喉咙里还在发出威胁性低吼的阿黄,随手将手里剩下的半块麦芽糖酥饼丢了过去。

“啪嗒。”

半块酥饼准确地落在阿黄的破碗里,发出清脆的声响。

奇迹发生了。

在赵不凡几乎要瞪裂的眼球注视下,那顶天立地、魔焰滔天的恐怖“吞天魔獒”幻象,如同被戳破的肥皂泡,“啵”的一声消失得无影无踪。

院中,还是那条毛色杂黄、耳朵半耷拉的土狗阿黄。它欢快地“汪”了一声,立刻放弃了那点可怜的碎屑,转而扑向那半块更大的酥饼,尾巴摇得像个风车,狗脸上满是幸福,哪里还有半分凶戾?刚才那毁天灭地的恐怖气息,仿佛只是赵不凡极度恐惧下产生的幻觉。

凶煞之气如潮水般退去,阳光重新变得温暖。

赵不凡浑身一松,如同刚从溺水的噩梦中挣扎出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早已浸透了他的月白锦衫,紧贴在背上,冰凉刺骨。他悬浮在半空的身体晃了晃,差点也步了师弟的后尘栽下去。看着下面那个又懒洋洋躺回去晒太阳的闲汉,再看看那条欢快啃着粗劣糕点的土狗,赵不凡眼中再无半分倨傲,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后怕。

那…那绝对不是幻觉!

他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子,目光扫过院中其他“普通”生物:

墙根下,那只肥橘猫似乎被阿黄的叫声惊扰,不满地睁开一条眼缝,金色的竖瞳慵懒地瞥了他一眼。只这一眼,赵不凡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一片尸山血海的无边炼狱,一头庞大如山岳、缠绕着九幽冥火的吊睛巨虎在尸骸王座上打了个哈欠!他猛地一哆嗦,心脏几乎停跳。

水洼里,一条瘦巴巴的青鲤鱼似乎被刚才的动静惊到,尾巴无意识地在水面拍了一下,溅起几点浑浊的水花。那水花在赵不凡眼中,却像是几条张牙舞爪、鳞爪飞扬的太古真龙虚影一闪而逝!他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感觉呼吸都困难了。

还有那只慢悠悠爬过水洼边、龟壳灰扑扑的老龟,它那看似茫然浑浊的绿豆眼,此刻在赵不凡惊魂未定的感知里,深邃得如同倒映着宇宙星河的归墟之眼!平静,却蕴含着足以埋葬诸天万界的死寂!

这他娘的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这院子里住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赵不凡肝胆俱裂,再不敢有丝毫停留。他甚至顾不上查看地上师弟的死活(反正还有气),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手忙脚乱地掐了个御风诀,连滚带爬地化作一道歪歪扭扭、仓皇如丧家之犬的流光,朝着流云剑宗的方向亡命飞遁!速度之快,远超他来时的气势,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小院重归平静,只有阿黄啃酥饼的“吧唧”声和大橘的呼噜声。

凌羽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窝在躺椅里,阳光暖融融地晒着他。他眯着眼,看着篱笆外那几株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丝毫未损的三叶还魂草,又瞥了一眼院外泥地里昏迷不醒、尿骚味隐隐传来的钱有亮,无奈地叹了口气,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都说了多少次了……”

“它们真的只是普通的小动物啊。”

“怎么就不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