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引子2
- 七日世界:沉封的往事
- 玲珑幻舞
- 4894字
- 2025-06-23 16:34:29
北陆高原,多贝雪山。
安德烈那通加密线路传来的声音,带着白树高地风雪特有的粗粝质感,刺破了我短暂回归的平静生活:“我们需要人手。多贝雪山。”
我握着冰冷的通讯器,指关节泛白。白树高地那混杂着机油、血腥和绝望气息的空气仿佛又涌入了鼻腔。安德烈、鲍里斯、维克多……那些在帝国军服下挣扎的面孔闪过脑海。
交情?在生存与立场的裂缝里,这个词脆弱得像冰。可谢洛科夫墙上那四个淌血的字——“多贝雪山”——像毒藤的倒刺,从未真正从我脑海里拔出。拉扎罗夫,母体,老兵们腐烂般的消亡……它们需要一个终点,或者一个开始。
我踏上了重返冰原的运输机。引擎的轰鸣也无法掩盖机舱里死水般的沉寂。安德烈像一块被风雪打磨了千百年的黑曜石,更冷硬了,下颌的线条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鲍里斯缩在角落,曾经天真的饥饿感被一种更深沉的东西取代,那红润的脸颊凹陷下去,眼神却像淬了火的钢,死死盯着舷窗外翻滚的云层,仿佛要提前烧穿那片即将降临的白色地狱。维克多……维克多不在。安德烈只硬邦邦地说了一句:“他去找答案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比机舱外的寒气更刺骨。
多贝雪山。这名字本身就像一句古老的诅咒。运输机在狂暴的下降气流中颠簸,如同巨浪中的小舟。舷窗之外,是无边无际、吞噬一切生机的白。陡峭的黑色岩壁如同恶魔的獠牙,刺破厚厚的冰盖,直指铅灰色的、压抑的天空。这里没有风的声音,只有一种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仿佛声音本身也被冻结了。
我们降落在山腰一处被遗弃的前哨站。钢铁骨架扭曲变形,覆盖着厚厚的冰甲,像一头冻毙的史前巨兽的骸骨。这里就是当年押送任务的终点,也是噩梦的源头。
“维克多……”鲍里斯的声音在死寂中颤抖,他指着前哨站深处一道半开的、被冰封住大半的厚重气密门。门缝里,黑暗粘稠得如同实质。
安德烈打了个手势,我们呈战斗队形,枪口指向那片黑暗。战术手电的光柱刺入,瞬间被浓稠的黑暗吞噬了大半。光斑扫过之处,冰晶在冻结的金属管道上诡异地闪烁。然后,光柱定格。
维克多。他背对着我们,坐在一把覆满白霜的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像在专注地凝视着什么。他的姿势甚至带着一丝学者般的宁静。
“维克多?”鲍里斯的声音带着哭腔,向前迈了一步。
安德烈猛地一把将他拽回!力道之大,让鲍里斯一个趔趄。
就在同时,维克多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了头。
战术手电冰冷的光,清晰地照在他脸上。
那不是维克多。或者说,那曾经是维克多的躯壳。他的脸呈现出一种蜡样的青灰色,皮肤下似乎有无数细微的、活物般的阴影在缓缓蠕动。最骇人的是他的眼睛——瞳孔消失了,只剩下两片浑浊的、扩散的灰白,如同蒙尘的玻璃珠,毫无生命的光泽。他的嘴角却向上拉扯着,凝固成一个完全陌生的、非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呃……呃啊……”干涩、漏气般的声音从他喉咙里挤出来,像破旧风箱的最后喘息。
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比这雪山深处万年不化的寒冰更冷。这不是死亡,这是某种更可怕的东西。被亵渎。
“母体……”安德烈从牙缝里挤出这个词,声音低沉得像闷雷,带着刻骨的恨意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确认。“它‘消化’了他。”他猛地抬起枪口,没有半分犹豫,扣动了扳机!
“砰!”
枪声在密闭的空间里炸开,震耳欲聋!维克多——或者说那个占据了他躯壳的东西——的头颅像熟透的瓜一样爆开。没有鲜血四溅,只有一些粘稠的、暗绿色的浆液和灰白色的、如同腐朽纤维般的组织溅射在覆满冰霜的墙壁上,迅速冻结。
尸体无力地歪倒。
“没有时间了。”安德烈的声音斩断了所有恐惧和悲恸,冷硬如铁。他大步走向气密门深处一个布满冰霜的操作台,粗暴地撬开一个面板,扯出里面纠结的线路。他手指翻飞,动作快得惊人,同时语速急促地讲述,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在冻土上,冰冷、清晰、残酷。
“母体……科技会那帮疯子发现的‘奇迹’。”他嘴角扯出一个讥讽的弧度,“它有两种状态。寄生时,相对‘稳定’。宿主的意志……尤其是像我们这样训练过的士兵的意志,能反过来压制它,让它安静得像条冬眠的蛇。”他的手在冰冷的线缆上用力一扯,火花迸溅。
“但当它脱离宿主……”安德烈抬起头,目光扫过维克多那具无头的尸体,又投向更深邃的黑暗,“就像现在……它就会变成最贪婪、最致命的掠食者。那些藤蔓……”他顿了一下,仿佛回忆起了极其恐怖的景象,“能撕碎钢铁,更能钻进你的脑子,让你看见最渴望的东西,然后……乖乖走到它嘴边,成为下一个维克多!白树高地那些老兵的‘病’……根本不是病!是他们脑子里残留的母体碎片,像磁石一样,把他们往这地狱里拖!”
他猛地将两根裸露的线头狠狠搭在一起!一阵强烈的电弧闪过,伴随着刺耳的嗡鸣,操作台深处某个沉寂已久的装置亮起了微弱的、不祥的红光。
“当年押送拉扎罗夫,就是把一个被母体完全‘消化’掉的怪物运到这里,试图关起来研究。”安德烈的喘息变得粗重,额角渗出汗珠,瞬间在极寒中结成了冰晶。“结果……母体脱离了那个‘容器’,失控了。帝国没有别的办法!科技会提供了点技术,把这里改造成牢笼……但锁住它的唯一钥匙,是我们!”
他猛地直起身,指向操作台屏幕上骤然亮起的一幅模糊的、被巨大能量干扰的扫描图。在图像的核心区域,一个难以名状的、不断蠕动膨胀的巨大阴影盘踞着,无数扭曲的、藤蔓般的触须状结构从阴影中探出,如同活物般在扫描视野中缓缓舞动、延伸!那就是母体!而在它周围,扫描图上密密麻麻地分布着无数微小的、代表生命信号的白色光点,如同扑向烈火的飞蛾,正前仆后继地涌向那个中心阴影,又在接触的瞬间黯淡、熄灭。
“人海战术!”安德烈的声音如同濒死野兽的咆哮,充满了悲怆的决绝。“用士兵的命去填!用我们相对稳定的意志去影响它,哪怕只能让它‘安静’一分钟!一个士兵倒下,下一个顶上!用血肉和意志,把它困在这里,让它没机会彻底‘苏醒’,没机会释放那些该死的藤蔓去催眠、去吞噬整个世界!谢洛科夫他们当年就是这样做的……他们用残躯和疯癫,为你们换来了十年喘息!”
屏幕上,代表士兵生命的白色光点正在以惊人的速度熄灭,如同被狂风吹散的微弱烛火。每一次光点的熄灭,都意味着一个意志的彻底消亡,一道血肉堤坝的崩塌。而那个中心的阴影,在光点稀疏的区域,蠕动的幅度明显加剧,探出的藤蔓状结构变得更加粗壮、活跃,仿佛嗅到了枷锁松动的气息。
“但现在……”安德烈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山岳将倾的疲惫,“没人了……老兵死光了……新兵……”他看了一眼鲍里斯,眼神复杂,“挡不住了。利维坦……我们最强的战士……”他的声音哽住了,屏幕上,一个极其明亮、代表超强生命信号的白色光点正冲入核心阴影区,光芒剧烈闪烁,如同风中残烛,下一秒,骤然熄灭!同时,核心阴影猛地膨胀了一圈!几条粗壮的藤蔓影像瞬间刺穿了扫描区域的边缘!
“连利维坦……也成了它的爪牙!”安德烈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操作台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小小的空间。屏幕上的景象就是末日图景的倒计时。母体正在挣脱最后的束缚。
就在这时,鲍里斯动了。他沉默得如同脚下的冻土,走到一个打开的、布满冰霜的装备箱前。里面整齐地排列着几套臃肿、布满管线和接口的怪异装备,闪烁着幽蓝的冷光——科技会提供的“意志增幅/自毁拘束器”。他拿起一套,动作熟练得令人心碎,开始往自己身上穿戴那些沉重的部件。金属卡扣咬合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鲍里斯?”我失声叫道。
他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神性的平静,彻底洗刷了曾经的懵懂和贪吃。“谢洛科夫……他最后刻下名字,不是求救。”鲍里斯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母体低吼带来的嗡鸣,“是指引。指引我们,该在哪里结束。”他扣上最后一个卡扣,拘束器幽蓝的光芒映亮了他年轻却无比坚毅的脸庞。
“轮到我了。”他看向安德烈,眼神清澈得像雪山融化的第一滴水,“序列号:鲍里斯·伊万诺夫。申请……执行最终拘束程序。”
安德烈死死盯着他,下颌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有什么坚硬的东西碎裂了。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终于,他极其缓慢、极其沉重地点了一下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走到操作台前,手指在布满冰霜的键盘上输入指令,动作僵硬得像生锈的机器。
“批准。”两个字,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鲍里斯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没有告别,只有一种托付。然后,他毫不犹豫地转身,迈开坚定的步伐,冲出了气密门,冲向扫描图上那个疯狂膨胀、藤蔓狂舞的黑暗核心!他的身影瞬间被门外粘稠的、仿佛有生命的黑暗吞没。
操作台屏幕上,代表鲍里斯的光点,义无反顾地撞向了那片蠕动的巨大阴影!
“启动!”安德烈嘶吼着,按下了最终确认键。
屏幕上,鲍里斯的光点骤然爆发出太阳般刺目的白光!那光芒是如此强烈,瞬间将代表母体核心的阴影撕裂、吞噬!扫描图像剧烈地扭曲、波动,被一片狂暴的能量乱流覆盖。
死寂。
紧接着,是来自大地深处的、沉闷到极致的怒吼!
轰隆隆——!!!
整个前哨站如同暴怒巨兽口中的玩具,疯狂地颠簸、撕裂!头顶的金属梁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冰棱和金属碎片暴雨般砸落!脚下坚硬的冻土地面如同波浪般起伏、开裂!刺目的白光从气密门外的深渊中爆发出来,瞬间吞噬了一切,伴随着足以撕裂耳膜的恐怖巨响!
冲击波像一堵无形的巨墙狠狠撞来,我和安德烈如同断线的风筝被抛飞出去,重重砸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世界只剩下翻滚、破碎、震耳欲聋的轰鸣和无边无际的白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震动渐渐平息。白光褪去,只留下设备短路火花在彻底扭曲变形的空间里明灭不定,如同垂死的萤火。呛人的粉尘和一种难以形容的、蛋白质烧焦混合着奇异腥甜的气味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
我挣扎着爬起来,耳朵里嗡嗡作响,视线模糊。安德烈躺在不远处,半边身体被落下的金属板压住,鲜血浸透了他身下的冰霜。他艰难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沫的嘶声。他沾满血污和冰屑的手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伸向腰间一个特制的、闪烁着微弱红光的信号枪。
我扑过去,徒劳地想搬开那块沉重的金属。“安德烈!”
他摇摇头,力量微弱却不容置疑。他沾血的手指异常灵活地解下信号枪,塞进我手里。那金属外壳冰冷刺骨,残留着他的体温和血迹。
“走……”他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肺部像破旧的风箱,“通道……后面……雪地摩托……钥匙……”他艰难地抬手指向气密门后方一条被炸得半塌、但勉强还能辨认的通道。
“一起!”我嘶吼着,试图抓住他的胳膊。
安德烈猛地爆发出最后的力量,一把推开我的手,眼神锐利如刀,带着指挥官不容违逆的威严:“滚!任务……完成了……吗?”他咳出一口鲜血,染红了覆霜的衣襟,目光却死死盯着气密门外那片被爆炸暂时撕开的、翻滚着浓烟与尘埃的深渊,“它……还没死透……只是……埋起来了……卷土重来……时间……问题……”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目光却投向操作台屏幕上那片代表爆炸中心的、混乱的雪花点,仿佛在凝视那些彻底消失的光点——鲍里斯、维克多、利维坦,还有无数没有名字的白色光点。
“告诉外面……”安德烈的气息如同游丝,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目光移回我脸上,那双曾经锐利如鹰的眼睛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一种沉重的托付,“白树高地……多贝雪山……没人知道……埋了多少人……”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在刀尖上滚过,“但那些士兵……那些名字……他们……给过所有人……一点……时间……”
他的眼神开始涣散,望向虚空,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似乎在念诵一个长长的、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名单。然后,他沾满血污的手,用尽生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拍在了操作台一个巨大的红色紧急按钮上!
呜——!!!
凄厉到极致的警报声瞬间撕裂了短暂的死寂!整个残骸内部所有残存的、忽明忽暗的照明灯瞬间转为刺目的、疯狂闪烁的血红色!警报的红光如同垂死巨兽喷溅的血雾,狂暴地泼洒在每一寸扭曲的金属、每一块冻结的冰棱上!
“走——!!!”安德烈用尽生命最后的力气嘶吼出来,那声音如同濒死孤狼的绝唱,在刺耳的警报声中炸开!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张在疯狂闪烁的血光中迅速失去生气的、坚毅的脸,猛地转身,冲向那条半塌的通道!身后,是刺破耳膜的警报嘶鸣,是钢铁结构在巨大内部应力下发出的、如同垂死巨兽骨骼断裂般的恐怖呻吟!
雪地摩托冰冷的引擎在通道尽头咆哮起来。我冲入肆虐的风雪,身后,多贝雪山那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