氪金欧皇体验卡·续：当土拨熊学会“嘤嘤嘤”
清晨的沉默像一块浸透了冰水的抹布，死死摁在王铁柱的脸上。屏幕上那只缩在角色脚下、灰头土脸的“土拨熊崽”，每一次它迟钝地、茫然地抬起那颗没有灵气的圆脑袋，都像一把生锈的钝锯子在他心尖上来回拉扯。世界频道零星飘过的那些嘲讽——什么“欧皇体验卡到期啦？”“狗崽崽变真·狗崽，恭喜！”——字字句句都带着倒刺，刮得他视网膜生疼。
猩红的充值提示如同狗皮膏药死死糊住整个画面中心。那金光灿烂的【充值8888灵玉，尊享永恒荣耀！】像两只贪婪的眼睛，牢牢锁定着他。
“呼……”一口辛辣的烟雾从肺里咳出来，带着浓重的熬夜后的苦涩。他伸出手，用尽全身力气——以一种要将鼠标捏碎的决心——狠狠点向那个鲜红的、象征着抗拒的【×】。
关掉！
眼不见为净！
神兽？梦醒了，该搬砖刷怪去了！
王铁柱强行让自己扭动视角，看向不远处的初级怪物区，几只傻愣愣的低级野猪正在草地上拱着虚拟的泥巴，头顶飘着“3级，温顺小猪”的字样，仿佛在无声邀请：“来呀，肝帝快活呀，反正有大把时间。”
他僵硬地挪动脚步，选中其中一只。界面技能栏里只有孤零零一个亮着的图标：初级撕咬。
心念一动：攻击！
角色猛扑上去。
嗯？土拨熊崽呢？
角色扑了个空。再看屏幕下方，那粗糙的土拨熊崽图标才慢悠悠地蹦了一下——代表它被召唤出来了。这小东西晃晃悠悠、有气无力地从角色身后、几乎是角色的脚后跟边“长”了出来，动作迟缓得如同树懒回魂。它对着那只距离足有十几步远的“温顺小猪”，做出了一个用尽全身力气的……咬合动作。
【技能释放失败：目标不在有效范围内。】
世界频道适时地、精准地甩过来一条不痛不痒的挖苦：
“[萌新请教]：哎？那个……大神哥哥，你的神兽为什么在原地对着空气咬……是在练习假动作吗？好高端的样子哦！[星星眼表情]”
王铁柱的脑门嗡的一下，血往上涌。他一咬牙，手动操控角色往后退了几步，几乎踩到自己脚边的熊崽。
选中怪，再次点技能：初级撕咬！
这一次，小东西终于动了。它慢吞吞地、一步三晃地向前挪动，那圆乎乎的身体配合着极其不协调的四肢动作，简直像一堆被胡乱拼凑起来的、掉了零件的破玩偶，滑稽得令人窒息。短短几步距离，它硬是走出了跋涉千山万水的悲壮感。
终于！它挪到了那只因为角色攻击而变得略微烦躁、但依然傻乎乎的小野猪面前。
小土拨熊深吸了一口气——至少在王铁柱充满悲愤的想象中它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鼓足了它那1级幼崽所拥有的全部洪荒之力，对着小野猪粉嫩的、毫无防备的屁股，张开它那张可能还没长齐乳牙的小嘴……
吭哧！
【土拨熊崽·滚滚对“温顺小猪”使用技能：初级撕咬！造成伤害：1点！（强制伤害）】
一行渺小的白字伤害，虚弱地飘在野猪头顶。那只3级小野猪头顶的血条纹丝不动，仿佛被蚊子叮了一下。它连“温顺”的伪装都懒得继续保持，疑惑地扭过猪头，两颗豆大的猪眼茫然地俯视着脚下那颗试图攻击自己屁股、但又渺小得近乎不存在的灰色毛球。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零点五秒后。
“噗——”
小野猪那张呆萌的猪脸极其人性化地皱了一下，鼻腔里喷出一股热气十足的轻蔑气流，尾巴极其敷衍地朝脚下一扫。
啪！
一个小小的灰色毛团如同被一记精准的高尔夫挥杆击中，惨叫着（当然是无声的，只在屏幕上显示一行【您的召唤兽“滚滚”被击飞！】）翻滚着划出一道极其圆润又充满侮辱性的抛物线，“咚”的一声闷响，像个被人随意丢弃的垃圾袋，掉在了……距离王铁柱角色身后十几米远的、一片低矮的灌木丛里！
世界频道再次适时飘过：
“[氪不改命]”：哇哦！神级操作！熊球分离！熊还自带抛物线投石机功能？开了眼了！@王铁柱大佬，这新玩法收费教学吗？[鼓掌.jpg]”
“[专业打金团团长]”：@王铁柱收废品了收废品了！1级垃圾土拨熊崽！200金一口价！拿去做狗粮都嫌费经验药水！老板考虑下？清仓甩卖啦！
王铁柱瞪着屏幕上那个趴在草丛里、图标上象征性地飘着几个黄色小漩涡（代表“眩晕”状态）的土拨熊崽，以及自己角色身边那只茫然四顾、对同伴的“球状远航”毫无反应的傻猪……
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了羞耻、愤怒和巨大荒诞感的情绪顶到嗓子眼。
“草——拟——马——啊——！！！”
这一声咆哮，不是对着话筒，不是在世界频道爆发。它压抑在王铁柱滚烫的胸腔里，伴随着浓重的烟雾，无声地、歇斯底里地在逼仄的出租屋空气中炸开！嗓子撕裂般的痛！他的手指深深陷入蓬乱油腻的头发，死死揪住发根，整个身体因为极度的狂躁和羞辱而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猛地抬手，鼠标箭头如同上了膛的子弹，恶狠狠地瞄准屏幕角落那个闪烁得无比殷勤的【充值入口】小图标！准备给予这“万恶之源”最后一击！
就在这怒火即将倾泻而出的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条极其突兀、与之前所有系统提示风格截然不同的消息，如同幽灵般在屏幕正中央缓缓浮现！没有猩红边框，没有刺眼金光，也没有聒噪的音效。它就那么无声无息地浮现在氪金提示框的上层。字体是一种近乎透明的浅灰色，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存在感：
【尊贵的道友，您的心境波动过大，请注意调息打坐哦。神兽“滚滚”乃天地祥瑞化身，亦是您内心的映照。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体验既已结束，何不释然一笑？（温馨提示：首充6元，即送【新手福运香囊】，小幅提升召唤兽首次攻击命中率哦！限时特惠！）】
“……”
王铁柱揪着头发的手僵在半空。
屏幕是亮的。
键盘是凉的。
窗户缝隙钻进一丝初秋的凉风，吹得桌子上几个空红牛罐子轻微摇晃，发出清脆又孤寂的碰撞声。
“滚…滚…”这两个字从他喉咙里挤出来，干涩得像是在砂纸上摩擦，“你…他妈……还会…读心？？？”
那只趴在远处灌木丛里、图标上顶着“眩晕”状态的土拨熊崽，图标轻微闪烁了一下。一行新的状态提示极其安静地弹出，覆盖了眩晕漩涡：
【您的召唤兽“滚滚”正在尝试摆脱负面状态。它似乎有些……委屈？】
后面跟着一个极其不协调的、系统强行加上的（微笑表情）。
委屈？
我他妈才委屈！！！
王铁柱只觉得一股邪火混合着冰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这破系统！它不仅在吸他的血，在愚弄他的感情，还在窥探他的愤怒！然后，用一种故作高深的伪哲理包装着，最后不忘精准地插上一刀：首充六块？加命中率？让它咬空气的时候姿态不那么难看吗？！那充满嘲讽意味的微笑表情简直像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羞愤交加之下，一股逆反的凶悍从他灵魂深处炸开！
“不是装委屈吗？不是说我心境波动吗？行！老子给你波动个够！”王铁柱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公牛，红着眼，鼠标指针不再是子弹，而是化身成了开山的巨斧！
他不再想着关闭什么充值入口，也不再管那只飞出去还在眩晕的熊。目标重新锁定到那只“温顺小猪”！
杀！
以泄心中之恨！
鼠标被点得如同暴雨砸在铁皮屋顶！键盘上的【1】键（对应那个唯一的“初级撕咬”技能）在疯狂的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的角色化身疯狂的原始人，嗷嗷叫着扑上去，赤手空拳对着那只无辜的野猪展开了最原始的徒手攻击！拳！脚！肘！甚至想上牙啃！
数值渺小的白色伤害如同廉价泡泡连绵不绝地冒起。3级的小野猪血条终于开始以肉眼几乎不可见的速度缓缓下降。
野猪愤怒了！它彻底撕下温顺的伪装，猪鼻子发出“哼哼”的怒鸣，开始反击！一人一猪在草地上展开了激烈（数值上）又漫长（现实时间）的肉搏！
王铁柱完全杀红了眼！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干死这只猪！把服务器干爆！谁也别想好过！他仿佛看见自己化身成了游戏引擎的病毒、数据洪流的泥石流，用纯粹的、不理性的破坏，对这操蛋的氪金陷阱进行最后的、毫无价值的宣泄！
就在这时！屏幕一角那缩在灌木丛里、顶着“委屈”状态的小图标又闪烁了一下！
【您的召唤兽“滚滚”似乎感知到了您强烈的情绪。它变得…躁动不安？】
躁动不安？
管你去死！
王铁柱的拳头（操控角色的拳头）更加用力地砸在猪脸上！
突然！一种极其轻微的、非系统设定的、仿佛音频文件受损的、细弱游丝的声音，透过他廉价的塑料耳机，极其顽强地钻进了他因为愤怒而隆隆作响的耳膜——
嘤……
王铁柱挥拳的动作猛地一僵。
幻听？熬夜熬多了？
他下意识侧耳。
嘤……嘤……
极其短促，带着一种受惊小动物般的颤抖感，弱得几乎要被系统背景音乐的风声水声彻底掩盖。声音来源……似乎就是右下角那个土拨熊崽的图标？
一股寒意瞬间从王铁柱尾椎骨窜起！他几乎是屏住呼吸，猛地甩头看向那个图标！
土拨熊崽的图标上，“委屈”和（微笑）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行新的、极其突兀的状态：
【您的召唤兽“滚滚”发出了奇怪的声音。它可能……想安慰您？（系统当前无法识别该状态）】
紧接着，那细弱的、“嘤嘤”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更加清晰了一些！不再是单一的音频杂音，而是带着一种奇特的、仿佛被强行卡在喉咙里的呜咽节奏！
嘤……
嘤嘤……
嘤嘤嘤嘤……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魔力，硬生生在王铁柱那被愤怒填满的脑子里撕开了一道缝隙！每一次“嘤”的尾音都带着点微小的颤抖，像是在哽咽，像是在害怕，又像是在笨拙地模仿着什么本该属于它的、更威武的吼叫？
王铁柱彻底傻了。他就那么定定地坐在那里，听着耳机里传出的、越来越连贯的“嘤嘤嘤嘤嘤嘤……”。屏幕上，他的角色忘记了攻击，那只被揍得晕头转向的“温顺小猪”也忘了反击，同样茫然地看着他。
这诡异的、软弱的、本该令人发笑的“嘤嘤”声，却像一盆突如其来的冰水混合物，狠狠浇在他头顶暴烈的火焰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弥漫开来——是愤怒被强行打断后的极度憋闷？是对这声“嘤嘤”背后可能代表的悲惨命运的荒谬体察？是对自己居然会对一个数据宠物产生瞬间心软的自嘲？
【世界频道】“[嘤嘤怪观察员]”（仿佛发现了新大陆）：我靠靠靠靠！坐标XXX！见证奇迹！传说中的神兽大佬王铁柱的土拨熊！它！它在……学嘤嘤怪叫！！！录像了录像了！今日份电子功德笑料已齐活！
“[氪不改命]”：噗！嘤嘤……哈哈哈哈哈！笑死老子了！这神兽后继有人！不，是继有熊了！@王铁柱大佬，快充值啊！充够8888解锁【禁言】按钮！别让您家滚滚再出去卖萌丢人了！
“[专业打金团团长]”：@王铁柱收嘤嘤怪！量大从优！10金一只收购这种自带解压音效的电子宠物！老板速M！过了这村没这店！
耳机里的“嘤嘤”声还在持续不断。
王铁柱慢慢、慢慢地将耳机摘下，轻轻放到布满烟灰和油渍的桌面上。世界瞬间清净了，只剩下窗外现实世界的喧嚣，以及电脑机箱风扇枯燥的嗡嗡声。
他抬眼。屏幕上那个小小的、灰扑扑的土拨熊崽图标，因为被遗忘，已经从灌木丛自动回到了角色脚边，依旧显得那么弱小、那么卑微。旁边，那个猩红的充值框，那行“充值8888，永享荣耀！”依旧散发着冰冷而贪婪的光芒。
他默默地点了一支新的烟。看着自己那个因为刚刚一通乱拳而姿势扭曲、显得异常狼狈的3D建模角色，以及角色脚边那个正在努力扮演“嘤嘤怪”的灰毛小团子。
然后，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屏幕背景图——那个水墨仙山上，衣着华丽、仙气飘飘的道人NPC身上。道人嘴角那抹神秘莫测的微笑，在缭绕的烟雾和屏幕幽幽的光线里，似乎更加意味深长了，像是在无声地发问：
小友，福兮？祸兮？氪否？
王铁柱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辛辣入肺。
他松开鼠标，手指在键盘上极其缓慢、却又带着一种大彻大悟后的力量，敲下了三个字，在世界频道上发出，那是他对这疯狂的一天、对这操蛋的规则、对自己这悲喜交加体验卡的最后总结：
“嘤……”
顿了顿，又重重加了一个字，如同盖棺定论：
“……草！”
世界频道骤然一静。随即，如同核爆后的蘑菇云：
“[围观群众]”：？？？大佬……您这是人熊合一？一起嘤嘤嘤？
“[嘤嘤怪观察员]”：卧槽！神兽语翻译官现世！破译了！“嘤草！”意思是“干得漂亮！”！绝了！
“[氪不改命]”已笑疯。
没人再关注屏幕右下角。土拨熊崽的状态栏里，系统提示再次静默刷新：
【您的召唤兽“滚滚”听到您的呼唤。“嘤？”（似乎有些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