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锏魂永续

雁门的冬夜格外漫长,北风卷着细雪掠过竹林,在埋着亢龙锏的青石旁堆起薄霜。张程蜷缩在茅屋内的火塘边,剧烈的咳嗽震得木榻吱呀作响。张朔将熬好的药汤端到榻前,少年的手掌因常年握锏生出厚厚的茧子:“爷爷,山下传来消息,契丹人又在劫掠边民。”

枯枝在火中爆开火星,映得张程浑浊的眼眸泛起微光。他颤巍巍伸出手,指向墙角那柄未完工的木锏:“把它拿来。”粗糙的木柄还带着松木的清香,张程用刻刀缓缓凿出锏身上的纹路,每一刀都像是在雕琢往昔的岁月,“明日,你带着村里的年轻人去。记住,锏不是凶器,是守护。”

黎明时分,二十七个少年腰悬木锏,踏着积雪向山下进发。张朔握着爷爷新制的木锏走在最前,寒风吹得衣袂猎猎作响。当他们在河谷撞见烧杀掳掠的契丹骑兵时,木锏与弯刀相撞发出的脆响,惊散了栖息在芦苇丛中的白鹭。张朔的木锏在混战中折断,他拾起半截断木砸向敌兵面门,鲜血溅在胸前家传的铜护心镜上——那是陈武留给他父亲的遗物。

这场战斗以契丹人仓皇逃窜告终,却也让后唐朝廷注意到了这支民间武装。开春时,一队骑兵闯入雁门山村,为首的将军捧着朝廷文书,言辞恳切:“陛下听闻张将军义举,特赦过往,望能出山共图大业。”张程倚着门框,白发在风中凌乱:“回去告诉陛下,雁门只有农夫,没有将军。”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幽州节度使刘守光觊觎雁门地势险要,派使者送来重金与密信,暗示愿与张程联手割据。张程当着使者的面将信件投入火中,转身对张朔说:“去把竹林里的东西挖出来。”尘封十余年的亢龙锏重见天日,铁锈簌簌落在青苔上,恍若时光的碎屑。

三日后,刘守光的五千精兵包围了雁门。张程坐在村口老槐树下,身前是列成圆阵的村民,身后是妇孺转移的山路。亢龙锏横在膝头,他望着天边翻滚的乌云,声音在山谷间回荡:“当年在兖州,我们守的是城;今日在雁门,我们守的是心。”

战斗从正午持续到黄昏。刘守光的军队架起云梯攻城,却被村民用滚石檑木击退。张程挥舞亢龙锏,每一击都带着迟暮的力量,锏身上的裂纹在厮杀中又添新痕。当夕阳将天空染成血色时,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竟是李存勖的弟弟李存渥,率三千骑兵疾驰而来。

“张将军!”李存渥滚鞍下马,“皇兄已病入膏肓,朝中奸佞当道。我等愿奉将军为主,清君侧,定天下!”张程看着这个曾在郓州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年轻人,目光扫过他身后士兵甲胄上的裂痕,那是经年征战留下的伤痕。他将亢龙锏递给张朔,长叹一声:“我这把老骨头,实在舞不动了。”

当夜,雁门山寨的篝火彻夜未熄。张程躺在竹榻上,听着帐外士兵整军的声音,仿佛又回到了兖州城头的那个夜晚。他唤来张朔,指着木案上的竹简:“这是我毕生所悟的锏法心得,记住,刚不可久,柔不可守,唯有仁心,可破万难。”

黎明前,张程在晨雾中溘然长逝。出殡那日,雁门百姓自发为他披麻戴孝,队伍绵延十里。张朔将亢龙锏重新埋入竹林,却在墓前立起一座木锏形状的石碑。碑上无一字,只刻着一圈圈同心圆,如同水波荡漾,生生不息。

二十年后,后唐覆灭,中原再次陷入纷争。有流民曾在雨夜误入雁门,看见竹林间闪烁着幽蓝的光芒,循着光走去,却见一群少年在演练锏法,为首的青年身姿矫健,手中木锏舞得虎虎生风,恍惚间竟与传说中的张元矩将军有几分相似。而当晨光初现时,山寨已空无一人,唯有竹林深处,隐隐传来木锏击石的清越声响,似在诉说着那个关于守护与传承的古老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