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延青不疾不徐地说:“姜小姐,你患有呼吸系统的遗传疾病,准确来说是你现在的身体患有这种疾病,无法根治,只能避免发病。数十年前,正是由于这具躯体的主人接触到了外面的环境,吸入不纯洁的空气导致发病。”
“抢救过来之后,她因为再也无法忍受被禁锢的生活,也是因为医疗级别的空气净化系统非常昂贵,使她成为了家庭的累赘,所以她自愿放弃生命,签订遗体捐献协议,把自己变为冷冻人体的实验标本,为亲人换取一笔可观的收入。”
我不敢置信地转向父亲,期盼父亲能否定贺延青的说法。
父亲躲闪我的目光,“抱歉,沛菱,正兴公司的人体标本有限,这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我已经为你的房间安装了特制的空气净化系统,只要不离开这个房间,你就绝对不会发病。当然,窗户已经全部封死,房门处我也安装了消毒和净化设备,开关门不会影响房间里的空气质量。”
我苦笑,不能出门总好过毁容和疼痛,我已经是幸运儿,不该贪得无厌。况且我刚刚照了镜子,这副皮囊的外形我很满意,算是个美女,再换,怕是还不如这个。
“还有一点,算是意识转移对大脑的后遗症,你的睡眠时间将会是正常人的数倍。只有长时间陷入深度睡眠才能保证清醒时大脑功能正常运转。”
“什么意思?数倍是多久?”
“一般来说,清醒一天,在特制的睡眠仓中沉睡两天。当然,清醒的一天也要保证8小时的深度睡眠。换算下来便是清醒16小时,沉睡56小时。”
父亲指了指我卧室的角落,那里立着一个睡眠仓。
这东西我几年前买过一个,但后来睡眠恢复之后便丢在一旁,没有再用过。
眼前的睡眠仓显然不是我几年前买的老型号,估计是贺延青带来的,专门用于意识转移后的我。
我马上反应过来,“那岂不是大部分时间我都在睡觉?不是等于我的寿命缩短了吗?太过分了!”
贺延青不屑一笑,耸耸肩,“过分?那不然呢?”
父亲忙安抚我,“沛菱,我知道你可能短时间内无法接受。但不管怎么说,你活下来了,这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贺延青冷哼一声,不客气地补充:
“是的,在你自私断送自己的生命之后,因为你父亲的财富,你又活下来了。宿命一点说,从今天开始,你的每一天都是命运额外的恩赐,你实在没有资格挑三拣四。”
“哦,对了,有一点我必须强调,根据协议,你现在的躯体权属犯罪规划局,如果因为你的刻意或无意,对我们的资产造成伤害,你父亲要根据损坏程度额外支付巨额的赔偿。”
“换句话说,如果你再次自杀,你给你父亲留下的除了无尽的伤痛和再也无可挽回的死亡之外,还有使他倾家荡产。”
我狠狠白了贺延青一眼,“爸,我要换个医疗监护师。”
父亲无奈地别过头,抱歉地看了一眼贺延青。
我从未见过他这样高高在上的人物对任何人如此低眉顺目,更何况是近乎于讨好一个冷面的晚辈。
“沛菱,这样死而复生的机会千载难逢,咱们就不要诸多挑剔了,好吗?”
父亲的意思再清楚不过:在可以主导生死的人和势力面前,哪怕是再有钱再有地位的人,也得学会低头。
我沉默不语,认真审视门口的贺延青。
不得不承认贺延青的样貌出类拔萃,但从来没有一个男人面对我时可以如此高傲淡漠!
父亲走到贺延青面前,小声客气地说了两句话,说完还赔笑两声。
贺延青起身开门离去。
父亲回到床边,目光炯炯地盯着我的脸,好几次欲言又止。
五分钟后,他郑重其事地说道:“沛菱,你还记得我跟你妈妈是怎么认识的吗?”
我一愣,迅速反应过来,父亲的这个问题意味着什么。
我父亲30岁那年,在他打工的公司年会上第一次见到我那光芒四射的母亲。
按照官方说法,是年轻有为的青年才俊在舞会上对女同事一见钟情,邀请美女跳舞,两人因为一支舞相识相知,彼此心怀好感。
可实际上,当年的父亲不过是个其貌不扬的穷小子,母亲对他的第一印象极差,碍于面子接受了父亲的邀请,跳舞期间一直保持礼貌微笑给外人看,但是却在低声挖苦父亲,根本不配请她跳舞。
这是父亲的痛处,也是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一家三口才知道。
父亲是在验证他眼前这个陌生的女人到底是不是他的宝贝女儿,所谓的回魂计划是不是一个骗局。
我淡淡微笑,把父亲的秘密娓娓道来,最后安抚父亲:
“爸,我非常确定自己是谁。我就是姜沛菱,只不过是换了一副皮囊而已。”
父亲终于长长吁出一口气,坦然对我敞开怀抱。
* * *
黑暗荡起波纹,幻化成一条条间距相等的竖线,竖线一团雾气聚集成一个人影。
“如果有机会重来,你会不会做出不同的选择?”隔着那些竖线,那个人影向我提问,是一个女人沁人心脾的声音。
她在向谁提问?是我吗?我是谁,我在哪里?
越是用力思考这些问题,我的思绪越加清晰,终于,我睁开眼。
眼前是纯粹的黑暗,但我很确定我睁开了眼,并且清醒。
我能感受到我正仰面平躺,身体舒适,呼吸顺畅。
侧耳聆听,四周是机器运转的细微嗡嗡声。
又是这里,我又一次在这个未知的地方醒来!我清楚得记得上一次我在这里醒来之后的种种。
现在是什么时间?距离我上一次醒来是只隔了一分钟还是一年?
我唯一知道的是如果我像上一次一样大声呼救,仍旧不会引来解救我的人,只会叫来那个叫贺延青的家伙或者是他的同伙,让我再一次陷入沉睡。
对了,在他按下释放迷晕我的气体的按键之前,他还会问我,我是谁。可我仍旧无法回答他这个问题,因为这一次我比上一次没有任何长进,还是不知道自己是谁,身处何处。
要说这一次苏醒和上一次有什么不同,恐怕就是我的两个梦境的区别了吧。
第二次的梦像是第一次梦境的延续,模糊的人影是个女人,对我提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我有预感,下一次我再做这个梦,还会有进一步的进展。而这一系列的梦很可能与我的身份经历有关。
我抬起双臂,双手在面前的黑暗中摸索。
我记得上一次贺延青从外面触摸的位置,这高科技的玩意儿可以由触摸从玻璃罩变成屏幕操作。虽然我觉得不太可能,还是想试一试能不能从内部启动这玩意儿。
原本没抱什么希望,所以当眼前突然出现亮光时,我意外地小声惊呼了一声。
我竟然也能从内部启动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