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王老师,来时路上有点堵车。”
年长者低沉的嗓音在办公室内响起,原本还在位置上坐着的王琳立马起身站立。
迎到跟前,先和对方伸出来的手握在一起。
“周先生你客气,最近路上堵车是常有的事。”
对于眼前身着深灰色衬衫,腰间系着黑色皮带,一条宽薄西装裤,脚踩黑色皮鞋的老人,王琳拿出了面向长辈时的低姿态。
花白的头发让人能够最直观看出岁月的流逝,面部的皮肤松松垮垮,但是皱纹却没有过于明显。
六十五岁的高龄,却有着一副看起来还算硬朗的外表。
除了那一头白发过于抢眼外,光从外表很难察觉出眼前这位是六十五岁的老人。
周木林,六十五岁。
涡县服装厂副厂长。
从十九岁那年跟着刘爱国走南闯北,一直打拼奋斗到了如今落户在皖北的小县城中。
虽说已经到了退休的年龄,却依旧操心服装厂里的大小事务,在上周为刘爱国举办的葬礼中,大大小小事宜都有他的身影出现。
可以说是刘爱国生前最信任的人。
然而这个最值得信任的人选,却是刘平安在王琳说出通知监护人后压根没想到的人。
周木林,人如其名。
就像个木头。
除了自己的家人和刘爱国外,对待其余任何人都不会与对方交心。
在刘爱国的葬礼上,得知车祸全过程的他没有去怪罪刘平安,但是也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周木林最敬重的大哥因为这个不懂事的孩子离开了这个世间,在那场葬礼中,他或许是最伤心的那一位。
刘爱国四十九岁那年捡到了被人遗弃在厂房大门口的男婴。
当时的周木林反对他要收养的意思,并且说出可以把自己孙子过继给他的话来。
被当时的刘爱国训斥一番这种不切实际的言论后,对方才不得不顺着他这个大哥的意思来。
收养的手续很麻烦,期间周木林没少跑动。
最终才让弃婴入了刘爱国家的户口本上。
刘爱国给孩子起名平安,意味这一生都会平平安安的长大,可是周木林却说这名字不好,容易适得其反。
然而从不信这些的刘爱国对此没有过多在意,在他的坚持下毫无疑问的敲定下这个名字。
或许……当初周木林说的是对的。
他不该给自己的孙子起这样的一个名字。
曾经的刘爱国,如今的刘平安这么想着。
看向与王琳交谈中的周木林。
这个老伙计似乎苍老了不少,刘平安记得前些日子他的头发还没有彻底白完,如今白的发光的头发却难以找寻到一根黑发。
周木林从王琳的话中大致明白了全过程,看着一旁坐着的两位孩子,目光先从刘平安的脸上略过,最终定格在了袁伟明的身上。
“同学间要好好相处,不要闹矛盾。”
“是……”
饶是袁伟明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他也头次感受到了压迫感。
明明眼前的老人头发花白,身躯没有多么健壮,可是在他眼中,对方说话时就是会给人一种不容拒绝的感觉。
伸手从兜里掏出了个皮夹,周木林从中抽出一张面额一百的纸钞,当着王琳这个班主任的面塞给了对方。
王琳上前阻止,袁伟明倒是接的挺快。
像是怕眼前这个爷爷把钱要回去那般,急忙揣进自己的校裤兜里捂紧了。
收回皮夹,周木林看着有话要说的王琳开口说道。
“给孩子点零花钱,毕竟这次事刘平安也有错。”
说完不等王琳回应,重新看向刘平安的他依旧保持着淡然的神情。
开口轻声说道。
“起来吧,我送你回家反思。”
“那个……周先生,平安其实也不是故意的,可能是爷爷的去世让他受了打击,作为监护人你不要过多责备他。”
“知道了王老师。”
应了一声,在和办公室内的班主任道别后,周木林便带着刘平安一同离开了这里。
随着二人的离开,王琳这才松了口气。
对于周木林她有着很深刻的印象,上次校长还专门接待过对方,那时王琳刚转回高一任职,亲眼目睹校长为他介绍各个班级的情况。
刘平安的爷爷去世后,对方又来了一次学校,登记为刘平安的监护人后便匆匆离开不见了踪影。
王琳回忆着这些,一旁的袁伟明却把兜里的一百块掏了出来,举过头顶好一顿瞧。
他是看不出真钱假钱的区别,但是好多人收钱时都这么看。
看了好一会,袁伟明这才重新把钱揣进兜里。
虽然丢人丢大发了,但是有了这一百块好像也没那么恼怒了,再次嬉皮笑脸的他看向还在思考的班主任好奇问道。
“老师,刚才你说刘平安他爷去世了?”
“……”
思绪被打断,王琳回过神后选择不回应。
为了不影响到刘平安在学校的生活,这件事她并没有散播给任何学生。
她不希望有些心智不成熟的孩子会故意用这种事去取笑刘平安。
下着楼梯,离开教学楼。
大步前行,期间没有回头看过身后的刘平安一眼。
周木林明明年岁已高,却依旧健步如飞。
刘平安盯着身前与自己保持两个身位距离的老伙计,如今在他的这个视角看去,对方的个头确实矮上了许多。
校外。
路边停着一辆黑色丰田凯美瑞。
周木林拉开驾驶位的车门,上车后没有任何的言语。
等刘平安在后排坐好后,这才选择启动车子。
发动机启动后的轰鸣声在耳边响起,打开的车窗让车子内的高温降下了一些。
六月的天气本就炎热起来,外加上周木林的汽车是黑色车漆。
虽然并没有在太阳底下暴晒太久,但是此刻的车内也早已经像火炉那般闷热。
刘平安看着车辆空调功能没有启动,像以前坐对方车子时那样,下意识的开口说道。
“为了省那点油钱,干脆咱俩下车推着走得了。”
“……”
握着档把的手突然攥紧起来,从到学校后就一直面无表情的周木林忽然呆愣下来。
似曾相识的话语让他瞬间回想起了过去。
在他刚买下这辆车时,被他载着兜风的刘爱国也说过类似的话。
从十九岁就跟着刘爱国,这么多年的相处中周木林早已将对方视作自己最为亲近之人。
从最开始的穷困潦倒,一步步进步,直到如今再也不会因为吃不饱饭而饿着肚子,周木林跟着刘爱国经历了太多太多。
多到他已经知道对方说出一句话后,下一句会紧跟着什么了。
刘平安话刚说完,车内就没有任何话音传出。
只是瞬间,他就意识到了自己说漏了嘴。
刘平安清楚的知道,如今他所经历的事情过于的匪夷所思,只要他说出来任何人都不会相信的。
就算是眼前自己最信任的周木林,没准听完自己的经历后也会二话不说,开车拉着自己前往县城唯一一家精神病管控中心去。
看着驾驶位周木林一动不动的姿态,刘平安立马又开口道。
“我爷爷跟我说过这些,他告诉我坐你的车子只有这么说你才会把空调打开。”
“……”
驾驶位上的周木林依旧没有任何的回应,两三秒后放在档把上的手抬了起来,拨动AC打开了空调制冷。
呼呼呼的空调风力很足,这也让车内沉闷的温度下降一些。
车子缓慢行驶,向前开了点,空间足够后才选择调头。
车窗外的景色飞速掠过。
刘平安望向车窗外,倾斜着的目光却注意到内视镜上正在时不时观察自己的视线。
或许就连周木林本人都不清楚,他为什么会开始观察起后座的刘平安。
是因为对方是自己大哥遗留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还是因为……刚刚那一瞬间,他在这孩子的身上,看到了刘爱国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