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仙玉饲兵傀
冰冷的雨滴敲打着洞口遮掩的藤蔓,发出沉闷的噼啪声,如同敲打在陈尘濒临崩溃的心弦上。篝火的暖意驱不散他骨髓深处透出的寒意,更驱不散脑海中那挥之不去的恐怖景象——亿万猩红锁链,如同活物般在天地灵气中沉浮、游弋,冰冷地缠绕向每一个试图吐纳的武者丹田!
那惊鸿一瞥的“内视”带来的冲击,远比他左肩蚀骨爪的剧毒更致命。这是一种认知根基被彻底颠覆的崩塌感。武者赖以生存、淬炼己身的“灵气”,竟是枷锁的载体?这江湖,这武道,究竟是何等可怖的囚笼?
“呃啊——!”剧烈的毒气反噬打断了陈尘的惊骇。强行中断内息运转,如同掐断了自身对抗毒素的微弱生机。左肩伤口处,幽蓝的蚀骨毒气在猩红锁链虚影的“滋养”下变得异常狂暴,如同无数冰冷的毒针,狠狠冲击着白芷布下的银针封锁!剧痛瞬间淹没了他的神智,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冷汗瞬间浸透衣衫。
“陈尘!凝神!”白芷清叱一声,素手如电,又是数根银针精准刺入他胸前几处要穴,强行压制暴走的毒气。她脸色凝重无比,额角也渗出细密的汗珠。“这毒…被什么东西引动了!比之前凶险十倍!”
苦玄依旧昏迷,气息微弱得几近于无。石洞内只剩下陈尘粗重痛苦的喘息和篝火不安的跳动。
“走…不能留在这…”陈尘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破碎,“魔教…还有那锁链…这里…不安全…”他挣扎着想站起来,但蚀骨毒带来的虚弱和剧痛让他双腿发软。
白芷看了一眼昏迷的苦玄,又看了看陈尘惨白的脸和肩头不断渗出幽蓝毒血的伤口,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后山深处,靠近葬神渊的地方,据说有一处守墓人的隐秘药庐…或许…那里有压制此毒的灵药,也是苦玄大师最后指的方向!”她迅速背起轻若无物的苦玄,又搀扶起摇摇欲坠的陈尘,“撑住!”
三人踉跄着冲出石洞,再次没入冰冷的夜雨和更加浓重的黑暗之中。陈尘紧握着那根暗铜色的棍子,棍身传来的温润暖意成了他此刻唯一的慰藉和支撑,勉强压制着毒素和那股源自灵魂的冰冷恐惧。他不敢再轻易运转内息,只能依靠肉身的力量艰难跋涉。
越往后山深处走,环境越发诡异。参天古木扭曲如鬼爪,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硫磺、血腥和腐朽的怪味。脚下的土地不再是泥土,而是覆盖着一层暗红色的砂砾,踩上去发出沙沙的声响。更令人心悸的是,此地的“灵气”似乎更加污浊、粘稠,陈尘即便不刻意感知,也能隐隐“嗅”到其中那股令人作呕的猩红枷锁气息,如同跗骨之蛆,无处不在。
“小心!”白芷突然低喝,猛地停下脚步,将陈尘向后一拉。
前方是一片相对开阔的谷地,地面布满了嶙峋的怪石。就在谷地中央,矗立着一尊高达丈余的……人形石俑!
那石俑并非凡间雕刻,通体由一种暗沉如血的岩石构成,表面布满了刀劈斧凿的痕迹和干涸发黑的血渍。它没有五官,只有粗略的轮廓,但姿态却充满了凶戾的煞气。更诡异的是,石俑的胸口位置,镶嵌着一块拳头大小、散发着微弱灰白光芒的玉石。那光芒极其黯淡,却透着一股与周围污浊灵气格格不入的……纯粹?不,与其说是纯粹,不如说是一种冰冷的、非人的、带着某种规则印记的“干净”。
就在三人出现的瞬间,那尊沉寂的石俑,胸口那块灰白玉石猛地亮了一下!一股浓烈到几乎化为实质的灰黑色煞气,如同粘稠的墨汁般从石俑全身的裂缝中喷涌而出!它那沉重的、由血色岩石构成的“头颅”,缓缓转动,没有眼睛的“面庞”,却精准地“锁定”了活人的气息!
“吼——!”
一声低沉、如同岩石摩擦般的咆哮从石俑内部发出,震得地面砂砾簌簌跳动!它迈开沉重的步伐,一步踏出,地面都为之轻颤,带着一股摧枯拉朽的凶煞气势,朝着三人猛冲过来!速度竟快得惊人!
“是煞气兵俑!葬神渊的守卫!”白芷脸色剧变,放下苦玄,双手翻飞,数道淬着幽蓝寒芒的银针激射而出,直取石俑胸口的灰白玉石!
叮叮叮!
银针撞在玉石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却只溅起几点微不可查的火星,根本无法撼动分毫!那玉石仿佛坚不可摧!
兵俑巨大的岩石手臂带着撕裂空气的恶风横扫而来!目标直指挡在最前面的白芷!
陈尘瞳孔骤缩!白芷重伤未愈,苦玄昏迷,此刻只有他!一股血性猛地冲上头顶,压过了恐惧和虚弱!
“滚开!”他怒吼一声,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将白芷向后推开,同时双手紧握暗铜棍,体内残存的内力,混合着棍身传递来的那股温润暖流,以及……一丝被猩红锁链和蚀骨毒双重刺激下产生的、近乎本能的狂暴戾气,毫无保留地灌注进棍身!
嗡——!
暗铜色的棍体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不再是赤红灼热,而是一种深沉、厚重、仿佛承载着大地之怒的暗金色!棍身上的龙鳞纹路骤然清晰,如同活了过来,发出低沉的龙吟!
他没有章法,只有倾尽全力的、源自无数次生死搏杀的本能一劈!
“给我碎!”
轰!!!
暗金色的棍影,如同崩塌的山岳,狠狠砸在兵俑横扫而来的巨大岩石手臂上!
震耳欲聋的爆响在狭窄的谷地中炸开!狂暴的气浪卷起地面的血色砂砾,形成一圈暗红色的冲击波!
咔嚓!
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响起!兵俑那坚逾精铁的岩石手臂,竟在暗铜棍这凝聚了陈尘所有力量、戾气与棍身奇异能量的悍然一击下,从肘部应声而断!断口处碎石飞溅,喷涌出更加浓郁的灰黑煞气!
然而,兵俑仿佛没有痛觉!断臂的剧痛(如果有的话)反而激起了它更深的凶性!它胸口那块灰白玉石光芒大放,剩余的独臂带着更加恐怖的力量,如同攻城巨锤,狠狠捣向陈尘的胸膛!速度之快,避无可避!
“噗——!”
陈尘旧力已尽,新力未生,根本来不及闪避!沉重的岩石巨拳结结实实印在他的胸口!
清晰的骨裂声响起!陈尘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口中鲜血狂喷,在空中划出一道凄厉的血线,重重摔在数丈外的乱石堆中!意识瞬间模糊,只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胸口剧痛让他几乎窒息,手中的暗铜棍也脱手飞出,斜插在不远处的地上。
“陈尘!”白芷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地想要冲过去。
就在这时!
“孽障!安敢伤吾传人?!”
一个苍老、虚弱、却蕴含着无边怒火与某种恐怖威严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谷地上空炸响!
声音传来的方向,正是苦玄昏迷之处!只见一直昏迷不醒的哑僧,不知何时竟已坐起!他枯槁的身体剧烈颤抖着,浑浊的双目死死盯着那尊煞气滔天的兵俑,眼中燃烧着近乎疯狂的火焰!他的左臂——那只一直无力垂落、仿佛残废的左臂——此刻,正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极度不稳定的波动!
苦玄猛地伸出右手,五指如钩,狠狠抓向自己左肩肩胛骨的位置!指甲瞬间刺破皮肉,鲜血涌出!
“封!邪!镇!魔!开!!!”
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每一个字都如同泣血!随着他凄厉的吼声,他那枯瘦的右手指尖,竟硬生生地、带着淋漓的鲜血,刺入了左肩的血肉深处!仿佛在撕扯着什么无形的封印!
嗤啦——!
一声仿佛布帛撕裂、又似空间破碎的刺耳锐响!
苦玄的左肩处,猛地爆发出一团刺目的青光!那光芒纯净、浩瀚、带着一种令人通体舒泰、仿佛能涤荡世间一切污秽的清新气息!与周围污浊的灵气、兵俑喷涌的煞气,形成了绝对的对立!
一道细小的、不规则的青色裂缝,硬生生被苦玄从自己左肩的血肉之中“撕”了出来!裂缝之中,浓郁的、精纯无比的“清气”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喷薄而出!这清气所过之处,弥漫在空气中的污浊灵气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滋滋”的消融声,其中蕴含的猩红锁链虚影更是疯狂扭曲、退避!
首当其冲的,就是那尊煞气兵俑!
汹涌的清气洪流狠狠冲刷在兵俑身上!它那由污浊煞气和血色岩石构成的身躯,如同滚汤泼雪,发出凄厉的“嗤嗤”声!岩石表面迅速软化、剥落,浓郁的灰黑煞气在清气的净化下疯狂蒸发!
兵俑发出痛苦的咆哮,胸口的灰白玉石疯狂闪烁,试图抵抗,但在苦玄以自身血肉为代价撕开的这道“清气裂缝”面前,显得如此徒劳!
“破!!!”
苦玄再次发出一声撕裂灵魂的咆哮,右手猛地向前一推!那道从他左肩撕开的清气裂缝,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推动,瞬间跨越空间,狠狠“印”在了兵俑胸口那块灰白玉石之上!
嗡——!
玉石剧烈震颤,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纯净的清气与玉石内冰冷、非人的规则力量激烈碰撞、湮灭!
咔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彻谷地!
那块坚不可摧的灰白玉石,在清气的持续冲刷和苦玄拼尽一切的意志冲击下,终于……碎裂了!
玉石碎裂的瞬间,汹涌的清气失去了核心的阻挡,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疯狂涌入兵俑体内!
“吼——!!!”
兵俑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悲鸣,庞大的身躯剧烈颤抖,表面的血色岩石如同风化的沙堡般寸寸剥落、坍塌!最终,伴随着一声巨响,彻底化为一堆暗红色的碎石和弥漫的、正被清气迅速净化的残余煞气!
碎石堆中,一点微弱的灰白光芒闪烁。
苦玄在玉石碎裂的刹那,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生命力,喷出一大口带着淡金色光点的鲜血,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左肩那道撕裂的清气裂缝也迅速合拢、消失,只留下一个血肉模糊、深可见骨的恐怖伤口,鲜血汩汩涌出。他再次陷入深度昏迷,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大师!”白芷扑到苦玄身边,手忙脚乱地为他止血。
陈尘挣扎着从乱石堆中爬起,每动一下都牵扯着胸口的剧痛。他踉跄着走到兵俑的碎石堆旁,目光落在那点闪烁的灰白光芒上。
那是一块只有拇指大小、边缘锋利的玉石碎片,正是兵俑核心玉石碎裂后残留的最大一块。它通体灰白,质地温润,却散发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气息。玉石碎片的一个平面上,赫然刻着几个极其微小、却清晰无比的扭曲古篆——
**牧武七十三号**
陈尘的手指触碰到那冰凉的玉石碎片。
就在接触的刹那!
嗡!
插在不远处的暗铜棍,突然发出一声低沉的共鸣!棍身上的龙鳞纹路微微亮起,与陈尘手中的玉石碎片产生了某种极其微弱、却又确实存在的感应!
与此同时,陈尘因为苦玄撕裂清气裂缝而短暂恢复了一丝清明的灵觉,在接触到玉石碎片的瞬间,仿佛被这冰冷的“牧武”印记牵引,再次不受控制地拔高!他猛地抬头,目光仿佛穿透了阴沉的雨云,穿透了污浊的灵气屏障……
惊鸿一瞥间,他仿佛看到天穹之上,裂开了一道巨大的、无法形容的缝隙!缝隙之中,并非星辰,而是……一片浩瀚无垠、由无数气泡般的世界组成的、冰冷运转的星图!每一个气泡世界中,都隐约可见无数微小人影在挥拳、练剑、挣扎……而气泡之外,似乎有巨大的、模糊的、执鞭般的阴影轮廓在漠然巡视!
牧……牧武图?!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陈尘脑海中炸开!虽然只是一闪而逝的破碎画面,却与苦玄在地面画出的符号、与他感知到的猩红锁链,瞬间串联成一道冰冷彻骨的真相锁链!
噗通!
巨大的精神冲击和身体的伤势终于压垮了他。陈尘眼前一黑,握着那枚冰冷的“牧武七十三号”碎玉,重重栽倒在冰冷的血砂地上,失去了意识。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胸口的血迹和手中紧握的碎玉。不远处,暗铜色的棍子静静矗立,在雨幕中流转着沉凝的光泽。葬神渊的入口,在雨雾深处,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