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冰冷。
仿佛从万丈冰渊中挣扎而出,每一寸骨头缝里都渗着寒意。凌夜猛地睁开眼,胸腔剧烈起伏,贪婪地吸入带着浓重腐土和血腥味的空气。视线模糊,如同蒙着一层厚重的、不断滴水的灰布。
头痛欲裂。
我是谁?
我在哪?
这两个问题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他空白的脑海,除了尖锐的痛楚,一片虚无。他试图撑起身子,指尖陷入冰冷湿黏的泥土,粘稠得令人作呕。
触目所及,是歪斜残破的石碑,散落的白骨,半露在泥土外的腐烂棺木。惨淡的月光透过稀疏枯枝的缝隙洒下,在地上投下鬼爪般的阴影。这里是乱葬岗,死者的归宿,生者的禁地。夜枭凄厉的啼叫划破死寂,更添几分阴森。
凌夜挣扎着坐起,破烂的粗麻布衣贴在身上,冰凉刺骨。他低头,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到自己裸露的手臂上布满了青紫色的淤痕,还有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边缘泛着不祥的黑气,隐隐作痛,却又诡异地没有流血。一股阴冷的气息正顺着伤口丝丝缕缕地钻入体内,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就在这时,他摸到了怀里一个硬物。
那是一块巴掌大小的青铜残片,边缘参差不齐,仿佛被某种巨力强行撕裂。镜面模糊不清,布满蛛网般的裂纹,根本映照不出任何影像。入手冰凉沉重,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与沧桑感。凌夜下意识地握紧了它,一股微弱却极其精纯的暖流竟从镜片中渗出,瞬间驱散了部分侵入体内的阴寒之气,让他混沌的头脑为之一清。
这是什么?为何在我怀里?
“嗬…嗬嗬……”
一阵低沉、浑浊,仿佛破风箱拉扯般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凌夜心头一凛,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老妇,佝偻着身子,动作僵硬地从一座新坟后缓缓挪出。月光照亮了她半边脸——皮肤灰败如死鱼,眼珠浑浊发白,毫无生气,嘴角却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流出粘稠的涎水。她的指甲乌黑尖锐,深深抠进泥土里。
活尸!
这个词毫无征兆地蹦入凌夜的脑海,带着强烈的惊悚感。那老妇似乎嗅到了生人的气息,浑浊的眼珠猛地转向凌夜所在的方向,喉咙里发出更加急促的“嗬嗬”声,僵硬的身体骤然加速,以一种扭曲怪异的姿态,直扑而来!腥风扑面!
恐惧瞬间攫住了凌夜的心脏。他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向后翻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老妇那乌黑利爪的抓挠。利爪擦着他的脸颊划过,带起的劲风刮得皮肤生疼。
不能死!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求生的意志压倒了恐惧和迷茫。凌夜握紧了那块冰冷的青铜残片,挣扎着爬起。他体内空空如也,没有任何力量,但身体深处,似乎有某种沉寂的东西,因为这极致的危险和手中残片传来的暖意,被微弱地触动了一下。
他转身就跑,跌跌撞撞地在乱葬岗的坟茔间穿梭。身后的“嗬嗬”声紧追不舍,不止一个!眼角余光瞥去,又有几具形态各异、散发着腐烂气息的行尸从阴影中爬出,加入了追逐的行列。
不知跑了多久,凌夜感觉自己肺都要炸开了。就在他快要力竭时,前方终于出现了乱葬岗的边缘。隐约可见一片稀疏的树林,再远处,似乎有微弱的灯火闪烁,像是一个村落的轮廓。
青石村?
村口的石碑上,三个模糊的刻字映入眼帘。
希望!凌夜精神一振,拼尽最后力气冲向村口。
然而,希望很快被更大的诡异感取代。村口静悄悄的,死寂得可怕。明明有几户人家窗棂透出昏黄的灯光,却听不到任何犬吠鸡鸣,更没有人声。整个村子仿佛笼罩在一层无形的、粘稠的寂静之中,连空气都凝固了。
他喘着粗气,扶着村口的石碑,惊魂未定地回头。那些追逐的活尸,竟然在接近村口石碑几丈远的地方,齐刷刷地停住了。它们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村子,喉咙里发出不甘的低吼,却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阻隔,不敢越雷池一步。
村子…比乱葬岗更让它们畏惧?
“呼…呼…”凌夜剧烈喘息,冷汗浸透了破烂的衣衫。他背靠着冰冷的石碑,暂时脱离了被活尸撕碎的危机,但眼前的青石村,却让他心底发毛。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村口小路旁的阴影里,似乎插着什么东西。
那是一根玉簪。
簪身是温润的白玉,样式古朴,簪头却雕刻着一朵栩栩如生的莲花,花瓣边缘透着一丝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青色光晕,在浓重的夜色中显得尤为突兀和洁净。它斜斜地插在泥土里,像是被人匆忙遗落。
凌夜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要将它捡起。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玉簪的刹那——
“别碰它!”
一声清冷而急促的娇叱划破死寂!声音如同冰珠落玉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凌夜猛地缩手,循声抬头。
只见一道纤细的白色身影,如同月下惊鸿,轻盈地从村内一处屋顶飘落,稳稳落在他身前不远处。
那是一个少女。
约莫十六七岁年纪,一身素白劲装,勾勒出初显玲珑的身段。墨黑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挽起,几缕碎发拂过光洁的额头。她的面容极美,却冷若冰霜,一双清澈的眼眸此刻锐利如剑,正紧紧盯着凌夜…以及他手中的那块青铜残片。她的腰间悬挂着一柄古朴的连鞘长剑,剑柄上刻着玄奥的符文,周身萦绕着一股淡淡的、令人心神安宁的清气,与这诡异的环境格格不入。
少女的目光在凌夜手中的青铜残片和他脸上迷茫惊恐的表情间扫过,秀眉微蹙,眼中闪过一丝惊疑。她似乎想说什么,但就在这时——
“吼——!!!”
村外那些被阻隔的活尸,仿佛被少女的出现彻底激怒,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它们不再顾忌那无形的屏障,开始疯狂地冲击村口的界限,腐朽的身体撞在空气中,竟发出“砰砰”的闷响,仿佛撞在一堵看不见的墙上。整个村口都开始微微震动!
“来不及了!”少女脸色一变,不再看凌夜,猛地转身面向村外。她右手并指如剑,指尖瞬间亮起一点纯净的白色光芒,口中念念有词:“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净邪除秽,敕!”
随着她清越的咒音,指尖的白光骤然暴涨,化作一道凝练的光束,如同利箭般射向冲在最前面的一具魁梧行尸!
“嗤啦!”
白光精准地洞穿了行尸的额头。那行尸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动作瞬间僵住,身上浓郁的黑气如同沸水般翻腾,迅速被白光净化、驱散。几息之后,行尸轰然倒地,彻底化作一具真正的死尸。
凌夜看得目瞪口呆。这就是…修炼者的力量?
然而,少女这一击虽然凌厉,却像是捅了马蜂窝。更多的行尸被同伴的死亡刺激得更加狂暴,它们前仆后继,悍不畏死地冲击着那无形的屏障。空气中传来的“砰砰”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沉重,仿佛那屏障随时都会碎裂!
更可怕的是,原本寂静的青石村内部,也开始出现异动!一些紧闭的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白天看起来麻木呆滞的村民,此刻一个个眼神空洞,动作僵硬地走出家门,如同提线木偶般,朝着村口的方向缓缓汇聚而来。他们的目标,赫然是正在施法的白衣少女!
内外夹击!
少女脸色苍白了几分,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她显然也注意到了村内的异变,眼神中闪过一丝凝重和决绝。
“姑娘小心!”凌夜下意识地喊出声。他虽然自身难保,但看到少女陷入危局,心中莫名一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凌夜手中的那块青铜残片,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一股比之前强烈十倍、百倍的灼热感猛然爆发,顺着手臂直冲他的脑海!仿佛有无数破碎的画面、凄厉的嘶吼、磅礴的力量洪流瞬间涌入!
“呃啊——!”凌夜痛苦地抱住头颅,感觉自己的脑袋就要炸开!
与此同时,天空骤然一暗!
夜空中,那轮本就惨淡的月亮,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了一层妖异、粘稠的血红色!
双月同天?不!是其中一轮月亮变成了血月!
猩红的光芒瞬间洒满大地,将乱葬岗、青石村、所有的行尸、村民,以及凌夜和白衣少女,都笼罩在一片令人心悸的血色之中!
“红月现世…鬼门洞开!”白衣少女失声惊呼,清冷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骇然之色。
“咔嚓——!”
一声脆响,清晰得如同在每个人耳边响起!凌夜手中的青铜残片,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力量冲击和红月光华的牵引,竟沿着那道最深的裂纹,彻底崩碎!
碎片四溅!
其中最大的一块碎片,在崩飞的瞬间,恰好被凌夜无意识挥动的手,带向了近在咫尺的白衣少女!
“小心!”这一次,是少女在提醒他。
凌夜的手背,擦过了少女抬起格挡的手臂肌肤。
**滋啦——!**
一股强烈的电流感瞬间窜遍两人全身!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凌夜破碎混乱的脑海中,如同被投入了一颗重磅炸弹!不再是模糊的碎片,而是一幅短暂却无比清晰的画面:
***一片尸山血海的战场,苍穹破碎,幽冥之气如瀑布般倒灌人间。**
***一个背影,高大伟岸,身着染血的玄甲,手持一柄断裂的巨剑,正面对着一道撕裂天地的巨大黑色裂缝!那背影散发出的威压,令天地都为之颤抖!**
***玄甲背影猛地回头!一张沾满血污却依旧英挺冷峻、与他此刻面容有七八分相似的脸!眼神中是无尽的悲怆、决绝,还有一丝…刻骨铭心的眷恋?他的嘴唇似乎在动,无声地呼唤着一个名字…**
“苏…璃?”凌夜无意识地、嘶哑地吐出了两个字。
白衣少女——苏璃,在听到这两个字的瞬间,娇躯剧震!那双清冷的眼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这个名字…他怎么会知道?!
然而,这瞬间的震撼,被眼前更恐怖的景象彻底打断!
轰隆隆——!!!
村外,乱葬岗深处,大地剧烈震动!一道深不见底的巨大裂缝凭空出现,裂缝深处,是无尽的黑暗和翻滚的幽冥之气!一只巨大无比、布满黑色鳞片和腐朽骨刺、缠绕着浓郁死气的恐怖巨爪,正缓缓从裂缝深处探出!仅仅是那爪尖散发出的威压,就让在场的所有活尸和村民瞬间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无形的屏障,在红月照耀和巨爪威压下,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寸寸碎裂!
“幽冥…之门?!”苏璃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颤抖。
血月当空,鬼爪擎天,万尸匍匐!
青铜镜碎,记忆碎片冲击灵魂!
凌夜抱着剧痛欲裂的头颅,半跪在地,目光却死死盯着那从地狱深渊探出的巨爪,又猛地转向身边同样被眼前景象震撼得脸色煞白、却依旧倔强地挺直脊背的苏璃。
脑海中那玄甲背影回眸的悲怆眼神,与眼前少女清冷倔强的身影,在血色月光下诡异地重叠。
“门…开了…”
凌夜嘶哑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恐惧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消散在充满死亡气息的夜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