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剧院”内,寂静如深海。
数千名衣着光鲜的观众,屏住了呼吸。他们如同古代的信徒,等待着一场神圣仪式的开幕。空气中,充满了期待与浮华的气息。
舞台,是宇宙的中心。
一束孤零零的追光,如同天神的手指,轻轻地落在了舞台中央。光柱之下,霓音一袭白裙,抱着她的光弦琴,安静地站立着。她的身后,那对巨大而沉默的“羽梦”,尚未被激活,如同两扇折叠起来的、通往未知世界的、朦胧的门。
后台的阴影里,林瑶的心,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舞台上那道纤细而倔强的身影上。成败,在此一举。
而在云端之上的、冰冷的VIP监控室内,沈子轩的脸上,则挂着一抹优雅而残忍的微笑。他轻轻地晃动着手中的酒杯,那猩红的液体,如同即将流淌的鲜血。他已经布好了网,调好了程序,只等着猎物最美、最动人的那一刻,按下那个红色的按钮,欣赏她坠入深渊的、绝望的姿态。
一切,都已就位。
霓音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坐到了琴前。
她抬起手,那只黑金相间的“漆魂”义指,在灯光下,显得格外醒目。她没有立刻开始弹奏,而是按照林瑶最后的叮嘱,做了一个极其细微的、不为人察觉的动作。
她将手腕,微微上扬。
这个动作,让她的指尖,与她身后那对翅膀的最高点,形成了一条完美的、畅通无阻的直线。
在这一刻,一道肉眼无法看见的、承载着她们全部希望与决心的“心光”,悄然连接。
然后,第一个音符,从她的指尖,流淌而出。
那是一个极其轻柔的、如同露珠滴落花瓣般的声音。清澈、空灵,带着一丝雨后初晴的、试探性的喜悦。
监控室内,沈子轩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残忍的弧度。
就是现在。
他伸出手指,毫不犹豫地,按下了那个红色的、代表着“劫持”的虚拟按钮。
“‘天穹’系统,开始注入数据。”他的AI助手艾娃,用毫无感情的语调汇报着,“目标:‘羽梦’义体。注入内容:‘万象核心’品牌宣传协议一号。”
沈子-轩的目光,紧紧地锁定在舞台上。他几乎已经能想象到,下一秒,那对翅膀,将会如何拙劣地、滑稽地,闪耀出“万象核心”那巨大的、充满了商业气息的Logo。那将是多么美妙的一幕啊。
一秒。
两秒。
三秒。
……什么都没有发生。
舞台上,霓音的音乐,依旧在行云流水般地继续着。而她身后的那对“羽梦”,依然沉默着,如同一对害羞的、不肯张开的蚌壳,对外界所有的信号,都无动于衷。
沈子轩的笑容,凝固了。
“艾娃,报告情况。”他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锐利。
“报告先生。指令已发送。但……目标设备,没有任何回应。系统扫描显示,该设备……处于完全的‘离线’状态。无法通过任何已知的网络协议,与其建立连接。”
“离线?”沈子轩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这不可能!在这座由“万象核心”一手构建的、信号无孔不入的城市里,怎么可能会有“离线”的设备?尤其是在这座已经被他的“天穹”系统完全覆盖的剧院里!
“加大功率!用EMP协议,强行唤醒它!”他下达了新的指令,声音中,已经带上了一丝烦躁。
“是,先生。”
然而,无论后台的“万象”技术人员如何操作,那对翅膀,都如同一块拒绝与世界交流的、最顽固的礁石。
舞台上,霓音并不知道监控室里发生的一切。她只是,完全地,沉浸在了自己的音乐之中。
她的音乐,开始从最初的平静,转向了激昂。琴音,如同奔涌的溪流,穿过山谷,汇入江河。她的情感,也随之层层递进。有对过往的追忆,有对困境的挣扎,更有对新生的、强烈的渴望。
她将自己所有的情感,都通过那只“漆魂”义指,毫无保留地,倾注了出去。
后台,林瑶看着那对依旧沉默的翅膀,手心早已被汗水浸湿。难道……失败了?难道那个疯狂的、最后一刻的改造,终究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
就在她的心,即将沉入谷底的瞬间。
舞台上,那对一直沉默的“羽梦”,忽然,颤动了一下。
然后,在全场观众惊讶的注视下,它,亮了。
那不是刺眼的、突兀的光。
而是一点,柔和的、如同萤火虫般的、温暖的微光,从翅膀的中心,缓缓地亮起。
紧接着,第二点,第三点……成千上万的光点,如同被唤醒的星辰,次第亮起。光芒,顺着那些由“光导大漆”绘制的、隐形的脉络,开始缓缓地流动。
如果说,霓音的音乐,是溪流。
那么,这光,便是溪流中,那些被阳光照亮的、闪闪发光的卵石。
如果说,霓音的音乐,是奔马。
那么,这光,便是奔马身后,那卷起的、气势磅礴的烟尘。
光,与声,在这一刻,达到了完美的、灵魂层面的共鸣!
观众们,看呆了。
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灯光秀”。它不是程序,不是设定,不是冰冷的数据。它是有生命的,有情感的,有呼吸的。
当霓音的琴音变得高亢、激越时,那对翅膀,便会爆发出如同火山喷发般的、炽热的金色光芒。
当她的琴音转为低沉、婉转时,翅膀上的光,又会化为深邃的、如同星空般的幽蓝,缓缓地、温柔地,旋转、流动。
一个高难度的、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的华彩乐段,更是引爆了全场。那对“羽梦”,仿佛化作了两道真正的、由光芒组成的绚丽瀑布,无数色彩斑斓的光点,从翅膀的顶端,倾泻而下,追逐、碰撞、融合,在霓音的身后,形成了一片如梦似幻的、流动的光之壁画。
“天哪……”
“这……这是怎么做到的?”
“这不是全息投影!光,是从那对翅膀本身发出来的!”
“这……这是艺术!这是真正的艺术!”
观众席上,爆发出了雷鸣般的、充满了不可思议的惊叹声。
监控室内,沈子轩的脸色,已经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他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对完全失控的、却又美得令人心颤的翅膀,他那颗被无数数据和逻辑填满的大脑,第一次,感到了“无法理解”的……恐慌。
他被戏耍了。
这个来自旧四坊的、他本以为可以随意拿捏的、小小的工匠,用一种他连想都想不到的方式,在他最引以为傲的、绝对控制的领域里,给了他一记最响亮的耳光。
“废物!”他猛地站起身,对着手下那群束手无策的技术精英,愤怒地咆哮,“一群废物!我要你们,现在!立刻!让它停下来!”
“先生……我们……我们找不到它的通讯信道……”技术主管颤抖着回答,“它就像……一个幽灵。”
“那就毁了这场演出!”沈子轩的理智,已经被愤怒所吞噬。他彻底撕下了那层优雅的伪装,露出了属于资本的、最狰狞、最不计后果的一面。
“启动备用方案!把那些全息光蝶,给我全部放出去!用最大的音量,播放我们的广告!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是谁,在主宰这场演出!”
这是一个疯狂的、近乎于自杀式的命令。
下一秒,整个“天穹剧院”的穹顶,忽然亮起。上千只由“万象核心”设计的、闪烁着蓝色Logo的全息光蝶,如同受惊的蝗虫群,毫无美感地、嗡嗡作响地,充斥了整个空间。
剧院的环绕音响里,也开始强行插入“万象核心”那充满了商业气息的、冰冷的广告语。
“万象核心,定义你的未来……”
这种粗暴的、不顾一切的“信息污染”,瞬间激怒了所有沉浸在艺术中的观众。
“搞什么鬼!”
“滚下去!我们要听音乐!”
“退票!退票!”
嘘声,四起。
然而,这拙劣的、充满了暴发户气息的表演,非但没有毁掉霓音的演出,反而,形成了一种绝妙的、充满了讽刺意味的……“反衬”。
那些飞舞的、丑陋的、代表着“工业”与“资本”的光蝶,在那对充满了“艺术”与“灵魂”的、流光溢彩的“羽梦”面前,显得是那么的可笑,那么的……不堪一击。
观众们自发地,用更加热烈的掌声,来对抗“万象核心”的噪音污染。他们用自己的行动,来守护这位正在被资本巨兽粗暴打压的、勇敢的艺术家。
霓音,也感受到了观众的支持。她的眼中,闪烁着感动的泪光。她的指尖,迸发出了更加强大的力量。
她进入了最终的乐章。
那是一曲,关于“反抗”与“新生”的、最华丽的篇章。
她的音乐,不再是哀怨或喜悦,而是一种,如同凤凰涅槃般的、浴火重生的、充满了生命力的呐喊!
她身后的“羽梦”,也随之,进入了最辉煌的、最终的形态!
所有的色彩,都在这一刻,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纯粹的、极致的、如同恒星爆炸般的……白光!
那光,不再是流动的,而是绽放的!
那对翅膀,在这一刻,仿佛拥有了无穷的力量,舒展开来,带着一种要挣脱一切束缚、冲破天际的、神圣而不可侵犯的姿态。
光芒,从翅膀上,蔓延而出,笼罩了整个舞台,甚至盖过了剧院所有的灯光。它净化了那些丑陋的光蝶,压制了那些恼人的噪音。
在这一刻,舞台之上,光芒之中,只有一位,浴火重生的女神。
当最后一个音符,化作一声悠长的、穿透灵魂的共鸣,消散在空气中时,整个世界,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光芒,缓缓敛去。
“羽梦”,也恢复了它最初的、沉默而温润的样子。
霓音,缓缓地站起身,泪流满面,对着台下,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静默。
长达十秒钟的、死一般的静默。
然后……
“轰——!!!!!”
雷鸣般的、山崩海啸般的、足以掀翻整个剧院穹顶的掌声,毫无征兆地,轰然炸响!
所有的人,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们疯狂地鼓掌、欢呼、呐喊,用尽自己全部的力气,来表达他们心中那份被震撼、被感动、被净化的、无以复加的情绪。
他们见证的,不是一场音乐会。
他们见证的,是一个奇迹。
是一个,属于艺术的、属于灵魂的、最伟大的胜利!
监控室内,沈子轩独自一人,静静地站着。他手下的人,早已在观众的怒火和演出的“惨败”之下,灰溜溜地逃离。
他看着屏幕中,那个被无数鲜花和掌声所包围的、如同女王般的霓音。又看了看后台阴影里,那个虽然不起眼,却用自己的智慧与骄傲,赢得了这场战争的、小小的工匠。
他手中的高脚杯,不知何时,已经被他捏得粉碎。玻璃的碎片,刺入了他的掌心,鲜血,一滴一滴地,落在那昂贵的地毯上。
他,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他只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屈辱”。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输得,体无完肤。
那张永远挂着优雅微笑的、英俊的面孔,在这一刻,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形,显得无比狰狞。
“林……瑶……”
他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个名字。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不计后果的杀意。
后台,林瑶看着那片属于霓音的、沸腾的海洋,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赢了。
她用最艺术的方式,打了最疼的一场仗。
【警报。】
然而,“匠魂”的声音,却在此时,不合时宜地,冰冷响起。
【检测到目标人物‘沈子轩’,其精神状态,已进入‘非理性狂暴’模式。】
【其行为逻辑,已脱离‘公司利益最大化’原则。】
【威胁等级,由‘系统性施压’,提升至……‘不计后果的、物理性清除’。】
【传承者,小心。】
【游戏,结束了。】
【而战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