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那只枯树枝似的手跟铁钳子似的,攥得弗勒尔克手腕子生疼。他一身馊臭的湿衣服往下滴着黑水,在老旧楼梯上踩出一溜儿恶心脚印。楼下那帮“清洁工”的脚步声跟催命符似的往上撵,皮鞋底子砸在水泥台阶上,咔!咔!咔!每一声都像踩在他心尖儿上!
“老……老太太!这顶楼是死路啊!”弗勒尔克嗓子眼发干,声音都劈叉了。天台那破铁门被风吹得哐当哐当响,听着跟鬼拍门似的。
老太太头都没回,拽着他“蹭”一下拐进四楼半那个黑黢黢的拐角。墙上全是小广告贴的狗皮膏药,通下水道的、办假证的、还有粉笔画的歪歪扭扭的箭头。老太太压根不看这些,枯瘦的手指头往墙角一摞蒙灰的破纸箱后面一抠——“嘎吱!”
一扇暗门!跟墙皮一个色儿,严丝合缝!
门后头是条往下的窄楼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一股子陈年老灰混着中药铺子里的怪味儿扑面而来,呛得弗勒尔克直咳嗽。
“进去!”老太太声音不高,但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劲儿,一把将他搡进门里,反手就把暗门带上了。砰!最后一点楼道里的声控灯光也被掐灭了,世界瞬间沉入墨汁缸底。弗勒尔克的心提到嗓子眼,耳朵里只剩下自己咚咚的心跳和楼下隐约传来的叫骂。
“妈的!人呢?飞了?!”
“搜!挨家踹门!”
老太太没点灯,就在这能把人逼疯的黑暗里往下走。弗勒尔克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脚底下感觉像是踩在凹凸不平的石头上,硌得慌。走了没几步,眼前却豁然亮堂起来。
不是电灯。是烛光。
昏黄、跳跃的光线下,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地下室露了出来。墙是粗糙的红砖砌的,年头久了,缝里都长着黑黢黢的霉斑。空气里那股子中药味儿更浓了,还混着点陈年旧书和香烛燃烧的烟火气。最扎眼的,是屋子正中央那张老掉牙的八仙桌——桌上摆着一盏擦得锃亮的黄铜莲花灯,七根蜡烛的火苗儿正幽幽地晃着,映着桌面上一个用朱砂画出来的、复杂得让人眼晕的巨大轮盘图案!
轮盘层层叠叠,像套娃似的,最外圈是十二个狰狞扭曲的兽头浮雕(跟他电视里瞥见的XZ圆盘边上一模一样!),中间是密密麻麻的刻度,最核心……赫然是个沙漏的形状!沙漏的上半截儿,沙子看着都快见底了!
弗勒尔克盯着那沙漏图案,感觉后脊梁骨嗖嗖冒凉气。这玩意儿……跟他手腕上那破表盘里偶尔闪过的鬼画符,太像了!
“坐。”老太太指了指桌边一张磨得油亮的榆木条凳,自己走到角落一个黑漆漆的木头柜子前,拉开抽屉翻了翻,摸出个巴掌大的布包扔过来。“换上。”
弗勒尔克手忙脚乱接住。打开一看,是件洗得发白、带着皂角味儿的灰色粗布褂子,还有条同样质地的缅裆裤。虽然土得掉渣,但比他身上这身生化武器强一万倍!他也顾不上讲究,背过身去,三下五除二扒掉湿透的臭衣服,换上了干爽的粗布衣裳。布料摩擦着皮肤,有点糙,但那股子干净的草木味道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松了那么一丝丝。
等他换好衣服转过身,老太太已经坐在八仙桌对面了。桌上不知啥时候多了两样东西:一个缺了口的粗陶碗,里面盛着黑乎乎、冒着热气、闻着又苦又涩的玩意儿,估计是药茶;还有一样东西,让弗勒尔克瞳孔猛地一缩——
那串差点把他手表“电”出火花的天珠手链!七颗珠子在烛光下幽幽地泛着温润的光,最大的那颗暗红色螺旋纹珠子,正对着八仙桌中央轮盘图案里的沙漏!
“喝了。”老太太指了指那碗黑汤。
弗勒尔克端起来,皱着鼻子抿了一小口。“噗——!”一股子难以形容的苦、涩、麻、辣混合的怪味直冲天灵盖,比干嚼十斤黄连还冲!他差点当场喷出来。
“捏着鼻子,灌!”老太太眼皮都没抬,语气不容商量。
弗勒尔克一咬牙,屏住呼吸,咕咚咕咚把那碗地狱级黑暗料理灌了下去!一股热流顺着喉咙一路烧到胃里,紧接着又窜上头顶,刚才下水道里钻出来那股透骨的阴冷和惊吓带来的虚脱感,竟然真被这股霸道热气驱散了不少!就是嘴里那股怪味……啧,估计三天都散不掉。
“埃斯波西托的‘清洁工’,是纽约地下最利的刀。”老太太的声音在烛光摇曳的地下室里响起,不高,却字字砸在人心上。“他们不杀人,只‘打扫’。活人进去,出来就剩一袋有机肥,撒哈德逊河里喂鱼都嫌污染水质。”她抬眼,目光像两把小锥子,钉在弗勒尔克脸上,“你今晚,差点就成了那袋肥料。”
弗勒尔克后怕地咽了口唾沫,嗓子眼那股药汤的怪味更浓了。
“你手上那东西,”老太太的下巴朝他左手腕点了点,“‘逆时之轮’的碎片。偷来的时间,用的爽吧?”
弗勒尔克下意识捂住手腕那块破西铁城,像被人扒了底裤:“您……您怎么……”
“我怎么知道?”老太太嘴角扯出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枯瘦的手指敲了敲桌面那个巨大的沙漏图案,“因为它快漏光了!‘时之沙’每流走一粒,你这块破表的‘倒带’就越短,反噬就越狠!今天巷子里那一下,脑子像被锤子砸了吧?滋味如何?”
弗勒尔克脸色一白。那瞬间的剧痛和恶心,他死都忘不了!
“碎片终究是碎片!”老太太语气陡然转厉,像鞭子抽在空气里,“只能偷点边角料!真正的‘时轮’,在雪顶上埋着!那帮穿黑皮的白手套(指电视里那些‘专家’),打着科考的幌子,是想把它刨出来,当开关用!”
“开……开关?”弗勒尔克懵了。
“开关时间!”老太太眼中爆出一簇精光,带着深沉的愤怒和忧虑,“把整个世界的‘沙漏’倒过来!让时间洪流……改道!”
弗勒尔克脑子嗡的一声!让时间改道?!这他妈比卡洛沉他进哈德逊河还恐怖一万倍!
“那……那珠子……”他指着桌上那串天珠。
“时轮珠,”老太太拿起手链,摩挲着那颗最大的暗红珠子,“‘轮’的碎片感应‘沙’的流向,就像磁石吸铁。它能补你手上那破表的窟窿眼儿,也能……暂时堵住雪顶上那个大漏勺!但前提是——”她猛地将珠子按在桌面沙漏图案的顶端,那里正好是沙子快流光的位置!“得在‘沙尽轮崩’之前,把它送回去!插进雪顶遗迹的锁眼里!”
烛火猛地一跳!弗勒尔克手腕上那块破西铁城,表盘深处毫无征兆地爆出一团幽绿光芒!一个巨大的、清晰的绿色箭头符号瞬间成型,直指——东北方向!
“看见了吗?”老太太的声音带着一种古老的疲惫,“‘轮’在催命了。卡洛·埃斯波西托,不过是华尔街养的一条嗅到了油腥味儿的鬣狗。他背后的人,要的不是黑帮地盘,是整个世界的时间权柄!你,我,这珠子,还有雪顶上那个盘子……都成了这场抢时间的棋局里,躲不开的棋子!”
她站起身,走到墙边,揭开一块蒙着厚灰的旧帆布。下面赫然是一张巨大的、手绘的、布满复杂标记和路线的康庆岗日冰川地图!地图上,一个醒目的红叉标在冰川东麓,旁边用娟秀的小楷写着——“宗喀巴之门”。
“白宫把它叫‘Project Tsongkhapa’(宗喀巴计划),”老太太冷笑一声,手指划过地图上那些代表冰裂缝的蓝色细线,“披着科学皮,干着掘坟的勾当!他们以为挖出来的是金矿?呵,那是潘多拉的盒子!”
弗勒尔克盯着地图上那个红叉,手腕上的绿光箭头像心脏一样搏动着,死死指向同一个方向。冰冷的恐惧和一种被巨大漩涡吸进去的窒息感,让他浑身发僵。他只想当个修修破表、混混日子的小人物,怎么一夜之间,就成了拯救世界(或者说阻止世界被玩坏)的倒霉蛋?!
“我……我能不去吗?”他干巴巴地问,声音小的像蚊子哼哼。
老太太转过身,烛光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她看着弗勒尔克,那眼神,像看一个不懂事却不得不扛起扁担的孩子。
“孩子,”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听不出责备,只有洞悉一切的苍凉,“从你戴上那块表,从你收了这串珠子……从雪顶上那个盘子被炸出来的那一刻起,‘时之沙’的流向,就把咱们所有人的命,都捆到一根绳上了。”
她走到墙角,拉开一个老旧的木箱子,从里面拎出两样东西,咣当扔在弗勒尔克脚边。
一把刃口磨得雪亮、刀柄缠着油腻布条的藏式廓尔喀弯刀(俗称狗腿刀)。
一个瘪瘪的、灰扑扑、用牦牛胃袋缝制的水囊,散发着一股子奶腥和草料混合的怪味。
“选吧,”老太太的声音在狭小的地下室里回荡,带着铁锈般的冰冷质感,“是现在冲出去,被卡洛的人剁碎了喂鱼?还是跟我这个老婆子一起,”她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桌上的轮盘、珠子、地图,最后定格在弗勒尔克手腕上那抹幽幽的绿光上,“去XZ,把天捅个窟窿,再把它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