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冰锋入骨

冰冷的,不是水,是骨髓里渗出的寒意,带着铁锈和血腥的咸腥气。

林枫猛地睁开眼,视野里没有熟悉的电脑屏幕和堆满泡面桶的书桌,只有一片晃动的、灰蒙蒙的天穹,以及几片鹅毛般、却带着刺骨寒意的雪花,正狠狠砸在他的脸上。

“嗬…嗬…”他想吸气,胸口却像压着千斤巨石,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骨的剧痛,冰冷的空气灌入肺叶,激得他剧烈咳嗽起来,嘴里弥漫开一股铁锈味。

“醒了?命挺硬啊,林三!”一个粗嘎、带着浓重口音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充满了不耐烦。

林枫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子,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沟壑纵横、冻得发紫的脸。那人裹着破旧的、沾满污渍的皮袄,头上歪戴着一顶同样破旧的毡帽,帽檐下的小眼睛浑浊不堪,此刻正用一种看死物般的眼神盯着他。

“什…什么林三?”林枫的声音嘶哑干涩,喉咙如同被砂纸磨过。他试图撑起身体,手掌按下去,触感是冰冷的、湿漉漉的泥土,混合着硌手的碎石和……某种冻硬的、可疑的污秽。

“嗤!”旁边传来一声嗤笑,是另一个蜷缩在角落里、同样衣衫褴褛的人发出的,“王胡子,这小子怕是冻傻了,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被称作王胡子的男人——显然是个小头目——不耐烦地一脚踹在林枫小腿上,力道不轻。“装什么蒜!你是渔阳郡征来的民夫林三!昨天修城墙冻晕了,算你小子走运,没直接冻成冰坨子被扔出去!醒了就赶紧起来,误了操练,老子扒了你的皮!”

剧烈的疼痛让林枫倒抽一口凉气,但更让他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是王胡子的话。

**渔阳郡?民夫?操练?**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带着致命真实感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他最后的记忆,是深夜研究“界桥之战”地图时,不小心打翻了水杯,水流漫过插线板……一阵剧烈的麻痹和灼痛后,就是无边的黑暗。

**穿越了?还是……东汉末年?幽州?公孙瓒的地盘?!**

林枫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不是因为激动,而是因为深入骨髓的恐惧。他勉强支撑起身体,环顾四周。

这是一个简陋到极致的营帐,与其说是帐篷,不如说是几根木头撑起几块破烂不堪、满是窟窿的厚布,根本无法完全抵御外面呼啸的寒风。帐内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气味:汗臭、体臭、劣质油脂燃烧的呛人烟味、还有浓重的牲口粪便和血腥气。地上胡乱铺着些干草,上面蜷缩着七八个和他一样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男人。他们身上所谓的“军服”,不过是几块勉强蔽体的粗麻布片,外面胡乱裹着些兽皮或破布,根本无法保暖。大多数人脚上连像样的鞋子都没有,只用破布条草草缠裹,露出的皮肤满是冻疮和裂口。

营帐门口,寒风卷着雪粒子,如同刀子般刮进来,吹得那破布帘子啪啪作响。林枫透过缝隙向外望去,目之所及,是一片被冰雪覆盖的旷野,远处影影绰绰能看到用泥土和木头垒砌的低矮城墙轮廓。更远处,是连绵起伏、覆盖着皑皑白雪的黑色群山,沉默而压抑。天空是铅灰色的,沉重得仿佛要压垮大地。

**冷!**这是林枫此刻唯一的、也是最强烈的感受。这种冷,不是现代城市里空调房外的寒意,而是能冻结血液、麻痹神经、深入骨髓的酷寒。他身上那件单薄破烂的麻衣如同纸糊,寒气无孔不入,像无数根冰冷的钢针扎进皮肤。手指早已冻得失去知觉,脚趾在破布包裹下刺痛发麻。每一次呼吸,鼻腔和喉咙都像是被冰碴子划过。

“看什么看!还不滚出来列队!”王胡子又是一声暴喝,粗壮的手像拎小鸡一样抓住林枫的后领,粗暴地将他拖出了营帐。

寒风瞬间如同无数把冰刀,狠狠刮在脸上、脖子上裸露的皮肤上,林枫一个趔趄,差点再次摔倒。外面是一片被踩踏得泥泞不堪的校场,积雪被踩成了黑灰色的冰泥混合物。几十个和他一样衣衫褴褛、面有菜色的“士兵”正歪歪扭扭地站成几排,在凛冽的寒风中瑟瑟发抖。负责操练的军官穿着相对厚实些的皮甲,但脸上同样写满不耐和戾气,手中的马鞭不时在空中甩出“啪啪”的炸响,如同毒蛇的信子。

“都给老子站直了!软脚虾一样,怎么上阵杀胡狗!”军官的咆哮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刺耳,“再站不好,今天的粟米粥,你们这队就别想了!”

饥饿感立刻在人群中引起一阵压抑的骚动。林枫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胃早已空空如也,火烧火燎地疼。

操练开始了,无非是最基本的队列行进,左右转。动作僵硬笨拙,队伍歪歪扭扭。林枫强忍着寒冷和眩晕,努力模仿着身边人的动作。他的身体还在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巨变,肌肉酸痛无力,每一次抬腿都异常艰难。冰冷的汗水混着融化的雪水,沿着他的额角流下,刺得眼睛生疼。

“啪!”一声脆响,伴随着一声压抑的痛哼。林枫侧目看去,是旁边一个瘦弱的少年动作慢了一步,军官的马鞭毫不留情地抽在了他的背上,破旧的单衣立刻裂开一道口子,露出底下红肿渗血的鞭痕。少年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死死咬住嘴唇,没敢叫出声,眼中只有深不见底的恐惧和麻木。

林枫的心猛地一沉。这不是游戏,不是历史书上的文字。这是真实的、血淋淋的、命如草芥的乱世!他在这里,不是叱咤风云的玩家,而是一个随时可能死于寒冷、饥饿、鞭笞,甚至下一场不知名战斗的底层小卒——林三!

操练在军官的怒骂和士兵们麻木的喘息中结束。所谓的“粟米粥”,不过是一锅浑浊的、飘着几片烂菜叶和可疑杂质的稀汤,米粒少得可怜。每人分到的量,只够勉强润湿喉咙,根本填不饱肚子。林枫端着那个豁口的破陶碗,感受着碗壁传来的微弱暖意,小心翼翼地喝着这寡淡无味的“食物”。饥饿感非但没有缓解,反而因为这点食物的刺激而更加汹涌。

他蹲在营帐背风处,尽量蜷缩起身体保存体温。目光扫过营地:远处,一群穿着相对精良、骑着高大白马、趾高气扬的骑兵呼啸而过,马蹄踏碎冰雪,扬起一片雪雾。那是公孙瓒赖以成名的精锐——白马义从。他们看向林枫这些杂兵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如同看路边的尘埃。

林枫的目光最终停留在校场另一边。一个身影正在一丝不苟地独自练习枪术。那人身材挺拔,即使在简陋的戎装下也难掩英气,面容年轻却带着超越年龄的沉稳。他的动作迅捷有力,一杆普通的长枪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每一次刺出、收回都带着破空之声,精准而流畅。雪花在他周身飞舞,却仿佛无法近身,被他舞动的枪风排开

**赵云!赵子龙!**

林枫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那是他无比熟悉、在无数游戏和演义中崇拜过的偶像!活生生的!就在眼前!

但巨大的惊喜瞬间被冰冷的现实浇灭。此刻的赵云,显然并未受到重用。他穿着普通军官的皮甲,身边没有随从,独自在角落练习,与那些耀武扬威的白马义从形成了鲜明对比。他脸上没有骄纵,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郁。

似乎是感受到了林枫过于专注的目光,赵云的动作微微一滞,锐利的目光如电般扫了过来。那眼神清澈、明亮,带着洞察人心的力量,瞬间穿透了风雪和距离,直直落在林枫脸上。

林枫下意识地低下头,心脏砰砰直跳,不是因为兴奋,而是因为一种被看穿的慌乱。他现在的身份,是蝼蚁般的“林三”,有什么资格去直视未来的无双神将?

就在这时,营地边缘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喊声,撕破了压抑的沉寂。林枫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同样衣衫破烂的妇人,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襁褓,正跪在雪地里,对着一个军官模样的背影哭求着什么。那军官不耐烦地挥挥手,像是在驱赶苍蝇。妇人绝望地瘫倒在地,怀里的襁褓滚落出来,里面是一个面色青紫、早已冻僵的婴儿。

哭声戛然而止,只剩下风雪呜咽的声音,仿佛在为这无声逝去的小生命悲鸣。周围的人麻木地看着,眼神空洞,仿佛早已司空见惯。

林枫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刚刚喝下的那点稀粥几乎要呕出来。极度的寒冷、深入骨髓的饥饿、无处不在的死亡威胁、上位者的轻蔑与压迫、以及这赤裸裸的、毫无尊严的消亡……所有的一切,都像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他这个来自现代的灵魂上。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冻得麻木的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这刺痛让他混乱的思绪有了一瞬间的清明。

**活下去!**

一个前所未有的强烈念头,如同在绝境中点燃的微弱火星,在他心底疯狂燃烧起来。

**不能死在这里!不能像那个婴儿一样无声无息地冻死!不能像那个少年一样被一鞭子抽死!更不能像蚂蚁一样死在不知名的战场上!**

他再次抬起头,望向赵云的方向。那个挺拔的身影已经收枪,正默默地看着那对母子的方向,英挺的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深重的阴霾和压抑的怒火。

林枫深吸了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那寒意仿佛顺着气管一路冻结到肺腑,却奇异地压下了他翻腾的胃液和心中的恐慌。

“林三……”他低声念出这个陌生的、带着屈辱烙印的名字,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好,从今天起,我就是林三。”

“但总有一天……”他盯着远处飘扬的、绣着“公孙”二字的破旧军旗,眼底深处,那簇求生的火焰骤然升腾,化作冰冷而坚韧的锋芒。

**“我要让这个名字,响彻这个乱世!”**

风雪依旧肆虐,但蜷缩在角落里的“林三”,脊背似乎挺直了一分。地狱的开局已经展开,而属于他的挣扎与逆袭,才刚刚在这冰锋刺骨的幽州大地上,悄然埋下第一颗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