汜水关内,胜利的喧嚣逐渐被繁琐的善后与微妙的算计所取代。联军各部忙着划分地盘、清点缴获、收拢溃兵,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和一种心照不宣的紧张。
林枫的“陷阵都尉”营帐比之前大了不少,但也显得空旷。新补充进来的三百多名士兵,大多来自公孙瓒本部其他被打残的队伍或新抓的壮丁,眼神中带着茫然、畏惧,与张铁柱、老李头、陈石头这些浑身散发着血腥煞气的老兵格格不入。
“都给老子站直了!”张铁柱如同铁塔般杵在队列前,声如洪钟,震得新兵们一哆嗦,“记住!你们现在是‘陷阵营’的人!不再是以前那帮软蛋!陷阵营的规矩就一条:袍泽是命!军令是铁!敌人是狗!听明白了没有?!”
“明…明白了…”稀稀拉拉的回应,毫无气势。
“没吃饭吗?!老子听不见!”张铁柱铜铃般的眼睛一瞪。
“明白了!”声音大了些,依旧参差不齐。
“再给老子吼三遍!袍泽是命!”
“袍泽是命!”
“军令是铁!”
“军令是铁!”
“敌人是狗!”
“敌人是狗!”
林枫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没有干涉。张铁柱的方式虽然粗暴,但在乱世军营中,这是最快建立秩序和归属感的方法。他需要这支新生的陷阵营迅速形成战斗力。他缓步走到队列前,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或沧桑的脸庞。他没有张铁柱的咆哮,但那股从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冰冷杀气和都尉的威严,让所有新兵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屏住了呼吸。
“我是林三,你们的都尉。”林枫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你们很多人可能听说过汜水关城头发生了什么。我们死了很多兄弟,包括一个叫二狗的少年,他比你们大多数人年纪都小。”
提到二狗,张铁柱等人眼神一黯,新兵们则流露出好奇和一丝恐惧。
“他为什么死?因为他挡在射向袍泽的毒箭前面!”林枫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石之音,“这就是陷阵营!你的命,不止是你自己的!也是你身边兄弟的!今天,你们站在这里,是袍泽!明天上了战场,就是能把后背交给对方的生死兄弟!”
他顿了顿,让话语沉淀:“我不要求你们立刻像他们一样,”他指了指张铁柱等老兵,“但我要求你们记住:进了陷阵营的门,就得有陷阵营的魂!怯懦畏战者,斩!背弃袍泽者,斩!违抗军令者,斩!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这一次,回应整齐了许多,带着一丝敬畏和决心。
“陈石头!”林枫点名。
“在!”陈石头出列,腰杆挺得笔直,眼中少了些稚气,多了份沉稳。
“你暂代军侯,协助铁柱和老李头,按我们之前的法子,分小队操练!阵型、格杀、配合,一样不能落!十天后,我要看到一支能拉上战场的队伍!”
“喏!”陈石头大声领命,眼中闪烁着被信任的光芒。
林枫刚安排好营中事务,一名负责后勤的军需官就苦着脸跑了进来,正是之前打过交道的钱老抠。
“林都尉!林都尉!大事不好!”钱老抠急得直搓手,“咱们营的粮秣…被克扣了!”
“克扣?”林枫眉头一皱,“说清楚!”
“是后将军那边的人!”钱老抠愤愤道,“他们说汜水关是他们豫州军先围的,缴获的大头理应归他们分配!只拨给我们营刚够糊口的糙米,说…说咱们幽州军都是北边来的苦哈哈,吃惯了粗粮,细粮和肉食就别想了!连抚恤阵亡将士的粮食份额,都被他们找借口拖延克扣!”
“混账!”张铁柱气得一拳砸在旁边的木桩上,木屑纷飞,“老子们在前头拼死拼活,他们躲在后面捡便宜?还克扣抚恤粮?!这是人干的事吗?”
老李头也沉声道:“都尉,这摆明了是欺负我们!袁公路仗着四世三公的身份和兵多粮足,处处打压我们幽州军,尤其是将军和您刚立了大功,他更看不过眼!”
林枫眼神冰冷。袁术的贪婪狭隘和嫉贤妒能,史书早有定论。他略一沉吟:“钱老抠,此事将军可知晓?”
“小的…小的已经报上去了,田别驾亲自去交涉了,可…可袁术那边态度强硬,推说是按规矩办事…”钱老抠一脸无奈。
正说着,营外传来一阵喧哗。只见一群身着豫州军服色的兵卒,在一名趾高气扬的军官带领下,推着几辆空车,大摇大摆地来到陷阵营的粮草堆放处。
“喂!你们几个!”那军官鼻孔朝天,指着看守粮草的陷阵营士兵,“奉后将军令!调运粮秣!把这几车装满!”
看守的士兵认得这是袁术的人,但职责所在,硬着头皮道:“这位军爷,没有我家都尉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擅动粮草!”
“手令?呸!”那军官啐了一口,“老子就是手令!后将军要粮,谁敢不给?你们这些幽州蛮子,刚混了个都尉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滚开!”说着就要动手推搡士兵。
“我看谁敢动!”一声冰冷的断喝响起。林枫带着张铁柱等人,如同铁壁般挡在了粮车前。
那军官被林枫的气势所慑,后退一步,随即又挺起胸膛:“林都尉?正好!后将军有令,调粮!识相的赶紧让开!”
林枫面无表情:“调粮?可有盟主袁车骑的手令?可有我主公孙将军的手令?可有我军军需官的签押?”
“这…”军官语塞,随即蛮横道,“后将军的话就是手令!你们幽州军吃的用的,还不都是我们中原供应的?现在拿点粮怎么了?”
“哦?”林枫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原来后将军麾下,都是这般‘拿’粮的?与贼寇何异?我陷阵营将士浴血奋战,斩华雄,破汜水,换来的粮草,是给活着的兄弟果腹,给死去的兄弟安家!不是喂给你们这群只会窝里横的硕鼠!”
“你!你敢辱骂后将军?!”军官气得脸色铁青。
“辱骂?”林枫上前一步,逼视着对方,“我是在陈述事实!想要粮?可以!拿袁车骑或我家将军的手令来!否则,”他环首刀“锵”地一声半出鞘,寒光慑人,“陷阵营的刀,认得粮草,也认得强盗!”
“你…你…反了!反了!”军官被林枫的杀气吓得连连后退,他身后的豫州兵也面露惧色,不敢上前。
“滚!”张铁柱如同怒目金刚,一声暴喝,震得对方耳膜嗡嗡作响。
那军官色厉内荏地撂下几句狠话,带着人灰溜溜地跑了。营中士兵看着林枫强硬的态度,尤其是那句“给死去的兄弟安家”,心中都涌起一股暖流和同仇敌忾之气。
“都尉!干得漂亮!”钱老抠激动道。
林枫却并无喜色:“钱老抠,立刻派人去田别驾处,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禀报。另外,我们自己也要想办法,派些机灵的去附近乡里,看能否用缴获的部分布帛或铜钱,私下换些粮食,尤其是给受伤的兄弟和阵亡家属的抚恤粮,不能断!”他深知,袁术的刁难,绝不会就此结束。
午后,林枫正在查看新兵操练,一名身着曹军服色的亲兵来到营前,恭敬行礼:“林都尉,我家主公曹将军有请,于营外小坡凉亭一叙。”
曹操?林枫心中一动。这位未来的北方霸主,终于主动伸出橄榄枝了。
“请回复曹将军,林某稍后就到。”
凉亭位于联军大营边缘一处僻静山坡,可俯瞰部分营地景象。曹操一身便服,正凭栏远眺,身边只跟着一个身材不高、目光深邃的文士。
“末将林三,参见曹将军!”林枫抱拳行礼。
曹操转过身,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毫无盟军统帅的架子:“林都尉不必多礼!快快请坐!志才,看茶。”
“谢将军。”林枫依言坐下,不卑不亢。
“汜水关一战,林都尉先登破城,斩将夺旗,勇冠三军!操于关楼之上,看得分明!‘陷阵都尉’,名副其实!”曹操开门见山,语气真诚,“更难得的是,都尉忠勇重义,为袍泽不惜身陷死地,此等气节,操深为感佩!”
“将军过誉了。末将只是尽本分,不敢当此盛赞。”林枫谨慎回应。
“本分?”曹操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在公孙伯珪帐下,尽此本分,恐非易事啊。”他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道:“听闻…后将军那边,与都尉有些小小的不愉快?”
消息果然灵通!林枫心中冷笑,面上不动声色:“些许小事,不敢劳烦将军挂心。粮秣乃军之根本,末将职责所在,不得不争。”
“好一个‘职责所在,不得不争’!”曹操抚掌赞道,眼中精光更盛,“都尉快人快语!操就欣赏这等直爽担当的性情!”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林都尉,恕操直言。公孙伯珪,性情刚愎,刻薄寡恩,非明主也。其于北疆,虽有小成,然屠戮名士,失尽幽州人心,其势难久。都尉少年英才,勇略兼备,更兼有仁心,前程远大,何苦屈居于其麾下,受此等小人之气?”
来了!招揽!林枫心中警铃大作。他故作沉吟:“曹将军之意…”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曹操目光灼灼,“操虽不才,然志在匡扶汉室,扫清寰宇!求贤若渴!若都尉不弃,操必虚左以待!高官厚禄,封妻荫子,不在话下!更可尽展都尉胸中抱负,统强兵,讨国贼,建不世之功勋!岂不比在幽州军中仰人鼻息,受制于袁公路辈强上百倍?”他言辞恳切,极具煽动力,更点明了公孙瓒的致命弱点和对林枫的极高评价。
一旁的戏志才也适时开口,声音平静却充满洞察力:“林都尉练兵之法,别具一格,暗合古之精要。战场应变,不拘常理,常有神来之笔。如此大才,困于一隅,实乃明珠蒙尘。曹公志在天下,正需都尉这等能独当一面的将才,开疆拓土,镇守一方。”他点出了林枫的核心价值——练兵和战术能力。
林枫心中念头飞转。曹操的招揽不可谓不诱人,给出的前景也极具吸引力。但他深知曹操多疑,自己根基尚浅,贸然投靠未必是福。更重要的是,他布局幽州,赵云这条线尚未稳固,现在离开等于前功尽弃。
他起身,郑重抱拳:“曹将军厚爱,戏先生谬赞,林三铭感五内!然,林某出身微末,蒙公孙将军拔擢于行伍,授以兵权,此乃知遇之恩!若因些许委屈便背主求荣,岂非忘恩负义,为天下所笑?且大敌当前,董贼未灭,林某不敢因私废公!将军美意,林三心领,此事…恕难从命!”
林枫的回答滴水不漏,既强调了“知遇之恩”的道德制高点,又抬出“大敌当前”的大义名分,让曹操难以强求。
曹操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随即被更深的欣赏取代。他哈哈一笑,也站起身:“好!好一个‘不敢因私废公’!都尉忠义,操更为钦佩!也罢,此事暂且不提。都尉若在幽州军中,但有难处,尽管来找操!操力所能及,必不推辞!”他拍了拍林枫的肩膀,显得十分亲厚,“就当交个朋友!如何?”
“多谢将军!”林枫再次抱拳,心中却明白,这位“朋友”的示好,既是投资,也是无形的压力。
辞别曹操,林枫心事重重地返回营区。刚走到营门附近,便看到赵云牵着他的白马,似乎在等他。
“子龙将军?”
“去见过曹孟德了?”赵云开门见山,语气平静,眼神却带着一丝审视。
林枫心中微凛,点了点头:“是。曹将军…邀我叙话。”
赵云沉默片刻,看着远处曹操营寨的方向,缓缓道:“曹孟德,世之枭雄也。其志不小,其心…难测。他招揽于你,是看重你的才能,亦或是…想挖瓒公墙角,分化我幽州军?”
林枫坦然道:“确有招揽之意。但末将已婉拒。”
赵云的目光落在林枫脸上,带着洞悉人心的力量:“你拒绝,是因为瓒公的‘知遇之恩’,还是因为…你心中所图,幽州更易施展?”
林枫心头一震!赵云果然敏锐!他迎上赵云的目光,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将军以为,瓒公待下如何?幽州军前途如何?”
赵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和痛楚,他想起公孙瓒日益骄横,想起那些被无辜屠戮的士民,想起界桥之战的惨烈教训。他沉默了良久,才低沉道:“瓒公…待我等武人,尚算厚道。然其行事…刚愎暴烈,不恤民力,恐非长久之福。至于前途…”他摇了摇头,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不言而喻。
“那将军您呢?”林枫追问,“您一身本领,忠义无双,难道就甘愿随瓒公…一同沉沦?”
赵云身躯微微一震,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他望向北方幽州的方向,眼神深邃而迷茫:“忠义难两全…云…尚在思量。”他收回目光,深深看了林枫一眼:“林三,你心思缜密,手段不凡,更难得有颗仁心。无论你作何选择,望你谨记:兵锋所指,当为生民立命;权谋所图,莫忘初心本真。切莫…步了某些人的后尘。”这既是提醒,也是警告。
“多谢将军教诲!林三谨记!”林枫郑重行礼。赵云这番话,推心置腹,分量极重。
赵云翻身上马,最后留下一句:“粮秣之事,我已禀明瓒公。瓒公虽不喜袁术,但眼下还需维系盟约…你好自为之。新兵操练,不可懈怠,大战…不远了。”说完,策马而去。
林枫看着赵云远去的背影,心中波澜起伏。曹操的招揽,赵云的警醒,公孙瓒的局限,袁术的刁难…各方势力如同无形的丝线,开始缠绕在他这个新晋都尉身上。乱世的棋局,他这颗棋子,正试图跳出棋盘,成为执子之人。
几日后,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如同野火般在联军大营蔓延开来:率先攻入洛阳的江东猛虎孙坚,在清理皇宫废墟时,据说得到了失踪的传国玉玺!
流言四起,人心浮动。
“听说了吗?传国玉玺啊!得之可得天下!”
“孙文台藏匿玉玺,其心可诛啊!”
“袁盟主已经派人去质询了!”
“我看孙坚要倒大霉了!”
林枫听到消息,只是冷冷一笑。历史的惯性果然强大。袁术克扣孙坚粮草的后续来了!这招借刀杀人、釜底抽薪,玩得真溜。
果然,没过多久,林枫就在营区边缘遇到了行色匆匆、面带忧愤的孙坚及其部将程普、黄盖等人。孙坚不复往日的豪迈,眉宇间充满了疲惫和愤怒。
“孙将军!”林枫抱拳示意。
孙坚看到林枫,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原来是林都尉。”他对这个在汜水关表现出色的年轻将领印象颇佳。
“孙将军行色匆匆,可是有烦心事?”林枫明知故问。
孙坚叹了口气,还未说话,旁边的黄盖已按捺不住怒气,粗声道:“还不是那袁公路!克扣我军粮草在先,如今又散布谣言,污蔑主公藏匿玉玺!简直欺人太甚!”
程普也沉声道:“主公已向袁盟主解释多次,玉玺之事纯属子虚乌有!可袁术步步紧逼,盟主似乎也…”
孙坚摆摆手,制止了部下,对林枫苦笑道:“让都尉见笑了。树欲静而风不止啊。袁公路…这是要置我于死地。”他看着林枫年轻却沉稳的脸,忽然心中一动,压低声音道:“林都尉,你是个明白人。这联军…呵呵,讨董是假,争权夺利是真!我孙文台一片赤心,却落得如此境地…这中原,非我江东男儿久留之地!”话语中充满了心灰意冷和去意。
林枫心中了然,孙坚这是萌生退意了。他拱手道:“将军忠勇,天地可鉴。是非曲直,自有公论。然末将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都尉但说无妨!”
“将军若决意南归,务必星夜兼程,倍道而行!”林枫目光锐利,意有所指,“途中…尤其是途经某些‘盟友’的防区时,更需小心谨慎,多备强弩硬弓,以防…不测!”
孙坚、程普、黄盖闻言,脸色皆是一变!林枫这话,几乎是在明示他们,袁绍可能会在他们回江东的路上截杀!联想到袁术的狠毒和袁绍的暧昧态度,这绝非危言耸听!
孙坚深深看了林枫一眼,眼中充满了感激和惊疑:“都尉此言…孙坚铭记于心!大恩不言谢!他日若到江东,必扫榻相迎!告辞!”他重重一抱拳,带着部下匆匆离去,显然是去安排紧急撤离事宜了。
看着孙坚远去的背影,林枫知道,又一位枭雄将暂时退出中原舞台。而袁氏兄弟的短视与内斗,也为曹操未来的崛起埋下了伏笔。这联盟的裂痕,已如蛛网般蔓延开来。
回到营帐,林枫疲惫地坐下。案几上,那方甄宓的素帕静静地躺在那里,“盼早归”三字娟秀依旧。他拿起帕子,又看了看挂在帐中的那柄冰冷的环首刀。
帐外,张铁柱操练新兵的吼声和老李头教授格挡技巧的低喝隐约传来。曹操的招揽,赵云的警醒,孙坚的困境,袁氏的倾轧…一幅幅画面在脑中闪过。
他轻轻抚过刀锋,感受着那刺骨的寒意,眼中却燃起更加坚定的火焰。裂痕已现,乱世的大幕才真正拉开。而他这柄刚刚淬火成型的“陷阵”之锋,必将在这乱局中,劈开属于自己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