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后的第二天，清晨的阳光还带着露水的清新，迫不及待地拥抱着县城体育中心。角落里那个油漆剥落、篮筐网兜也破了一角的露天篮球场，早早被王潇“哐当”一声推开生锈铁丝网门的动静打破了宁静。
水泥地面残留着昨夜雨水的深色印记，空气里混杂着尘土、塑胶被晒暖后的微微焦糊味，以及一种纯粹的、属于汗水的荷尔蒙气息。砰砰砰！篮球砸在坚硬地面上的声音，清脆、有力，是此刻最悦耳的乐章，彻底驱散了考场里铅笔划过答题卡那种令人窒息的沙沙声。
王潇脱掉了上衣，只穿着一件颜色有些褪色、但洗得干净的红黑湖人24号球衣——那是他用攒了半学期的零花钱买的。汗水已经在他裸露的脖颈、背脊上画下亮晶晶的痕迹，小麦色的皮肤在朝阳下闪着健康的光泽。他运球，肩膀灵活地左右虚晃，带球突进时眼神专注得像头锁定猎物的年轻豹子，带着一股挣脱牢笼后的原始冲劲儿。他猛地靠住比他高半头的张明，利用一个巧妙的转身拉开空间，右手轻盈地向上一送——
“唰！”
篮球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空心入网。
“王潇！你丫踩狗屎运了吧！”张明气喘吁吁地叉着腰，汗水把他前额的头发黏成一绺一绺，蓝色校服短裤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紧贴在腿上。他是那种典型的刻苦型学生，此刻的放纵带着点笨拙的可爱。
“屁的运气！这叫实力回归！”王潇得意地抹了一把下巴上的汗，咧开嘴，露出两颗标志性的小虎牙，眼角眉梢飞扬的神采几乎要溢出青春的光芒。他冲着张明挑了挑眉梢，那笑容带着少年特有的肆意和张扬，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脚下旋转。
球场另一侧，李哲在三分线外练习投篮。他姿势标准，起跳、压腕、出手，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刻在肌肉记忆里。但投出去的球不是偏出就是砸框，带着一种心不在焉的随意。他烦躁地“啧”了一声，伸手揉了揉自己汗湿的头发，湿漉漉的刘海贴在额角。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圆领T恤，没有像王潇那样“放飞”，但紧绷了太久的身体线条明显松弛下来，只是眼神深处，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迷茫和无处安放的躁动。
“行了哲哥，今天能记住自己穿的哪只脚是左脚就不错了，别跟自己较劲啦！”
树荫下，陈莉清亮带笑的声音像一缕清风拂过。她扎着高高的马尾辫，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线条优美的脖颈。今天她穿了件轻薄的淡绿色防晒衣，拉链只拉到胸口，露出里面印着一只可爱打哈欠猫咪的白T恤，下身是浅蓝色磨白牛仔裤和小白鞋，整个人干净清爽得像晨间刚沾过露水的栀子叶。她正拿着一把小巧的塑料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给自己和旁边的林晓晓扇着风。林晓晓则安静地坐在她旁边，小口小口地吃着半根绿豆冰棍，目光追随着场上跑动的人影，焦点却总是有意无意地落在那个最耀眼、穿着24号的身影上。她脸颊微红，不知是太阳晒的，还是那一点点隐秘的心事。
“王潇！接着！”李哲似乎厌倦了和自己的投篮较劲，抬手就把刚捡到的篮板球精准地传到王潇手里。他想用球场上简单粗暴的传递和协作，暂时掩盖内心的混乱。
王潇正准备接球发动进攻，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树荫下的景象吸引过去——陈莉微微侧着头，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冠，在她白皙的侧脸和锁骨处投下细碎的光斑。她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和林晓晓说着什么，唇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眼神明亮。一阵晨风吹过，拂动了她鬓角几缕不听话的碎发，她自然地伸出手指将它们拢到耳后，那个动作流畅而带着不经意的美。那一刻，王潇的呼吸好像暂停了半拍，视线黏在了那抹微光下跳动的青筋上——就在她耳廓下方几公分，皮肤薄得透出淡青色的细小血管，随着她的言语轻颤。
他的注意力完全跑偏了。
“哎！”
篮球撞在他手腕上，发出一声闷响，彻底偏离了方向，像颗失控的保龄球，“咚咚咚”地朝着场边——径直滚向陈莉和林晓晓！
“啊！”林晓晓吓了一跳，猛地缩回脚。
篮球刚好停在陈莉那双干干净净的小白鞋前，不动了。
喧闹的球场面瞬间静了下来。只剩篮球在水泥地上滚动的最后几下回音“咚咚咚咚……咚……”，然后彻底沉寂。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显得格外清晰。
所有人都扭头望了过来。王潇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足足有三秒。刚才还飞扬跋扈的少年，此刻脸上写满了无措和尴尬，耳根迅速蹿红，一路蔓延到脖颈，仿佛连汗水都变得滚烫。
他这才回过神来，小跑过去，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停在陈莉脚边、看起来特别刺眼的篮球，不敢抬头看她的表情，声音有点发飘：“那个……陈莉……对、对不起啊！手滑了手滑了……”他窘迫得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噗嗤！”张明第一个没憋住，在后面幸灾乐祸地笑出声，“王潇你小子！是不是对女同学有意见啊？这手滑得也太‘精准’了吧？”
陈莉没有理会张明的调侃。她脸上没有一丝恼怒，反而那双漂亮的杏眼微微弯起，带着一丝了然又有点俏皮的笑意。她轻盈地站起身，在王潇几乎要碰到篮球的前一刻，已经自然地弯下腰，干净利落地用一只手将篮球稳稳地抓了起来。她甚至还下意识地用手掌拂了一下沾在篮球表面的灰尘（王潇注意到她的指甲修剪得很干净，透着健康的粉色）。
更让人意外的是，她抓着篮球在右手指尖转了一下！虽然动作不算太熟练，球差点脱手，但那一下旋转，带着点球场女孩少有的飒爽。然后她手腕一抖，将球稳稳地朝着王潇抛了回来。动作流畅，带着一种“这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从容。
王潇赶忙伸手接住，怀里抱着失而复得的球，如同抱着一块烫手山芋。
“谢…谢谢。”他声音更低了，眼神飞快地在陈莉脸上扫了一下又垂下。看到她光洁的额角和被晒得微红的脸颊，还有鬓角渗出的那几颗在阳光下亮晶晶的细小汗珠。
“喏，喝点水。”陈莉没接他的话茬，弯腰从脚边台阶上放着的小塑料袋里拿起一瓶还凝结着冰凉水珠的矿泉水，动作自然得像呼吸一样，手直接伸到了王潇面前。
王潇看着那瓶递到眼前的冰水，又看看陈莉坦然清澈、没有丝毫扭捏的眼眸，感觉自己嗓子眼干得冒烟。他下意识地把刚抱着球的手在自己沾满汗水和灰土的球裤上用力蹭了蹭（那样子像极了做错事极力掩盖痕迹的小孩），才小心翼翼、甚至带着点虔诚地去接那瓶水。
就在他冰凉的指尖触碰到陈莉温热手背的一瞬间——仿佛一道细微的电流窜过两人的皮肤！两人都微微一僵，动作同时停滞了零点一秒。那触感清晰得如同烙印。
王潇像被那无形的电流击中，迅速而慌乱地缩回手，一把抓紧了水瓶。瓶壁上冰冷的水珠瞬间渗进他滚烫的掌心，却无法浇灭心头那只小鹿骤然苏醒、开始疯狂乱撞的力道。他只觉得刚才被她碰过的那一小块皮肤，灼热得发烫，比正午的太阳直射还要鲜明。
“谢……谢谢。”他低着头，几乎用气声又说了一遍，飞快地拧开瓶盖，仰起脖子“咕咚咕咚”猛灌了几大口。清凉的水滑入喉咙，却更清晰地衬出胸膛里那越来越响、几乎要破腔而出的“咚咚咚”。
陈莉已经垂下眼帘，若无其事地坐了回去，拿起小扇子，恢复了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偏头和林晓晓继续刚才的话题。只有细看，才能发现她扇风的频率微微快了一点，脸颊上那抹被晒出的红晕似乎也深了一点点。
“喂！王潇！你还打不打了？想跟矿泉水瓶子谈恋爱啊？”张明的大嗓门在寂静中格外刺耳，瞬间打破了那点尴尬又甜蜜的凝滞。
“打！废什么话！”王潇像被惊醒，又像是找到了一个逃离这令他心慌意乱的现场的出口，他把还剩大半瓶的水朝离得最近的李哲一扔（李哲下意识地接住，有些困惑地看了看那瓶水，又看了看王潇），然后抱着球，像只受到惊吓又充满力量的小兽，猛冲回球场。他的脚步前所未有地轻快，每一次蹬地仿佛都踏在了他加速的心跳上。
对抗重新开始。王潇仿佛被刚才那个意外注入了双倍的能量，抢篮板更加凶狠，跑动更加迅捷，甚至突破张明时，用一个漂亮又带点炫技意味的拉杆动作，惊险地将球放进篮筐！
“漂亮！”连一直没怎么出声的李哲也忍不住喝彩。
就在篮网翻动，球穿过篮筐中心的瞬间，王潇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极其短暂地朝场边那个树荫角落飘去——陈莉正微微仰着头，目光追随着那个刚刚进球的轨迹，晨光勾勒着她下颚到锁骨的优美线条。她似乎也弯了眼睛，露出一点笑意？光线有点晃，他看得不是很真切。
他立刻像被烫到一样收回视线，迅速转过身，大声和跑过来的张明“啪”地击掌，拍得手心发麻。但那击掌声，也掩盖不住他胸膛里那擂鼓般剧烈的心跳声。咚咚，咚咚……那声音仿佛比篮球砸在地面的每一次重响都要清晰、有力，一声声，敲打着这个刚刚挣脱学业桎梏、却又被另一种更甜蜜微妙的情感悄然捕获的夏日清晨。汗水沿着他挺拔的鼻梁滑下，滴落在地，瞬间被滚烫的水泥地蒸发。阳光正好，青春正长，空气中弥漫着汗水、尘土和那若有若无、悄然萌动的青涩心跳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