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风雪归途(上)

车厢内的香气似乎淡了些,方才呕吐的眩晕感也已褪去。我靠在副驾驶座上,努力忽略近在咫尺的身体距离所带来的微妙局促感。离得如此之近,才隐约察觉一丝不同于香氛的气息,极其清浅,似有若无,萦绕在林李飞絮身畔——或许,这就是所谓的体香?这幽微的气息,需要屏息凝神才能从香水的余韵中捕捉。

林李飞絮唇边仍噙着方才促狭得逞后的笑意,车速比之前慢了许多,不再像脱缰野马,但对我来说仍属“飞驰”范畴,只是肠胃不再抗议罢了。

“你太太呢?”她忽然侧过头,语气随意地问道。

“太太?”我失笑,带着一丝自嘲,“还飘渺着呢。像我这样的人,

怕是没什么姻缘命。”

本想回问一句“你呢?”,又觉有些突兀,话在舌尖打了个转,终是咽下。追问他人的婚恋状况并非我的习惯。

“我才不信,”林李飞絮轻轻打转方向盘,笑容里带着笃定,“凭你的条件,从前在学校就不缺姑娘青眼。现在嘛,追求者恐怕能从街头排到巷尾吧?是不是挑花了眼?要不要我帮你参谋参谋?当然,是有代价的哦?”

她语气半真半假,带着熟悉的、让人捉摸不透的俏皮。我有些无奈:“代价?说来听听?总得知道要付出什么吧?”

“这个嘛,”她故意卖了个关子,“说难不难,说易不易,就看何大先生你的心思了。不过你得先应了才行。”

“万一我力有不逮呢?”我谨慎试探。

“绝不会让你为难的,”她瞥了我一眼,眼波流转间带着自信,“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堂堂何大才子,不会吝啬这么点小忙吧?再说……”她故意拖长了尾音,语气带上了一点轻软的嗔意,“我这么诚心诚意地开口,你还能忍心拒绝不成?”

那刻意软化的语调钻入耳中,像一片羽毛轻轻搔刮了一下,虽明知她秉性如此、从不做亏本买卖,此刻却也不好太拂她面子。况且这香车美人的一程相送,已是一份人情。

我略一沉吟:“好吧,我应下了。现在可以说是什么条件了?”

“真的?绝不反悔?”她闻言,眼中狡黠的光芒一闪而过,脸上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

那笑容反而让我心底“咯噔”一下——完了,似乎踩进了她的“圈套”。但话已出口,只能硬着头皮点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吧?”

她却嫣然一笑,红唇轻启:“不着急,时机到了自然告诉你,现在说破了多无趣。”

我正要抗议,车子已平稳停下。“何先生,目的地到了。”她巧笑嫣然。

举目望去,一片开阔豪华得惊人的庭院铺陈眼前,远处矗立着一座气派非凡的豪宅,果然配得上它主人的身价。

林李飞絮下车后便径自融入衣香鬓影的人群中去寻她的熟人。我独自在大厅里稍坐片刻。婚礼盛大奢华,觥筹交错,人声鼎沸。然而置身其中,却只觉陌生与疏离。整场仪式下来,身为“朋友”的新郎官,只对我敷衍地招呼了两句,再无多言。

环顾四周,除了林李飞絮,竟再无熟悉面孔。待了约摸一刻钟,愈发觉得百无聊赖,对即将开始的盛宴也提不起兴致。既然人已到场,心意也算尽到。点燃的香烟尚未燃尽,我便悄然起身离开了那片喧嚣。

站在寒风肆虐的街头,起初想打车,念头一转,却觉胸中空落落的,被一种莫名的、沉甸甸的失落感塞满。遂决定步行一段,让冷风吹吹有些混沌的头脑。

没走多久,天色陡然阴沉得厉害,大片大片的雪花毫无征兆地飘落下来,顷刻间便织成了一张密密的白网。

看着这漫天飞雪,思绪不由自主地被拉扯回一年前的那个冬日。同样是初雪,同样是婚礼——乔的婚礼。那个与我走过近八年时光,刻骨铭心爱过的女人。记得那天起初天气晴好,转眼间也是这般风雪突至。雪花纷扬落下时,仿佛无声宣告着属于我们的岁月彻底终结。

前些日子,从乔的死党谢雨菲口中得知,她生了个女儿。雨菲在电话里说:“小丫头粉嘟嘟的,漂亮极了,眉眼……真像她爸爸。”那个“爸爸”,自然不是我。

“喂?哪位?”那天我正收拾东西准备下班,电话响了许久。“何从,是我,雨菲。”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沙哑。我愣了一下:“哦,雨菲啊。怎么了?听声音……感冒了?”“可不是嘛,”谢雨菲在那边吸了吸鼻子,声音听起来有些瓮声瓮气,透着一股疲惫,“一个人病在家里,连口水都要自己倒,唉,真羡慕乔……”她素来是个洒脱的独身主义者,忽然发出这样的感叹,让我有些意外。“雨菲……”“对了,”她话锋一转,语气里带着些微的兴奋和些许不易察觉的叹息,“我去看了乔的宝宝,是个特别可爱的小公主!就是……唉,好像乔不太开心,我瞧见她眼圈红红的,躲着人抹眼泪。你说现在怎么还有人那么在意生男生女……”电话这端沉默下来,感觉喉头发紧。“我就觉得女儿好,贴心的小棉袄,是不是,何从?”她似乎没察觉到我的沉默,兀自问着。“……女儿好。”我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真的?”她的声音瞬间拔高了一些,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兴奋,“那……要不你来娶我?我给你生个女儿好不好?”“……”“噗嗤……”她突然笑了起来,“逗你玩的啦!傻子才当真!好了好了,我得吃药了,头疼。挂了。”“嗯,好好休息。”电话挂断,心头的沉闷却丝毫未减。这个谢雨菲,明明知道这些消息会在我心湖投下石子……却偏要搅动这一池死水。

原先想去附近公园走走的念头彻底打消,心情更糟。找个小馆子匆匆扒了几口饭,便直接回了家。此刻走在雪里,那份沉甸甸的郁闷感仿佛被冰冷的空气冻得更加清晰。

雪下得越发大了,朔风卷着雪粒扑在脸上,刀割一般。身上的薄外套此刻显得单薄异常,寒风顺着领口袖口直往里钻,透骨冰冷。手和脸很快便冻得麻木僵硬,牙齿控制不住地轻轻打颤。

走在这样一条相对僻静的街道上,本就难见出租车踪影。视线所及,茫茫雪幕中只有我的脚印快速被覆盖。心中渐渐生出一丝懊悔——早该叫车的。

寒意在血液中蔓延,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瑟瑟发抖,呼出的热气转眼成霜。每一阵强风都像要将人吹透。一个念头在脑子里闪现:我会不会就这么冻僵在路上?念头刚起,一阵刺骨的冷风便激得我一阵猛烈的咳嗽。

就在意识开始有些被寒冷侵蚀得模糊时,身后传来由远及近的车轮碾过积雪的声音!昏暗中,我如同溺水者抓住了稻草,猛地回身,跌跌撞撞冲到路中,拼命挥舞着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双臂!

车轮声逼近,雪亮的车灯刺破风雪,一辆黑色的奔驰轿车稳稳减速,最终在我面前停了下来。

副驾驶的车窗缓缓降下,探出一张熟悉的脸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和浓浓的调侃意味。

“哟!这不是何大才子吗?”谢雨菲略显沙哑的声音在风雪中格外清晰,带着一如既往的伶俐,“这么大风雪还独自在街上徘徊,雅兴不小啊?”

哪里还顾得上她的揶揄!“别提了!”我声音颤抖,牙齿磕碰得厉害,带着劫后余生的急迫,“快……快让我上去!再晚一步,你们真得给我收尸了……”

说着,我已冻得不听使唤地伸手去拉后排车门把手。门应声而开,一股暖流裹挟着车内的气息扑面而来,我迫不及待便弯腰想往里钻,身子刚探进一半,却被车厢内看到的景象惊得瞬间僵住了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