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你用来上吊的麻绳,其实,是为你自己准备的。”
归灵的声音轻柔,却像最终的审判,回荡在死寂的祠堂里。封子归的身体剧烈地一颤,脸上血色尽失。他没有反抗,也没有逃跑,只是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像一个等待着行刑的囚徒,坦然接受了自己的宿命。
而在这具被归灵占据的身体深处,在意识的囚笼里,许辞影正在疯狂地尖叫。
她能看见,能听见,能感受到归灵操控着她的手指,轻轻划过封子归的脸颊,那冰冷的触感仿佛是在预演死亡。她能感知到归灵心中那种神明般的、对“净化”的漠然与满足。
她像一个被捆绑在电影院椅子上的观众,被迫观看一场由自己主演的、最血腥、最恐怖的电影。
不。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封子归是唯一知道全部真相的人,他不是她的敌人,他是用自己的一生在守护她这个“怪物”的人。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因为自己而死!
一股从未有过的、源自“许辞影”这个独立人格的愤怒与不甘,像火山一样从囚笼的缝隙中喷发出来。她用尽全力,冲击着归灵布下的意识壁垒。她要夺回自己的声音,自己的手,自己的身体!
归灵感觉到了这股反抗。
“她”的脸上,那抹神明般淡然的微笑出现了一丝裂痕。她能感觉到,这具“容器”的深处,那个弱小的、凡人的灵魂,正在以前所未有的力度冲撞着她。
“安静点。”归灵在意识中,用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道,“你只是一个躯壳,一个用来承载我的器皿。旁观,是你的本分。”
“你才是该滚出去的那个!”许辞影的意志在疯狂呐喊,“这是我的身体!我的人生!你这个怪物,这个杀人凶手!”
“我不是凶手。”归灵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情绪,那是一种被凡人冒犯的、高高在上的恼怒,“我是在清理沾染在‘神坛’上的污秽。我是在执行规则。”
“那就由我来,毁掉你的规则!”
现实世界中,封子归惊愕地看到,面前这个被“归灵”掌控的女人,脸上正呈现出一种无比诡异的景象。
她的表情在飞快地变化。时而是归灵那种神明般的冷漠,时而是许辞影充满痛苦与愤怒的狰狞。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轻微抽搐,一只手抬起,似乎要完成对封子归的“神罚”,另一只手却死死地抓住自己的手腕,阻止它。
两个灵魂,正在一具身体里,进行着一场无声却惨烈的战争。
“放开……我……”
一个断断续续的、属于许辞影本人的声音,从那张属于归灵的嘴里艰难地挤了出来。
封子归的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他看到了,在神明降临的绝对黑暗中,那个属于“人”的火种,还未熄灭!
“许辞影!”他大喊出她的名字。
“我……我到底是谁?!”
许辞影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嘶吼出了这个困扰她至今的、最根本的问题。她看着封子归,眼神里充满了血丝和绝望的祈求。
我是谁?是那个拿着相机记录一切的记者?是那个在祠堂里刻下亡者遗言的工具?是那个冷眼旁观灵儿溺死的凶手?还是……这个自称为“神”的怪物?
封子归看着她痛苦的脸,看着那双在“人”与“神”之间挣扎的眼睛,他深吸一口气,用一种庄严得如同宣告神谕的语气,说出了那个最终的、也是最残酷的谜底。
“你不用是谁。”
“你既是那个战战兢兢、试图叩问神明的人;”
“也是那个高高在上、被凡人叩问的,神。”
你是请神的人,也是被请的神。
这句话,像一道创世的闪电,劈开了许辞影混沌的意识。
是啊。她一直在问“我是谁请的神”,却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的答案,不在“谁”,不在“神”,而在“是”。
是她,在请神。也是她,被请来。
请神的是凡人许辞影,被请的是神明归灵。她们本就是一体。她拥有凡人的脆弱,也拥有神明的力量。她可以选择叩问,也可以选择成为。
选择权,在她手里。
一股前所未有的明悟和决绝,在她灵魂深处涌起。她终于明白了自己该做什么。
她不能杀死归灵,因为归灵就是她的一部分。但她可以……用一场更盛大、更决绝的仪式,将“神”与“人”一同献祭,来换取暂时的、绝对的寂静。
“啊啊啊啊啊——!”
许辞影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啸,她的意志在这一刻燃烧到了顶点,竟然短暂地、完全地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她猛地推开封子归,踉踉跄跄地冲向祠堂的祭坛。归灵的意识在她脑中疯狂地冲击,试图将她重新压制下去,但许辞影此刻的目标无比清晰,她的行动超越了思考,完全由一股赴死般的本能驱动。
她一把扫掉祭坛上的所有贡品,然后抓起了那盏还在燃烧的、装着灯油的长明灯!
“你要干什么?!疯子!”归灵的意念在尖叫。
“我要请一次真正的神!”许辞影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混杂着泪水、疯狂与解脱的笑容,“用我自己,做祭品!”
在封子归惊骇欲绝的目光中,许辞影将那盏长明灯高高举起,然后,猛地扣在了自己头上。
滚烫的灯油,顺着她的头发和脸颊倾泻而下,浸透了她的衣衫。
然后,火苗,接触到了浸满油的头发。
轰——!
一团烈火,瞬间在她的头顶炸开,像一顶为神明加冕的、最残酷的火焰之冠。
火焰迅速蔓延,将她整个人吞噬。
剧痛铺天盖地而来,但许辞影却笑了。因为她感觉到,在那焚烧一切的烈焰中,那个属于归灵的、冰冷的、高高在上的意识,第一次发出了恐惧的尖叫。
火焰,是唯一能同时灼烧“人”与“神”的净化之礼。
她站在祠堂中央,变成了一个燃烧的火人。在熊熊烈火中,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压制着体内那个同样在痛苦嘶吼的“归灵”,然后缓缓地、缓缓地张开双臂,像是在拥抱自己的命运。
她,许辞影,以凡人之躯,点燃了神明的祭坛。
用一场盛大的自焚,她终于,将那尊名为“归灵”的神像,暂时地、强行地,拖入了与自己一同毁灭的烈火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