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的夜,死寂得能吞噬心跳。浓重的雾气如同凝固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简陋的木屋上,连虫鸣都消失了,只剩下沼泽深处偶尔传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如骨骼摩擦般的细微异响。空气潮湿阴冷,带着腐朽的甜腥。
木屋内,油灯昏黄的光晕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凌夜盘膝坐在冰冷的泥地上,双目紧闭。
他赤裸的上身,肌肉线条在昏暗光线下显得精悍而充满爆发力,但皮肤表面,却诡异地浮现着几道极淡的活物般缓缓蠕动的乌黑色魔纹。
一股冰冷、暴戾、带着毁灭气息的微弱波动,以他为中心,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让油灯的火苗都为之不安地跳动。
灵纹境三重!
短短数日,依靠吞噬沼泽瘴气、剧毒,甚至猎杀的低阶妖兽体内蕴含的微弱“劫力”,凌夜的修为以一种近乎自毁的速度疯狂攀升。
每一次吞噬,都伴随着经脉被撕裂、灵魂被灼烧的酷刑。每一次突破,都让丹田深处那枚劫渊之种旋转得更快,幽光更盛,与这具身体的联系也更深,带来的反噬也愈加狂暴。
此刻,他正全力运转噬劫魔体,试图将刚刚吞噬的一缕从地底渗出的、极其稀薄的“阴煞之气”炼化。
这阴煞之气对普通修士如同蚀骨钻心,对他而言却是大补之物。但炼化的过程,就像在滚烫的刀山上行走,每一次魔元的流转,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仿佛骨骼在呻吟的摩擦感和深入骨髓的剧痛。
汗水混杂着丝丝缕缕的黑气,从他紧绷的额角滑落,滴在身下的泥土里,发出轻微的“嗤嗤”声。
“凝神!意守丹田!引导那股阴寒之力,走‘玄枢’、‘阴谷’二脉,不可强冲!”云璃清冷的声音如同玉磬敲响,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刺入凌夜被痛苦和暴戾充斥的识海。
她盘坐在凌夜对面,双手十指翻飞,速度快得留下道道残影。
指尖萦绕着浓郁而精纯的翠绿色光芒,如同实质的丝线,精准地隔空点向凌夜身上几处关键的窍穴。每一次点落,都有一股温和坚韧、充满勃勃生机的生命气息注入凌夜体内。
这股气息并非强行压制那狂暴的魔元,而是如同最高明的引水渠,巧妙地疏导、抚平魔元奔腾时最暴戾的棱角,引导其沿着相对安全的路径运行,同时滋养着被魔气反复摧残的经脉,勉强维持着脆弱的平衡。
在凌夜赤裸的胸膛上,几处被魔气冲击得即将破裂的穴位附近,云璃甚至用上了细如牛毛、闪烁着淡淡银辉的骨针。
这些骨针的落点极其刁钻,仿佛形成了一座微型的阵法,强行锁住了那几处岌岌可危的魔气节点。
她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光洁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打湿了鬓角的发丝。
那双清澈的眸子此刻异常专注,甚至带着一丝疲惫,紧紧盯着凌夜身上魔纹的每一次细微变化,就像在悬崖边驾驭着一匹随时会脱缰的烈马。
凌夜紧咬着牙关,牙龈渗出血丝,在口中弥漫开铁锈般的味道。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云璃渡入的那股温和力量的珍贵与艰难,每一次疏导,都像是在替他分担一部分那非人的痛苦。
他强迫自己收敛心神,按照云璃的指引,艰难地引导着那股狂暴阴寒的魔元。
不知过了多久,体内奔腾咆哮的魔元洪流,终于在云璃的引导和自身意志的强行约束下,缓缓归于丹田。
体表那些蠕动的魔纹也渐渐隐没下去,只留下皮肤下几道尚未完全散去的乌青痕迹。那股令人窒息的暴戾气息缓缓收敛。
凌夜长长地吐出一口带着浓郁阴寒气息的浊气,缓缓睁开了眼睛。瞳孔深处,那抹疯狂的血色缓缓褪去,重新被深沉的冰冷覆盖,只是那冰冷之下,是难以掩饰的疲惫和痛苦。
“成了?”云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她收回骨针和手印,翠绿色的光芒随之敛去。
凌夜点点头,声音沙哑:“嗯。多谢。”他看向云璃苍白的脸和额头的汗水,心中那潭冰冷的死水,再次泛起一丝极其复杂的涟漪。这份恩情,太重了。
云璃只是摇摇头,取出一块干净的布巾擦拭着额头的汗,目光落在凌夜身上那几道乌青的痕迹上,秀眉微蹙:“你的身体……就像一座快要被洪水冲垮的大堤。
魔体反噬一次比一次猛烈,我的‘青木回天诀’也只能暂时疏导压制,治标不治本。再这样强行吞噬突破下去,堤坝崩塌,只是时间问题。”她的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凌夜沉默地穿上云璃准备好的干净粗布衣衫,盖住那些狰狞的痕迹。他何尝不知?但血仇未报,血鸠的阴影如同毒蛇般潜伏在暗处,他别无选择!力量!他需要更强大的力量!哪怕这力量最终会将他拖入毁灭的深渊!
“我知道。”凌夜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带着一种置之死地的决绝,“但有些路,必须走。”
云璃看着他眼中那抹深沉的、仿佛燃烧着冰焰的执拗,轻轻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她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凝固的黑暗雾气,眼神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时——
嗡!!!
丹田深处,那枚一直沉寂旋转的劫渊之种,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一股尖锐到极致的、冰冷刺骨的警兆,像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凌夜的灵魂深处!
那并非来自外界的杀气,而是一种源于血脉同源的、带着强烈恶意的……锁定!
凌夜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弓!瞳孔骤缩!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冰冷大手狠狠攥住!
这种感觉……是血脉感应!如此强烈,如此清晰,带着刻骨的怨恨和冰冷的杀意!
是他!凌啸天!
“怎么了?”云璃敏锐地察觉到了凌夜气息的剧变,猛地转身。
“来了!”凌夜的声音冰冷得如同九幽寒风,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恨意,“他来了!”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天崩地裂般从山谷入口的方向传来!
狂暴的灵力冲击波像无形的海啸,瞬间席卷了整个山谷!木屋剧烈地摇晃起来,屋顶的苔藓和灰尘簌簌落下!
笼罩山谷的浓雾被这股沛然巨力硬生生撕开、驱散!
一股沉重如山、带着煌煌威严却又冰冷刺骨的恐怖威压,轰然降临!瞬间笼罩了整个木屋!空气瞬间凝固,变得粘稠如铅!
玄晶境巅峰!甚至……半步地脉!
凌啸天!
“孽障!滚出来!!!”
雷霆炸响、饱含着震怒、焦躁、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的咆哮声,穿透了被震散的雾气,像重锤般狠狠砸在木屋之上!木屋的墙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威压如狱!木屋在哀鸣!云璃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在这股恐怖的威压之下,她感觉自己就像怒海中的一叶扁舟,体内温和的生命气息被压制得几乎停滞!她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殷红的鲜血,身体摇摇欲坠!
而凌夜,在听到那声“孽障”的瞬间,脑海中最后一丝名为“父子”的脆弱丝线,被彻底斩断!
滔天的恨意像是压抑了万载的火山岩浆,混合着魔体的暴戾,轰然爆发!
他猛地仰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双眼瞬间被浓稠的血色彻底浸染!
体表刚刚隐没的魔纹就像被点燃的导火索,瞬间暴凸而起,疯狂扭曲蔓延!
乌黑色的光芒透体而出,将他整个人映衬得犹如从地狱爬出的魔神!
一股冰冷、混乱、充满毁灭欲望的狂暴气息冲天而起,竟硬生生在这玄晶境巅峰的恐怖威压之下,撕开了一道属于他自己的、充满不祥的领域!
他一步踏出!脚下的地面在魔气震荡下寸寸龟裂!
轰!
早已布满裂痕的木屋墙壁,在他狂暴的气息冲击下,如同纸糊般轰然炸碎!木屑纷飞!
浓雾被彻底驱散,惨淡的月光第一次毫无遮拦地洒落在这片死亡山谷。
山谷入口处,凌啸天负手而立。他依旧穿着那身威严的玄色家主袍服,身形挺拔如山岳。
只是此刻,他脸上再无半分往日刻意维持的沉稳与威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扭曲的、混合着难以置信的惊骇、被背叛的暴怒、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他死死盯着从木屋废墟中一步步走出的那个身影。
月光下,少年衣衫褴褛,身形依旧单薄,但那双眼睛……那双燃烧着血色魔焰、冰冷刺骨、充满了无尽恨意的眼睛!那周身缭绕的、令人灵魂都感到颤栗的乌黑魔气!
还有那张脸……那张与他记忆中唯唯诺诺、隐忍苍白的废柴儿子截然不同、那是一张从地狱归来的恶鬼般的脸!
“凌夜!!!”凌啸天几乎是嘶吼出声,声音因为极致的震惊和愤怒而变了调,“你……你竟然真的没死?!
你这身邪魔气息……是血祭?!是血祭让你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他的目光扫过凌夜身上那狰狞的魔纹,眼中充满了厌恶、忌惮,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贪婪——这力量!这诡异而强大的力量!
凌夜在距离凌啸天十丈之外站定。每一步踏出,脚下的碎石都无声化为齑粉。他血红的双眸如同两盏来自幽冥的灯笼,穿透冰冷的空气,死死钉在凌啸天的脸上。
那目光,没有丝毫温度,只有刻骨的仇恨和冰冷的嘲讽。
“凌啸天……”凌夜开口了,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砾摩擦,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和讥诮,“收起你那副虚伪的嘴脸!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缭绕着不祥的乌光,直指凌啸天,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凌,狠狠扎向对方:
“血祭亲儿,抽魂炼魄!这就是你凌家的千年大计?这就是你突破地脉的踏脚石?
告诉我!我那早逝的母亲……是不是也成了你‘千年大计’下的祭品?!葬天古墓里……到底藏着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还有你背后那个所谓的‘那位’大人……究竟是谁?!!”
最后的质问如同惊雷,在死寂的山谷中炸响!凌啸天的瞳孔,在听到“母亲”、“葬天古墓”、“那位大人”这几个词的瞬间,猛地收缩到了极致!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那是一种被戳穿最隐秘、最肮脏秘密的极致惊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