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的阳光像一匹浸过蜜的绸缎,终日裹着老巷弄的青石板、晾衣绳上的蓝布衫,还有阿斌那双总在巷口疯跑的小布鞋。那时的阿斌是巷子里的一尾活鱼,眼睛亮得像滇池水面跃动的粼光,一笑便露出两颗小虎牙,仿佛随时要啃下一块春日的暖阳。可九岁那年寒冬,一场病魔悄然攀上他的脊背,让这朵野花般的小生命,第一次尝到了风雨的滋味。
昆明的冬不似北地那般刀锋似的冷,湿漉漉的寒气却像会钻进骨缝。腊月的傍晚,阿斌仍和小伙伴们在巷子里疯闹。蓝花楹的枯枝在暮色中张牙舞爪,他们踩着斑驳的树影捉迷藏,直到西山的晚霞烧成一片火海。那天,阿斌追着小满拐过巷角时,忽觉天旋地转,仿佛有无数黄蜂在脑子里横冲直撞。他踉跄着扶住墙,额头的冷汗浸湿了刘海,喉咙里涌上一股铁锈般的腥涩。小伙伴们围拢过来,小满惊呼:“阿斌的脸红得像庙里的关公!”话音未落,二楼传来竹竿拍打晾晒被单的脆响——王姨探出头来,看见儿子蔫巴巴地倚在墙边,晾衣绳上的床单被风一卷,惊得她手心沁出一层冷汗。
巷口烤红薯的老伯递来一捧热腾腾的炭灰,裹住阿斌冻得通红的手:“娃娃烧得烫人,怕是肺里着了火!”王姨抱起轻飘飘的儿子往医院跑,阿斌伏在她肩头,嗅到妈妈鬓角常年被灶火熏出的淡淡柴香,混着汗水的咸涩,竟比往常更暖。医院的白墙像被雪浸透的宣纸,消毒水的气味呛得人眼眶发酸。医生冰冷的听诊器贴上胸口时,他想起巷尾铁匠铺打铁的叮当声,可那声音此刻遥远得像隔着重山。
住院的日子被拉成一根细长的棉线。阿斌躺在病床里数窗外的三角梅,花瓣簌簌落在玻璃上,像粉色的泪滴。妈妈每天凌晨踩着露水去药铺抓药,褐色的药罐在煤炉上咕嘟,苦味渗进每个角落。他最怕扎针,可每次护士姐姐举着针管走近,妈妈总会变戏法似的从袖口摸出裹蜂蜜的冰糖,塞进他发颤的掌心:“忍一忍,吃完糖就不疼了。”针尖刺入皮肤的刹那,他咬住下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就像巷口那株被野猫撞断茎秆仍倔强挺立的野花。
最冷的那个夜里,阿斌被剧烈的咳嗽撕醒。他蜷成一只煮熟的虾,喉咙里像是卡着一块烧红的炭。妈妈披衣起身,用艾草煮的水给他擦身,月光透过纱窗淌进来,在她鬓角新生的白发上凝成银霜。他忽然看清了妈妈背上的褶皱,像被岁月犁出的沟壑。那一刻,他第一次懂得,那些总笑着说自己“不累”的人,脊梁早已被生活压弯成一座沉默的山。
小伙伴们来看他时,小满偷偷塞来皱巴巴的《三国演义》小人书,胖虎掏出裤兜里捂热的野菊花,说是能“熏跑病魔”。最淘气的阿香竟抱着自家芦花鸡闯进来,说鸡的体温能“焐热病气”。护士阿姨哭笑不得地拦下扑棱着翅膀的鸡,孩子们却挤在走廊栏杆边,叽叽喳喳说着巷口新开的桂花糖水铺、校门口槐树抽的新芽。阿斌听着那些沸腾的喧闹,忽然觉得病魔的爪子正在一寸寸松开——原来人间的声音,竟能织成抵御寒冷的铠甲。
此后,阿斌的眼底多了一层温润的光。他不再莽撞地淋雨疯跑,学会在妈妈捶肩时悄悄挪开她鬓边的白发;他会在雨天拽住小满的衣角,絮絮念叨“淋湿了要发烧”;路过医院时,总盯着那些穿病服的孩子看,仿佛从他们身上照见自己曾蜷缩的影子。某个春日,他在蓝花楹树
在昆明这座四季如春的城,有一个名叫阿斌的男孩,他的童年曾与死神擦肩而过。十岁那年,一场突如其来的肝脏衰竭,让这个原本活泼的孩子陷入了生命危机。在KM市儿童医院的日日夜夜里,他不仅与病魔抗争,更在医护人员与家人的守护下,完成了一场“生命逆袭”的奇迹。这段经历,不仅见证了一个少年的重生,更折射出一座城市、一个医院对生命的敬畏与守护。
那是2007年的夏天,昆明的蓝花楹开得正盛,街道上弥漫着淡紫色的芬芳。阿斌刚上小学四年级,是班级里出了名的“小太阳”。他爱笑、爱跑,每天放学后总要在学校足球场上踢上两小时球,直到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父母总说他像只不知疲倦的小鹿,连邻居们都夸这孩子“精气神儿足”。
然而,命运却在某个清晨悄然转折。那天早上,母亲像往常一样叫阿斌起床吃早餐,却发现他蜷缩在床上,额头烫得像烧红的炭。他蔫蔫地趴在桌前,连最爱的米线也吃不下几口,还嘟囔着“肚子胀得慌”。母亲摸摸他的额头,又见他眼白微微发黄,心中闪过一丝不安。
“怕是着凉了。”父亲安慰道,带着阿斌去了家附近的社区诊所。医生诊断为“急性肠胃炎”,开了几包退烧药和消炎药。可三天过去,阿斌的病情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愈发严重:皮肤由淡黄变成蜡黄,腹部肿胀得像塞了个气球,甚至在一次剧烈呕吐中,吐出了一滩暗红色的血丝。
那一刻,父母的心仿佛坠入冰窟。母亲颤抖着拨通了儿童医院的电话,接线员急促的声音让他们瞬间绷紧了神经:“急性肝衰竭?立即来急诊!千万别耽误!”父亲连夜开车,载着脸色惨白的阿斌冲向医院。急诊室的走廊亮如白昼,医生护士推着担架床疾驰而过,监护仪的滴滴声此起彼伏——这里,是生命与死神竞速的第一战场。
急诊科的检查结果像一道惊雷:阿斌的转氨酶数值超过正常值的20倍,胆红素飙升到常人无法承受的高度,凝血功能几近崩溃。B超影像显示,他的肝脏已出现大面积坏死,门静脉压力持续升高,随时可能引发消化道大出血和肝性脑病。“必须马上转入ICU!”主任医生眉头紧锁,语气凝重,“孩子的情况非常危急,肝脏移植是唯一希望,但供体等待时间无法确定……”
阿斌被推进ICU时,身上插满了各种导管,氧气面罩下的呼吸急促而微弱。监护仪屏幕上跳动的曲线,像一根紧绷的弦,牵动着门外父母的心。母亲瘫坐在走廊长椅上,眼泪止不住地流;父亲一遍遍刷新手机,试图寻找肝移植的线索。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昨天还在球场上奔跑的孩子,今天怎么就走到了死亡的边缘?三天三夜没有苏醒过来。
ICU的玻璃窗透进一缕晨光时,阿斌正经历着人生中最漫长的黑夜。在这里,他第一次真切感受到死亡的逼近——高烧带来的意识模糊中,他仿佛看见无数黑影在眼前晃动;腹痛如刀割般袭来时,他蜷缩成虾米状,却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每次护士为他抽血、换药时,他都会瑟缩着躲进被子里,像一只受惊的小兽。
医疗团队早已进入“战时状态”。肝病科、感染科、麻醉科、营养科和儿科重症医学科的专家连夜会诊,制定了分秒必争的救治方案。由于肝移植供体尚未匹配成功,首要任务是维持阿斌的生命体征,等待“奇迹”降临。
“先上人工肝支持系统(ALSS)!”主诊医生果断决策。这套被称为“体外肝脏”的装置,通过血浆置换、血液吸附等技术,暂时替代肝脏的解毒和代谢功能。护士们迅速在阿斌的股静脉建立血管通路,鲜红的血液顺着导管流入机器,经过层层过滤后再回输体内。每次治疗持续四五个小时,期间需要严密监测凝血指标、电解质平衡和血压变化。
然而,死神并未轻易退却。人工肝治疗第三天,阿斌突然呕出大量鲜血——消化道大出血!医生立即组织抢救,输血、止血药、内镜止血……多管齐下的措施终于止住了出血,但输血袋在病床旁堆成了小山。一周后,他又因免疫力低下引发严重肺部感染,高烧至40℃,肺部CT显示大片阴影。抗生素升级、床旁纤维支气管镜灌洗、物理降温……医护人员轮番上阵,硬是将他从鬼门关拽回。
最危险的时刻出现在入院第十天。阿斌突然陷入谵妄,胡言乱语,四肢抽搐——肝性脑病发作!医生紧急给予降氨药物,护士每隔15分钟记录一次瞳孔变化和生命体征。直到凌晨三点,他的意识才逐渐恢复。那一刻,监护仪上平稳的曲线,成了所有医护人员最大的慰藉。
在这场与死神的拉锯战中,细节决定成败。感染防控专员每天三次对病房进行彻底消杀,甚至用紫外线灯对空气进行循环消毒;营养师根据他的代谢需求,精确计算每一毫升营养液的成分;护士们为他修剪指甲、擦拭身体时,动作轻柔得像对待初生的婴儿。而让阿斌记忆最深的,是那些“穿白大褂的叔叔阿姨”给予的温暖:在他烦躁不安时,护士会轻声哼唱云南童谣《猜调》;在他生日那天,医护人员用消毒过的玩具和手绘贺卡,为他举办了一个“没有蛋糕的生日派对”。
“他们不是亲人,却比亲人更细心。”多年后,阿斌在回访医院时,指着ICU的玻璃窗感慨道,“那时候我看不清他们的脸,但记得那些温暖的声音,像春城的阳光一样照进黑暗。”
等待供体的日子,每一秒都像被拉长。父母整日守在ICU外,母亲在走廊长椅上蜷缩成团,父亲翻遍手机上的肝移植信息,甚至联系了媒体发起求助。昆明当地的报纸、电视台陆续报道了阿斌的病情,爱心人士的捐款如雪片般涌来,但最关键的供体依然迟迟未到。
转折出现在入院第七天深夜。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急诊科的寂静——一名脑死亡患儿的家属,在悲痛中做出了伟大的决定:捐献孩子的肝脏,为另一个生命延续希望。配型结果令人振奋:完全匹配!
凌晨三点,移植手术团队集结完毕。主刀医生是省内首位开展小儿肝移植的专家,他带领团队在无菌灯下全神贯注地操作。肝脏摘取、修整、血管吻合、胆管重建……每一个步骤都如履薄冰。显微镜下,细如发丝的血管被一根根缝合,每针的间距必须精确到毫米;冷藏的供肝被缓缓植入阿斌体内时,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手术室外,父母在长椅上坐立不安。母亲不断摩挲着衣角,父亲在走廊里来回踱步,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八小时后,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医生摘下口罩的那一刻,露出疲惫却坚定的笑容:“手术成功了!新肝已经开始工作!”
术后,阿斌被转入移植监护室,开始了另一场“重生之战”。抗排斥药物、抗感染治疗、营养管理、康复训练……每一项都是新的挑战。护士们为他制定“阶梯式康复计划”:从每天在床上活动手指、握力球,到借助助行器站立,再到扶着墙蹒跚学步。营养师根据他的恢复情况,从最初的无菌流食,逐步过渡到米汤、藕粉、蔬菜泥,甚至为他特制了加入云南火腿的“营养米线”——火腿的咸香勾起了他对家乡味道的记忆,也让他对康复充满了期待。
最艰难的是抗排斥阶段。药物带来的副作用让阿斌整日头晕恶心,但每当他想放弃时,就会想起父亲在病房外举着手机播放的足球比赛:绿茵场上奔跑的身影,让他重新燃起对生活的渴望。三个月后,当复查结果显示肝功能各项指标逐渐接近正常时,阿斌终于出院了。出院那天,他瘦了一圈,但脸上却绽放出久违的笑容——他知道,自己真正“活过来了”。
回到学校后,阿斌成了同学眼中的“特殊存在”。他需要每天服用抗排斥药,书包里总带着保温杯装的中药;体育课他只能坐在操场边,看着同学们在球场上奔跑;课间休息时,他总会被好奇的同学围住,追问“移植手术是不是很疼”。但阿斌从不回避,反而笑着分享自己的经历:“生病让我知道,活着本身就是最珍贵的礼物。”
医院为他建立了终身随访档案。每月复查时,他总像只欢快的小鸟,穿梭在各个诊室。肝病科的医生调侃他“又长高了”,营养师会嗔怪他“最近偷偷吃辣了”,而康复科的护士则督促他坚持做拉伸训练。渐渐地,他的药量越来越少,身体状态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