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噬：余烬与新生

第一步落下，骸骨粉末在幽暗光尘中腾起。巨大的肋骨在他爪下微微震颤，发出沉闷的呻吟，仿佛在抗议这新生的闯入者。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陌生的筋骨，钝痛沿着脊椎蔓延。但他体内的“熔炉”在咆哮，那核心深处的灼烧感盖过了一切不适，像无形的鞭子抽打着他的意志。目标只有一个：骸骨头骨眼窝中，那块沉郁的暗紫晶体。

距离在缩短。骸骨堆崎岖不平，巨大的骨刺如嶙峋怪石。他笨拙地绕开一截斜插的、比他整个身体还粗的腿骨。爪下不时踩碎风化脆弱的骨片，发出细碎的“咔嚓”声，在绝对的死寂中格外清晰。每一次落脚，覆盖细鳞的脚掌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骸骨表面那层冰冷细腻的骨粉，以及更深处的坚硬本质。那些飘荡的幽绿、暗红光尘似乎受到了牵引，在他靠近晶体时，飘动的轨迹变得明显，纷纷向着那块暗紫汇聚，在它周围形成一层更加黯淡、却更加凝实的光晕。

终于，他停在了那块巨大的头骨前。头骨属于某种难以想象的庞然大物，即使只残留了颅骨的上半部分，也如同一座小山丘的基座。空洞的眼窝深邃巨大，足以容纳好几个他现在的身体。那块暗紫晶体就嵌在右侧眼窝的底部，像一颗凝固的、不祥的泪滴。

更近了。那股凝重的精神余烬感愈发清晰。不再是单纯的压迫，更像一种无声的低语，一种亿万载岁月沉淀下来的、沉重的叹息，直接渗透进他的意识。没有具体的词句，只有一种宏大的、带着金属锈蚀般质感的悲凉和……疲惫。属于人类灵魂的残余本能地瑟缩了一下，对这种直抵灵魂的存在感到不安和排斥。

但龙躯的本能反应截然不同。

那块晶体散发出的独特能量波动——那凝练了古老存在最后精神印记的余烬——在血脉的感知中，就像寒夜里唯一的火种！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认知”在轰鸣：那是“源质”！是点燃生命熔炉的初火！口中的酸涩唾液分泌得更多了，带着一种新生的、微弱的灼热感。体内那疯狂吞噬一切的“空洞”感应到了近在咫尺的目标，发出更加急迫、更加贪婪的轰鸣，如同无数饥饿的嘴在无声嘶吼。

饥饿的本能，彻底压倒了那丝源自“前世”的迟疑。

他伸出覆盖着细密黑鳞的前肢。爪子试探性地，轻轻触碰向那块暗紫晶体。

指尖的鳞片刚一接触到冰冷的晶体表面——

嗡！

一股无形的、沛莫能御的能量洪流，如同沉寂亿万年的冰川突然崩裂，瞬间沿着爪尖的鳞片，狠狠冲入他的身体！

那不是温暖的热流，而是彻骨的冰寒！仿佛最纯粹的、凝结了亘古时光的寒意，带着一种沉重的、如同水银般粘稠的质感，瞬间灌满了他的四肢百骸！血液（如果这具龙躯的循环系统可以称之为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每一片鳞甲下的肌肉都瞬间僵硬，被这股突如其来的、霸道的冰冷能量强行冻结。他连一声嘶吼都发不出来，整个身体如同被冰封的雕塑，保持着前伸触碰的姿势，僵立在巨大的头骨之前。

紧随冰寒之后袭来的，是洪流般的信息碎片！

不是连贯的画面，不是清晰的声音。是破碎的、混乱的、带着强烈金属锈蚀感的意念湍流，蛮横地冲撞着他新生的、脆弱的意识核心：

一个无法想象的庞大存在，在无边无际的虚空中翻滚、崩解，发出无声却震碎星辰的怒吼。那愤怒如同实质的冲击波，几乎要撕裂他渺小的意识。

视角在无尽的下坠中翻滚，四周是破碎的星辰残骸和冰冷的星尘。一种被整个宇宙抛弃的、深入骨髓的孤寂感，冰冷地包裹着他。

模糊的感知中，一片辽阔无边的、覆盖着奇异森林与金属山脉的大陆，在某种无法理解的力量下哀鸣、撕裂、沉降。生灵的恐惧如同亿万只蚂蚁在啃噬他的神经。

一个模糊而威严的低语碎片，带着金属摩擦的回响：“……背负……终结……归于……尘埃……”每一个词都重若千钧，砸在他的意识上。

这些碎片化的意念，携带着它们原主人残留的、恐怖的精神重量和冰冷的绝望，如同亿万根冰针，狠狠刺入他的感知。那不是攻击，更像是这能量本身携带的、无法磨灭的印记。他感觉自己新生的灵魂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随时会被这沉重而混乱的洪流彻底碾碎、冲散。

然而，就在这意识濒临崩溃的边缘，异变陡生！

他体内那疯狂灼烧的“空洞”——那饥饿的核心——仿佛嗅到了最顶级的美味，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吞噬之力！

那股侵入他体内、冰寒刺骨、带着沉重精神印记的能量洪流，像是遇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瞬间被强行扭转了方向！不再是蛮横地冲刷、冻结他的躯体，而是被一股更霸道、更原始的力量，强行拖拽着，向着身体最核心的某个位置——一个他此刻才模糊感知到的、如同宇宙奇点般的存在——疯狂地灌注而去！

冰冷沉重的能量被撕扯、吞噬。那些混乱的意念碎片，那些沉重的精神印记，如同投入熔炉的雪花，在接触到那核心“奇点”的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带着绝对“秩序”意味的力量强行剥离、碾碎！

冰寒的感觉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饱胀感？不，更准确地说，是一种“空洞”被暂时填满的满足。那股沉重得令人窒息的精神余烬，被剥离了混乱的印记后，转化成了一种相对“纯净”的、冰冷而庞大的能量，源源不断地注入他新生的躯壳。

他僵直的身体猛地一颤，覆盖全身的细密黑鳞剧烈地开合、摩擦，发出如同暴雨击打铁皮屋顶般的密集“沙沙”声！一股微弱却清晰的力量感，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开始在这具幼小的龙躯内缓缓流淌、滋生。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爪尖似乎更锐利了一点，覆盖躯体的鳞片似乎更坚硬、更紧密了一分，甚至连浑浊的视野都似乎清晰了一丝。

那核心的“奇点”——在疯狂吞噬这庞大能量的过程中，也第一次向他模糊地展露了一丝痕迹。那不是实体，更像一个存在于身体内部的、冰冷的、旋转着的能量漩涡。在漩涡最深处，一点极其微弱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幽蓝光芒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

就在这时，异变再起！

随着能量的持续灌注，那块暗紫色的晶体表面，一道原本就存在的细微裂痕，突然无声地蔓延开来！如同蛛网般迅速爬满了整个晶体表面！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响彻在灵魂深处的碎裂声。

暗紫色的晶体，在他触碰的爪尖下，骤然崩解！

它没有爆裂，而是瞬间化作了无数极其细微的、闪烁着同种暗紫光泽的光点，如同被风吹散的萤火虫群，又像是溃散的星尘。它们失去了核心的凝聚，瞬间被那股强大的吞噬之力捕获，如同百川归海，被强行吸入了他的爪尖，汇入了那冰冷的能量漩涡之中！

最后一股精纯的冰冷能量涌入体内。那块巨大的头骨眼眶，只剩下一片空洞的黑暗。飘荡在周围的幽绿、暗红光尘失去了吸引的中心，茫然地四散开来。

吞噬……结束了。

覆盖全身的鳞片停止了剧烈的摩擦，只余下细微的震颤。他缓缓地、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僵硬，收回了前肢的爪子。爪尖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晶体的冰冷触感，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弱的力量充盈感。

体内那焚烧灵魂般的饥饿灼烧感，第一次平息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特的冰冷充实感，仿佛吞下了一块巨大的、永不融化的寒冰，虽然冰冷，却实实在在地填满了那可怕的黑洞。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疲惫感，混合着初次“进食”后的奇异满足感，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爪子。

在那些黯淡光尘的映照下，覆盖爪子的细密漆黑鳞片，似乎……变得更加深邃、更加光滑了？鳞片边缘，隐约流动着一层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紫色光晕，如同吸收了那晶体的余韵。

他抬起头，浑浊的竖瞳再次扫视这片无垠的骸骨之海。

死寂依旧。巨大的骨骼沉默地矗立，如同远古的墓碑。那些黯淡的光尘依旧在缓缓飘荡。

但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那块晶体消失了。他活了下来。以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却又无比真实的方式。

体内那个冰冷的能量漩涡缓缓旋转着，带着一丝新生的、微弱的脉动。漩涡深处，那一点幽蓝的光芒，似乎比刚才……稍微清晰了那么一丝。

他缓缓地、试探性地，向前迈出了第二步。爪下，是冰冷坚硬的骸骨。

前方的黑暗中，还有什么在等待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