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阳光照在身着一袭麦黄色长裙的鄢素心身上。立体裁剪纤毫无爽地展现出她妖娆的身姿,精致的花边恰到好处地环绕着她白皙的脸颊,颈项上橄榄枝样式的红宝石项链点亮了她细腻的脸颊。春寒并未完全消失,她美丽的锁骨就暴露在阳光之下。她的驻足引来过往行人的注目和热议。鄢素心的冷傲就是在这种荣耀下形成的。她的出尘之姿加之冷韵赋予她神秘的色彩。而神秘的光环本身就是一种时尚。
鄢素心作为时尚街的代言人引领了时尚街的潮流,她佩戴的珠宝掀起了追捧的热浪。她纤细挺拔的颈项上戴过地每一款珠宝都出自她富有丰富想象力的大脑。但时尚也如女子的青春,岁久人无千日好,春深花有几时红。但鄢素心不明白的是,她被推上神坛的地位是因为她的林下风韵,清雅绝尘。比她漂亮,比她更妖娆,比她更会妆扮的女子在上海多了去,却没有一人能达到她的效果。
让鄢素心驻足注目的,是时尚街与十字街角处的LoFo珠宝店关门了。有两三年,鄢素心在巨大的成就感下从不为时尚街的风吹草动而费心,但当LoFo金字招牌在粉尘飞扬中落下时,她的心不安地跳起来。LoFo在时尚街经营多年,可以说时尚街最初的影响力就来自LoFo珠宝带给人们焕然一新的视觉冲击。
十年前坐落在上海嘉定区的时尚街以LoFo珠宝耳目一新的视觉效果引起众多时尚人士的追捧。时尚街能在上海,于北京路、淮海路以及杨浦区以外的地段立足难能可贵。当年那些跨入婚姻城池的新娘以拥有一款LoFo的珠宝而骄傲。那些开在新娘子颈项上的花枝栩栩如生,能引得黄莺栖落柳条。
Y&X入驻时尚街时LoFo正处于鼎盛期。不过三年的光阴,LoFo就从神坛落了下来。鄢素心的思绪停留在这里,Y&X能一直吸引众人的目光吗?时尚如落日的夕阳瞬息万变。Cartier SA和TIFFANY&CO珠宝的经久不衰是在于它们赋予珠宝美丽的童话。Y&X赋予珠宝一生相依的寓意。一生相依看似简单,却不知相爱容易,相守难。世人喜欢躺在被编织过的美丽梦想里寻求幸福和欢乐,但有所不知的是从爱上的第一天起,人就开始受苦了,正如诗句所言,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此时鄢素心的心正在受苦。
“怎么,鄢总担心未来的生意?”
鄢素心不用听见声音而是嗅到了Burberry香水的味道就知道来人是阳煦风。她听出了他的关心,也听出了他的超然度外,还听出了他的事不关己。鄢素心侧过身以为会看见衣冠楚楚的男子,没成想却看见一脸热汗、身穿工作服、头戴安装帽的人。她并不少见阳煦风工作时的模样,但在工作之外他是衣冠楚楚,风度翩翩的。他身穿工装服也并不影响他俊郎的气质,反而赋予他男子的强壮之感。她平静的心激动地跳起来。
阳煦风笔直的身旁还有一位身形挺拔的女子——疏影。疏影一身干练,扎着马尾。鄢素心笑起来了。Y&X店的建筑装饰同样由阳煦风设计,由那位面容姣好、行事果断的项目经理疏影建造的。
“建筑师,你看呢?”四月的热浪也未能融化鄢素心脸上的冷淡。
阳煦风和疏影一同笑了。鄢素心的冷淡早几年他们便已领教过。疏影凭借女人的细心,感受到其冷淡背后的热情。她不从喊她鄢总,那样会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她把鄢素心架到了半空中。她反而喜欢与冷淡之人打交道。这些人心口一致,并不把蝇头小利看在眼中,一开始就讲得明明白白,而不遮遮掩掩。
“鄢总不会不明白,竞争是把双刃剑,也许不是坏事。”阳煦风看了一眼展台内的首饰。
“素心姐留过洋,获得无数的奖杯,不会被区区小店抢走风头了。”疏影的脸上香雾霏霏,上前一步就来到鄢素心的身旁。
“这可不好说,但也不会丢盔弃甲。”鄢素心看了一眼进出的工作人员,知道他们是要去施工现场。
“丢盔弃甲不是鄢总的风格。”阳煦风好看的笑容浮现在脸上。
“风格决定不了成败。”
“Y&X的成功正在于鄢总独到的风格。”阳煦风笑道。
“素心姐志在必得。”
“阳大师又一次燃烧了自己?”鄢素心嘲讽地说道。阳煦风设计Y&X时曾说,建筑创作就是生命燃烧的过程。
“生命的色彩不经燃烧也不会如此斑斓。”
“Lofo珠宝设计师是海归。”疏影说道。
“鄢总同样是海归。”阳煦风笑了。
“各家有各家的难处,不必为我担心。”鄢素心有意往店门前走了一步。
“我这是杞人忧天了。”
“疏影,店大门掉角,能修下吗?”鄢素心的脸更冷了,她有意回避阳煦风的目光,直视疏影的双目。
“素心姐放心吧,明天找人来修理。”
阳煦风从不买鄢素心冷傲的账,微微颔首走了。疏影含笑招呼一声走了。鄢素心收回失望的目光。阳煦风不会回头,而鄢素心也绝不会再看背影第二眼。自店铺开张以来他们一年见不到几次面,见了面不知该如何相处,却以扫兴结束。
“阳大师吗?怎么不进店里?”花枝招展的设计助理夏月琴刚从街上回来,手上拎着黑色的大包。不知从何时起夏月琴格外关注阳煦风。
“阳大师忙于燃烧自己。”鄢素心真心感到心脏的异常。
“只有爱情能燃烧自己,阳大师恋爱了?”夏月琴兴奋的声音引起几位行人的注目,可惜阳煦风走远了。
“我不负责打听私事。”鄢素心的目光转向了柜台。
“LoFo关门了,时尚街就是Y&X的天下。”夏月琴的目光转向街角。
“谢总正等着用这些珠钉和花边。”
鄢素心的怒气达到了最高峰。LoFo关门似乎暗示着什么。她总怕被人纠缠住,说些家长里短的事。她虽然不是不食人间烟火,但绝不愿陷入无聊平庸。夏月琴低声说了一句,冰美人,走进店里。这句话也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整个公司里只有鄢素心喊谢文成谢总。以夏月琴为首的员工直呼其名或喊文成。谢文成与手下的员工关系较为亲密。鄢素心总有被排斥在外的感受,却不知如何化解。掉角的门开关不灵活了,店员石越赶来拉开了门。
鄢素心来到二楼的走廊内就听见珠宝匠人雪莹说,“Y&X和LoFo,一个阳春白雪,一个下里巴人。”
雪莹的话引来木石的笑声。鄢素心快步走过,经过谢文成的办公室时停下脚步。办公室里传出女声。一位女子说:“谢大师不要再看书了,这件婚纱还不够你忙的吗?”显然这是一位前来订制婚纱的准新娘。
谢文成是Y&X的首席婚纱设计师。他被外界称作贾宝玉似的人物,珠绕翠围。这是他对外的名声。其实鄢素心知道,谢文成更爱读书。谢文成看见鄢素心却无心邀请她进去。鄢素心转身回办公室。
鄢素心端坐在椅子里,凝神细想,缥缈的思绪总回到起端。她知道店员们背地议论她心如止水,可是她早已春心泛滥。她向窗外看去,目光被绿植金钻挡住了。她随手翻看《Vogue》杂志,目光落在Philippe Tournaire的香格榭之吻系列的珠宝上。
当年鄢素心回国在上海时装周的T形台上被谢文成的婚纱作品打动。他设计的婚纱充满着灵动的感情能攫取人的心。她与谢文成一拍即合创建了Y&X珠宝公司。
鄢素心毕业于中央圣马丁艺术与设计学院,以非凡的才智进入蒂芙尼珠宝公司。她设计的珠宝造型呈现花朵的自然形态,受到欧美人的热捧。然而,受到中国古老文明影响的鄢素心,在西方职场环境中难以施展抱负。
鄢素心事业有成却孤身一人。表面上她抱定独身主义,背地里却无比希望爱情之花茁壮成长。她在等一个人,等那人明白她的爱。她认为婚姻与戒指一样存在合适与不合适,把订制的戒指,戴到他人的手上总有违和之处。
鄢素心的目光穿过黄金璀璨的光芒来到最初与阳煦风相识的岁月里。建筑方案设计完成后,她与阳煦风就展柜、橱窗、灯饰的细节一一商谈、修改,那些日子里她丢弃了所有的高傲,满怀热忱地投入到建筑装修中。他们挑灯夜战,饿了就吃街边的小吃,渴了就喝阳煦风带来的热茶。当然他们也谈论未来,对未来的憧憬。在他们未来的幕布里没有对方,憧憬的事风马牛不相及。她梦想成为珠宝界的帕洛玛·毕加索,而他的理想则是获得普利兹克建筑奖。在欢乐的夜晚他们碰杯豪饮,预祝实现各自的理想。
那时是她最快乐的日子,日子越过越短,如今的日子却越过越长。为什么不能全盘接受他的好意,还要摆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介意什么呢?她比他大两岁,这不会成为阻碍他们走向彼此的理由。鄢素心合上杂志,轻轻地说了一句,水流花谢两无情。
第二天疏影带着两个小工来到Y&X店。修理这些小事,疏影事必躬亲。她所承建的工程交工几年后的问题也都免费维修。修理后的质量要先经疏影的验收。她通过了才能请业主验收。她服务到位不计报酬,赢得声誉。
疏影一到就吩咐小工修理,并未上楼见鄢素心。她从不讨好顾主,只专心做好自己的事。石越派店员上楼报告鄢总。石越喜欢这位办事干练、行事果断的姑娘。她礼貌待人,见人就笑。石越客气地说,有什么需要的及时叫他。疏影笑笑,表示不需要。
鄢素心一身熏衣草色套裙飘然而下,站在疏影身边就是过于华丽了。今日她事情很多,下来见疏影只是想尽一下礼节。疏影一身工装虽干净却有劳累之感。两下相较显出疏影的朴素和英姿。
“疏影随叫随到,过了保修期吧,需要付费了。”谢文成从店外进来。
谢文成对这位长相恬美的女子有好感——疏影爽朗大气、不拘小节,与他以往关注的那些准新娘全然不同。谢文成在疏影面前尽情表演了一番温文尔雅的礼节。这是他吸引女孩的法宝。他总是把英俊的外貌和优雅的举止展示给女孩们。谢文成这一套在Y&X尽人皆知。但他的表演未被注意。疏影根本没有注意他优雅的举止。
“这点小事付什么费呢?”疏影正检查更换合页的质量,闻到淡淡的栀子花香。
“这是变相的剥削,鄢总揣着明白装糊涂。”
“谢总不知柴米油盐贵,没有资格发言。”鄢素心冷淡地回应。
“不过举手之劳。”疏影看见他纤尘不染的皮鞋和整洁干净的衣衫,微微一笑。她对衣冠楚楚、温文尔雅的男子具备免疫力,不会被外表俘虏。
疏影抬手扶住门框,阳光下手上的戒指一闪。她的小指上戴着一枚金属圆环,没有任何花纹、雕饰。谢文成的目光就落到戒指上。他起初以为是女孩子装饰性的戒指,再一看不是。他也不认为,眼前的少女已结带香草,鬓边插石榴了。他一贯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这个女孩却引起他的好奇。
“捻指环相思,见环重相忆?”谢文成盯着疏影指上的戒指说道。
“谢总想多了,这是工程师之戒lron Ring;听说过魁北克大桥两次惨案吗?lron Ring就是告诫工程师们永记历史的教训与耻辱,铭记工程师之于社会公众的责任。”
疏影取下戒指递给谢文成,很普通的戒指。但这是她母亲的初恋情人留下的。当年那位情人因母亲爱上父亲后远赴加拿大留学,在学业完成归国途中遭遇车祸死亡。母亲赶赴北京见情人最后一面,为满足情人遗愿,收下了这枚lron Ring。母亲见疏影做了工程师后就让她戴上,并讲述了lron Ring的故事。
“谢总三句话不离本行。”鄢素心嘲讽地冷笑。
谢文成不为鄢素心的讥笑而动,他的心只为婚纱创作而动。即使是他喜欢的女子,也仅起微澜。夏月琴身着婚纱走出试衣间。每当她试穿婚纱时总要在大众面前走模特步,把展柜间的通道看成T形台。她的笑容更把珠辉玉润之气闪现出来。
“月琴姐做模特更有前途。”疏影第一次见夏月琴走猫步。
“模特吃青春饭,设计师却越老越吃香。”夏月琴笑道。
雪莹闻声从珠宝制作间走出来,看见众人笑了。雪莹喜爱珠宝,更喜欢戴在身上,珠光宝气。她颈项上的玉件虽比不上鄢素心的祖母绿却也是上好的成色。谢文成的目光依旧落在疏影身上,衣香鬓影中唯疏影鹤立鸡群。
“唯独缺阳大师,晚到的人买咖啡。”雪莹笑着说道。
“这不来了吗?哪里能缺了我。”身穿工装的阳煦风从街上走来。他要到设计院,看见鄢素心的背影就过来了。众人又笑起来,鄢素心也笑了。这边疏影他们已修好门。小工拿起地上的工具准备走了。疏影拿起带来的工具想走,衣袖却被门环挂住并撕开小口子。
“疏影脱下外衣,缝补一下要不了两分钟。”夏月琴说道。
夏月琴性情直爽,却心灵手巧。碎布、珠扣到了她的手中都是宝贝了。一会儿疏影走出制衣间,衣袖上便看不出口子。谁也不知夏月琴如何缝制的,她也不对任何人说起。谢文成看见夏月琴得意的目光。
“月琴的缝制手艺,没有几个人能比得上的。”谢文成说道。他的话引来夏月琴夸张的笑声。鄢素心原本诸事不顺的心情更加恶劣。
“阳大师,我等着喝咖啡呢。”夏月琴说道,有意在阳煦风面前旋转一圈。
“一杯咖啡就收买了人心太划算了,下班去读书咖啡屋怎么样?这让我有时间换身衣服。”阳煦风哈哈一笑。
他注视着鄢素心,希望不会引起她的不满。当然把上班时间变成娱乐,会让鄢素心不高兴的。作为老板没人会喜欢员工聚众娱乐。鄢素心在众人闪耀着希望的目光中默许了,众人拍手称快。
“不见不散。”阳煦风说完与疏影和小工走了。他走出两步便开始想,请这些不相关的人喝咖啡只为见到她,她会不会去呢?
疏影一走,谢文成就不想留在大厅里,走上楼梯目光依然停留在大门处。
“时尚街最不缺的就是美女。”夏月琴嘲讽地说道,她看见谢文成的目光逗留在那位工程师身上。
谢文成走远了,没有听见。石越和雪莹大笑起来。鄢素心对谢文成的目光也感到好笑,只是忍着没有笑。
中午时分阳煦风换上烟灰色T恤衫和牛仔裤赶来了,眼前嬉笑的人中唯独没有鄢素心。他所有的快乐因鄢素心的缺席而灰飞烟灭。
从香港订购的首饰匣终于到了。五天前鄢素心就盼望首饰匣能到。这些首饰匣似乎决定着Y&X未来的命运。花梨木制的首饰匣精工细作、古色古香。首饰匣太华丽了,这是鄢素心看见首饰匣第一眼的想法。
鄢素心和木石拿出精挑细选的珠宝放入首饰盒中。这些珠宝是他俩苦干三个月的成果。她合上盖子又打开来,捧出珠宝。明亮的光泽闪在她白皙的脸颊上。她爱不释手,生怕一放手就消失。木石渴望时间能走快点,也许能快点看见成功的希望。他看了一眼手表,催促时间快到了。鄢素心把珠宝放入匣子里合上盖子。他们踌躇满志地走出时尚街来到停车场。
木石衣冠楚楚、一表人才,掩藏不住的喜悦浮在脸上。鄢素心身着烟灰色长裙,大V领的裁剪恰好露出精致的锁骨。她迎着阳光微微一笑,如绽放的花朵般美丽。他们驱车来到人民广场附近的停车场。从这里再去北京路一家珠宝首饰店。半个月前在陆总的推荐下,这家珠宝首饰店答应看过样品再决定是否销售Y&X珠宝。他们从人民广场步行至北京路。珠宝店位于第一百货的东面。
珠宝店的老板不在柜台前,店员请他们随意看就去请老板了。那些国际品牌的珠宝静静地躺在首饰匣中,闪出诱人的光泽。木石被一款Graff简洁大方的男士戒指吸引住了。戒指没有任何宝石仅用阴雕和戒面纹路显出奢华的美。鄢素心则站在一款项链前出了神。木石的目光很快移向店员消失的地方。他焦急地走来走去,渴望他设计的珠宝能即刻摆在柜台里橱窗中。但显然老板不急于见到他们。
“这就是美的力量,能让人忘记身在何处。”
鄢素心和木石回身看见珠宝店老板撒先生。撒先生健壮高大,保养得当的脸上浮着训练有素的笑容。这是面对顾客谦恭有礼的笑容。他们相互握了手,彼此微微一笑。撒先生领着他们来到后台的办公室里。撒先生似乎并不急于欣赏放在漂亮匣子里的珠宝首饰。鄢素心克制心中的焦虑,谈起店里的珠宝。木石则显出毫无耐心的厌烦。他是一个讲究效率和实用的人,无法接受无所事事的等待。
撒先生终于提出看一看Y&X的珠宝首饰。鄢素心小心地拿出首饰匣,捧出首饰。这是一款镶嵌着绿宝石的精美项链。撒先生看了两眼就放下,反而拿起首饰匣细看。时间在鄢素心和木石面前突然间变得难以容忍。撒先生意识到两人的尴尬时,敷衍地拿起项链又看了两眼就放进匣子里。
“项链很不错,但并不是店里需要款式,这样的珠宝首饰店里已经有了。”撒先生温和地说道。
“首饰能不能在柜台里摆上几个月,看看顾客的反映?”鄢素心努力地想把Y&X打进珠宝店。
“摆上一年或许还是一样的结果,这样的珠宝很多,没有品牌效应很难赢得顾客。”撒先生的语气更加和气了。
“这款项链并不逊色,为什么不试一试?”木石生硬地说道。
“面对同样的款式,人们会选择具有品牌效应的珠宝。”
“品牌都是从默默无闻中走过来的。”鄢素心说道。
“Y&X也不会例外的,只要能静下心来,Y&X会成功的。”撒先生的语气不容辩驳。
鄢素心看出了撒先生不会改变主意了。她微微一笑装起项链,放进包里。还有几款首饰也没必要拿出来了。她和木石一致认为此项链最有可能获得成功。她礼貌地向撒先生告辞,走出办公室。他们来到门厅里时,撒先生叫住他们。
“首饰匣子在哪里买的?”撒先生问道。
“从香港订购的。”鄢素心说道。
“撒先生不会买椟还珠吧。”木石唐突地说道。
“眼下Y&X还没达到如此的知名度,也许不久的将来会达到众人皆知。”
撒先生哈哈一笑。鄢素心再次礼貌地告别。他们出门后一脸沮丧。
很久前鄢素心就期待这次会面,结果却让人难以接受。成功之路似乎变漫长,进入无尽的黑暗中。明媚的阳光照在街道上,天空的太阳与走进珠宝店之前不一样了。街上的物品也都蒙着一层烟雾。
木石把鄢素心送到Y&X就掉头离开了。他的失望之情要比鄢素心还要大。他渴望成功很久了。似乎他活着就是为了通往成功的顶峰。
鄢素心赶到外滩去见一个人。此时她坐在外滩一家法式咖啡厅里与一位事业有成的男子时完璞详谈。时完璞是成功男人的标配,好整以暇,衣冠楚楚。他经人推荐前来订制送给妻子的生日礼物。能推荐如此重量级的私人订制业务的人不外乎陆总。
鄢素心与金鼎青铜器公司的陆总相识在中央圣马丁学院。陆总痴迷艺术,喜欢概念珠宝设计。他在一位朋友家中饶有兴趣地看见了鄢素心设计的“金苹果”手串——引起特洛伊战争的“金苹果”代表纷争。陆总被鄢素心的创意打动,资助她前往中央圣马丁学院学习珠宝设计。鄢素心前往中央圣马丁学院前,陆总甚至没见过她。陆总是通过学校联系到她的。
Y&X对外的珠宝设计师是木石,但私人订制服务却由鄢素心完成。私人订制更有挑战性,也更有成名的机会。随着Y&X业务量的增加,管理事务越来越多了。鄢素心放弃了Y&X成品珠宝设计,唯独不舍得放弃私人订制。兼顾两头,有时真让人吃不消,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她会完全放手让木石接手私人订制的创作。
鄢素心听见名字,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面前的男子。完璞的意思是完好的璞玉。当她看见时完璞手中的钻石时,心急速地跳动了一下。这是一颗足有十克拉的深蓝色钻石。这让她想到素有“厄运之钻”之称的Hope钻石。这颗代表财富地位的钻石因诅咒变成了厄运的代名词。那些曾经因Hope钻石而丧生的人也因Hope钻石而流芳千古。
时完璞看完鄢素心带来的作品目录后满意地笑了。这些作品推陈出新,虽没有大品牌的奢华和厚重,却有青春的色彩与活力。他想到年轻妻子娇美的脸蛋时就动心了。人生不必拔苗助长,厚重的珠宝并不能衬托妻子青春的朝气。
时完璞给了鄢素心充分的想象空间,唯一的要求是制作前需经他过目。
“我相信鄢总的能力,但珠宝设计图样需要我的认可。”时完璞的语气中含着威严。
“Y&X的宗旨,锁定幸福也锁定顾客的满意。”鄢素心嫣然一笑。
“鄢小姐认定,珠宝一定能带来幸福?”时完璞嘲讽的笑浮在嘴角上。
“每一个人都有理由相信,爱情最初带来的是快乐和幸福。”鄢素心说道,“此时,时先生就是幸福的。”
“此刻正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时完璞笑起来,“鄢小姐呢?”
“我的幸福还未来临。”鄢素心冷淡地说道。
“一生相依……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不易。”时完璞望着滚滚而逝的黄浦江水说道。
“不易方显得弥足珍贵。”
“即使知道了爱情的不易,也挡不住世人奔赴爱情之河的脚步。”时完璞面有戚戚地说道。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鄢素心若有所思地说道。她突然意识到,她并未做好迎接爱情光临的准备。
“一生相依也许不是童话。”时完璞笑了。
珠宝代表情和意,但流传于世的是财富。时完璞落落大方地抽身告辞。鄢素心与他握手而别。她看见时完璞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转身来到黄浦江畔。春天的外滩美得不可方物。造物主把更多的美丽送给江河湖泊环绕的南方。
鄢素心的目光停留在花草绿叶间,想的却是珠宝创作。那是一块尚未雕琢的宝石,怎样可以展示宝石夺目的光彩?切割的碎钻如何衬托主题?她脑海里的影像不是美丽的红花绿草而是蓝宝石了。两三个创意一飞而逝,还没有在脑海中留下印象就消失了。她的头脑更清楚反而什么创意都消失了。
纤尘不染的青石路上,鄢素心看见迎面走来的一对手挽手的男女。她仅凭一眼就认出男士是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谢文成。谢文成在女士面前殷勤备至,表现出素常的善意和热情。女孩的另一只手举着花束,目光时时看向身边神情俊朗的男子。送花给女孩也是谢文成的拿手好戏。他依女孩不同的性情送不一样的花。此时女孩手中的花是一束黄色的玫瑰。
这位姑娘已不是前两天那位鹅蛋脸、长发披肩的少女,而是换成了鬈发及肩、标准网红脸的时髦女郎。女孩望着东逝的江水没有看见鄢素心。鄢素心并不认为谢文成会是睁眼瞎。以他创作婚纱时敏锐的目光,之前就看见她了。
擦肩而过时,鄢素心听见谢文成说:“我不认为,人的一生只能爱上一个人。”女孩回应道:“谢先生爱过许多姑娘吗?”
谢文成侧过脸来看着女孩的眼睛。这样他的脸就向着鄢素心。他面色如常回应道:“我的爱情昙花一现,正如没有人能永葆青春。”谢文成不想引火上身,既想爱却又害怕被爱情缠身。女孩会明白,美丽的邂逅只是一场调情。
鄢素心轻蔑地笑了,抛开蓝宝石欣赏着江畔风情。享誉海内外的外滩从战火纷飞中过来,变得如此之美。每次来外滩,她都能感受到不同的美,外滩的美融入了上海的人文情怀。等她觉得时间不早时方想起与木石约好要去玉石街。今日玉石街展览不仅有缅甸玉石,铺子多年的存货也会展出。从这里到玉石街最快也要一个小时。既然已经晚了,她倒不着急了。
上海的地铁永远都是人满为患,鄢素心从首站一路站到了最后的一站。她并未被挤得花容失色,却也使她付出了代价,脚肿了。好在玉石街距离地铁站不远,她在不足二百米的玉石街上很快找到了木石。立于人群中的木石像标枪般板直,那些低头细看玉石的人中没有一个比木石的身板更笔直的。他已经选中几块石料就等鄢素心定夺。鄢素心的到来让他不得不重头再来一次。他挤过拥挤的人流向鄢素心走去。
“有好料吗?”鄢素心问道。
“有一些毛料很不错。”木石冷静地说道。
他们从头看起,不放过任何一间铺子。鄢素心成功将蓝钻石赶出了脑海,全部的精力投入玉石挑选。鄢素心在一家不起眼的铺子里看见了一块色沁原生皮和田玉籽料。籽玉在河里受到其他矿物质浸润、渗透,不仅表皮光滑,还显出秋梨黄、洒金黄、黄蜡皮。这块籽料原是老板拿出吸引人气的。
鄢素心漫不经心地放下籽料。她早期创作的一款珠宝作品因缺少这样的宝石而未能问世。铺面不大,老板也许不好说话。鄢素心把铺子里的玉石料都看了一遍,其实她打定主意只买这块籽料。木石不知为何要在这间小铺子里耽误这么长时间,就等在铺子外。
这块籽料果真是铺子的镇铺之石。虽然她有意掩饰,铺子老板却早已把她爱不释手的神态印在脑子里,只等问价。鄢素心问价之前,老板巧妙地拿出以此类玉石创作的珠宝作品图片。那些图片就放在鄢素心随手可触的地方。鄢素心随手拿起图片看起来。精美的珠宝正是为此类籽料量身订做的。她透过籽料已经看见自己设计的珠宝。她不经意间显出的喜爱再次被老板看在眼里。她谨慎地出了价。
木石听见报价走进铺子,看见了那块和田玉籽料。他不以为然地移开了目光,更愿意出钱买无杂色的缅甸玉。在精明老板的算计下,鄢素心买下了几块品相不好的籽料。木石的眼中,那块色沁原生皮籽粒的出价过高。但这不关他的事,他只想购买看中的原石。鄢素心终于走出铺子,来到街上。
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拐进前面一家玉石铺子里。鄢素心停下脚步想了想,又摇摇头,那位同行远在法国。
前方的道路被一群人拦腰截断。戴梦得的珠宝设计总监刚一露面就被几家玉石铺子的老板围住了。设计总监最终被让进了占有三间门面房的铺子里。那些一无所获的老板纷纷散去。鄢素心刚走了两步被街道上的纷乱惊扰,止住脚步。越王的艺术总监满载而归。铺子的伙计们兴师动众地从铺子涌到了街上。铺子老板护送艺术总监来到停车位。汽车转一个弯走了,纷乱方止住。
鄢素心和木石走在街上吸引不了铺子老板的目光。他们的购买量无足轻重。鄢素心此时的心与走进玉石街前不一样了。鄢素心最初创办Y&X时只想做自己喜欢的事,现在她却想让Y&X走出上海,走出国门。
一位铺子的伙计叫住鄢素心。Y&X有两年在这家铺子里购买籽粒。鄢素心和木石走进铺子。老板也认出了曾经的主顾,拿出上好的芙蓉种籽粒。鄢素心笑了笑拒绝了老板的推荐,选了两块墨翠料。鄢素心准备走时,转身回去了。她再次拿起芙蓉种籽料,细看。她问了价,又还价了。老板爽快地让利。鄢素心让老板包装起来。他们离开时老板亲自送到铺子外。这种被重视的感受让鄢素心颇为开心。木石却闷闷不乐。
“芙蓉籽料创作什么呢?”离开铺子三步外木石问道。
“现在还不清楚……也许会创作成招财进宝的貔貅。”鄢素心少见地哈哈一笑,这与她平日冷淡的形象不符。
木石奇怪地看了一眼鄢素心。他们继续朝前走去,来到专经营缅甸玉的铺子。玉石毛料供不应求的情形,使得这些毛料真正成了“皇帝的女儿不愁嫁”。
木石看中的是优质的翡翠毛料。鄢素心不用看就知道,木石手中毛料的品相。木石只善于设计易于加工制作的毛料,对于斑驳色的石料就束手无策。他的珠宝作品贵为精致却缺乏创意,遇到真正懂珠宝的人就行不通了。但任何珠宝店都少不了优质玉石料,木石如愿以偿地买下这些毛料。
他们离开玉石街返回Y&X时,鄢素心在想飞舞在花丛的蜜蜂,而木石却在想长尾曳地的凤凰。
鄢素心创作蓝宝石项链之余修改了早期作品——花飞蝶舞。亭亭玉立的玉兰花上飞舞着两只蝴蝶。现在看着图样,她还是能感受到喜悦。
一年前她和谢文成从恼人的事务纠纷中返回时尚街时看见浏河沿岸花团锦簇的春光,花飞蝶舞、日丽风和。刹那间明媚的阳光吹开心头的挫败感。
那日他们被一个电话叫到浦东的座私人住宅里。那位面容姣好,一脸幸福的女子却变成了怨女。女子颐指气使地退回一个月前取走的珠宝和婚纱。女子说,她的丈夫不喜欢珠宝和婚纱的款式。曾经鄢素心为了满足这位挑剔顾客的要求,改稿十六次。那时女子要的急,仿佛第二天就要举行结婚大礼。珠宝和婚纱款式确定后,女子一天三次来到店里崔促。他们连夜赶制,终于赶在女子结婚之前完成。夏月琴的抱怨、雪莹的不满都写在脸上。鄢素心像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Y&X从不接受退货。”鄢素心冷若冰霜,仿佛所有的怒气都变成寒气。
“在上海,有谁知道Y&X?不要自视甚高。”女子讥讽地笑了。
“有谁,你不是其中之一吗?”
鄢素心像点燃的爆竹,从沙发上站起来。谢文成伸手拦住她,微微一笑。
“可以打开看看吗?”谢文成的嘴角显出不易觉察的嘲讽。
“请便。”女子说完自顾喝茶。那是他们进来前女子正喝的茶水。他们就没有这样的礼遇了。
谢文成打开婚纱的包装盒,仔细检查婚纱。他还记得当初打包时捆绑的梅花结和包装纸折叠的样子。显然婚纱取回来后根本没有打开过。谢文成看了一眼神情寂寞的女子就明白了。女子期待的婚礼根本没有举行,她如心碎的郝思嘉小姐被负心郎抛弃了,但她不会永远生活在八点四十分。谢文成再次看了一眼女子暗想,要不了多久,她就会找到新的爱情。
“希望你能再次找到幸福。”谢文成微微一笑。
鄢素心一一打开全套的首饰匣。她看见首饰时就不想再放下了,这是她用心设计的首饰。当初女子像幸福的公主百般挑剔,一心想要尽善尽美。鄢素心听见谢文成的话呆愣片刻,随即脸上浮起嘲讽的笑容。
“爱情是不幸的。”女子说道。
“祝你好运。”谢文成拿起婚纱盒伴着鄢素心走出门去。女子一动不动坐在阴影里。
他们坐上十号地铁线时,鄢素心的怒火还未散去。后来她意识到,怒气中含着更多的挫败而非愤怒。
“还有比结婚前夜被负心郎抛弃更不幸的吗?”谢文成安慰道,“这些珠宝和婚纱放到柜台上,不出半月就会被买走的。”
鄢素心冷淡地笑了。嘉定新城到了,他们走出地铁站。谢文成提议走回时尚街。他领着她有意来到浏河沿岸。波光粼粼,阳光被微风切割成无数的金线,撒向河中。鄢素心的愤怒消失在明媚的春光下。她回去后就创作了花飞蝶舞的挂件,却怎么也寻不到合适的玉石。婚纱和珠宝首饰也果真如谢文成所言,半个月后被买走了。
自色沁原生皮籽料买回来,她就着手量身订制珠宝。这块色沁原生皮籽料与她的创作不完全一致。她要按玉石的色泽进行修改。修改量比想象之中要大很多。玉兰花迎着阳光的角度和蝴蝶飞舞的姿态都不同了。
鄢素心修改图纸时感受了快乐也品味到了宁静。她明白珠宝设计是她真正想做的事。她把玉石拿在手上,细看颜色的变化趋势。她再次进行修改,达到了满意的效果。她刚把打印出来的图纸拿在手上,谢文成走进来。
谢文成不说话,若有所思地坐在那儿。他无事不登三宝殿,他的沉默引起鄢素心的好奇。
“爱情的空窗期?”鄢素心打趣道。她的脑海里闪过网红脸。她记得女孩姓周,是一位音乐爱好者。
“一切的不幸都来源于爱情。”
谢文成正感受着被爱情缠住的不幸。爱情的表白把谢文成吓跑。他坐在这里,只是为躲避周小姐。周小姐的性情也像黄玫瑰般热烈、奔放。他真没想到女子竟然看不出,这只是调情。周小姐竟然说,她爱他。
“坐在这里不会是在躲什么吧?”鄢素心从谢文成不易觉察的神情看出什么。她暗想也许谢文成捉摸不定的性格就是创作婚纱的源泉,能在瞬间抓住女孩的美。
“素心忙你的,不用陪着我说话。”
鄢素心刚拿起图纸就听见走廊一声大喊——谢文成,跑哪儿去?你甩不掉我的。
鄢素心彻底明白了谢文成坐这里的目的。她拦住要出门的谢文成。这种事越纠缠越乱。鄢素心走出办公室,随手虚掩上门。
周小姐正站在走廊上,依次推开门张望。木石走出办公室,夏月琴蹦跳地从楼下赶下来。雪莹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周小姐,婚纱还需要再修改吗?”鄢素心说道,“Y&X会尽力满足你的要求,毕竟结婚是人生的大事。”
“这个婚,我不想结了。”周小姐说道。
“结婚前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有点结婚恐惧症,误以为并不爱曾经千挑万选中的人。”
“真的吗?”周小姐抓住了鄢素心的手,像抓住救命稻草,“这些人最终都结婚了吗?”
“当然了,这种恐惧会过去的。”鄢素心拉着周小姐的手走下楼梯。
夏月琴似乎松了一口气,来到谢文成的办公室门前,雪莹跟着木石进了办公室。
“鄢总不是为了安慰我吧。”周小姐心有戚戚地说道。
“我只希望来Y&X订制婚纱的女子都能获得幸福。”鄢素心说道,“突如其来的感情只是一阵风,风从花中过来香,却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周小姐憬然有悟。鄢素心领着周小姐来到了店门。她推开门把周小姐送到街上。周小姐踌躇未决是否离开,朝二楼的窗户看了一眼。
“祝你幸福。”鄢素心有力地握住了周小姐的手说道。
她有力的手似乎给了周小姐某种力量。周小姐迈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鄢素心回到办公室时,谢文成已经离开了。她走到他的办公室门前,看见站在窗前的阴影里目送周小姐离去的谢文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