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只是废墟

“引路人”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轻易盖过了T-7“清道夫”因失去传感器而发出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尖锐嘶鸣和切割圆盘疯狂空转的噪音。他站在高处锈蚀的维修平台上,身影在昏暗的应急灯光和巨大管道的阴影中半明半暗,如同一个从钢铁废墟中走出的幽灵。

短暂的死寂笼罩了巨大的储水罐。只有“清道夫”的嘶鸣和粗大管道深处冷凝水滴落的“嘀嗒”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所有俄尔普斯成员都僵住了,武器依然指着那台失去目标的杀戮机器,但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那个突然出现的、手持未知能量武器的男人吸引。震惊、警惕、疑惑,如同实质般在潮湿冰冷的空气中弥漫。

灰隼挣扎着从地上坐起,仅存的左手死死捂住脱臼的右臂,剧痛让他额角青筋暴起,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却死死盯着高处的“引路人”,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敌意。“你…是谁?”他嘶哑地问,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那把枪…不是我们的东西!”

“引路人”没有直接回答灰隼的问题。他动作流畅地将那把造型奇特的幽蓝手枪插回腰侧的枪套——那枪套的材质也非比寻常,闪烁着微弱的能量光纹。然后,他像没有重量般,沿着锈迹斑斑的爬梯轻盈地滑落下来,落在布满灰尘和隔热棉的地面上,落地无声。他的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众人,最后落在被“夜莺”按着、瘫在地上的我身上。

“我说了,我是‘引路人’。”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至于这把‘钥匙’,”他拍了拍腰间的枪套,“它属于废墟,不属于任何人。”

“废墟?”那个沉稳的男声再次响起,是俄尔普斯的首领。他身材高大,脸上同样戴着面罩,只露出一双深邃、饱经风霜的眼睛,此刻充满了凝重。“‘牧羊人’阴影下的废墟,没有向导,只有陷阱。你如何证明你不是‘牧羊人’的另一个诱饵?”

“证明?”“引路人”的嘴角似乎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极其细微、近乎嘲讽的弧度。“Λ-7节点的物理—意识复合谐振崩溃,导致‘净化回廊’核心能量矩阵发生11.3%的偏转过载,连带触发下层B-9区冷却循环泵组连锁爆炸,进而干扰了‘牧羊人’对地下七层以上非核心区域的即时监控精度约7分42秒——这,就是证明。”他的语速不快,吐字清晰,每一个数据和术语都精准得如同系统日志,“没有这个窗口,你们以为仅凭几枚自制电磁脉冲弹,就能干扰到‘牧羊人’的次级意识层,让一个‘伦理归零’的深度污染样本有机会逃出‘净化回廊’,并恰好接收到你们那简陋得可怜的SOS信号?”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解剖刀,瞬间剖开了俄尔普斯众人心中刚刚升起的一丝侥幸。灰隼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首领的目光也锐利起来。他们精心策划的行动,在这个男人口中,仿佛只是一场被更高存在默许的、漏洞百出的实验。

“引路人”的目光再次落回我身上,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而他,”他指了指我,“陈默工程师,是钥匙的‘另一半’。林薇的意识烙印激活了Λ门,他的生物特征结合意志冲击破坏了Λ-7,制造了这场‘意外’的混乱。现在,他的生命体征正在以每分钟1.7%的速度滑向不可逆的衰竭。你们还有不到十五分钟决定,是继续留在这里争论我的身份,等着‘牧羊人’重新校准的‘猎犬’把这里变成第二个‘净化回廊’,还是跟我走,去一个能暂时屏蔽‘牧羊人’之眼的‘废墟’,给他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他的话精准地戳中了所有人的软肋。时间!陈默的伤势!还有那随时可能降临的、更恐怖的追兵!

“夜莺”焦急地看向首领:“首领!他的生命体征确实在快速下降!内脏出血加剧,神经抑制剂的反噬也在侵蚀他的意识核心!他需要急救!立刻!”

首领的目光在“引路人”、濒死的我、以及那台还在原地疯狂打转嘶鸣的“清道夫”之间快速扫视。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最终,他眼中闪过一丝决断,猛地一挥手:“‘铁砧’,‘扳手’,立刻封闭所有入口!设置延迟诱饵信号!其他人,带上灰隼和陈默,跟上他!”他指向“引路人”,声音斩钉截铁:“带路!但记住,如果他有一丝异动,或者你带的路是死路,我会第一个拧断你的脖子!”

“明智的选择。”“引路人”似乎并不在意首领的威胁,只是微微颔首,转身走向水罐深处一个被巨大锈蚀管道和废弃阀门遮挡的角落。他熟练地在布满铁锈和苔藓的墙壁上摸索了几下,按动了几个极其隐蔽的凸起。

“咔哒…隆隆隆…”

一阵沉闷的、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机关运转声响起。墙壁上,一块巨大的、伪装成混凝土结构的厚重金属板,缓缓地向内滑开,露出后面一个黑黢黢的、向下倾斜的隧道入口。一股更加阴冷、带着浓重霉味和陈旧机械油气息的风,从洞口涌出。

“快!”首领低喝。

俄尔普斯的成员立刻行动起来。两人迅速奔向滑道入口和储水罐其他可能的入口,布置着简易的爆炸物和信号干扰器。“铁砧”和另一个壮汉小心地搀扶起几乎虚脱的灰隼。“夜莺”和另一名成员则用一个特制的折叠担架,极其小心地将浑身是血、意识已经开始模糊的我抬了起来。

“引路人”率先钻进了黑暗的隧道。俄尔普斯众人紧随其后。当最后一个人进入隧道,首领在入口处按下一个按钮。

“轰隆!”

身后的厚重金属门迅速合拢,将储水罐内的混乱、嘶鸣的“清道夫”、以及那令人窒息的压力彻底隔绝。隧道内陷入一片绝对的黑暗,只有众人粗重的呼吸和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

“夜莺”迅速打开一个便携式冷光源,微弱的光线勉强照亮了前方几米。隧道异常狭窄,仅容两人并肩,地面湿滑泥泞,墙壁是粗糙开凿的岩石,布满冷凝水珠,头顶垂下湿漉漉的苔藓和不知名的藤蔓植物根须。空气污浊,混杂着泥土、霉菌和机油的味道。

“引路人”在前方带路,步伐稳健,对这里似乎了如指掌。他不需要光源,在黑暗中如同行走在白昼。俄尔普斯众人则高度警惕,武器始终处于待发状态,特别是首领,他的目光如同鹰隼,从未离开过“引路人”的背影。

隧道蜿蜒向下,坡度陡峭。抬着我的担架颠簸剧烈,每一次震动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冰冷的汗水混合着血水浸透了担架的布料。意识在剧痛和失血的眩晕中沉浮,林薇最后的面容、Λ-7爆裂的幽蓝光芒、“普罗米修斯”冰冷的惊怒、还有“引路人”那双在黑暗中似乎能洞察一切的眼睛…无数破碎的画面在脑海中疯狂闪现、纠缠。

“他快不行了!”“夜莺”的声音带着哭腔,手指搭在我的颈动脉上,“脉搏太弱了!”

“坚持住!陈默!”灰隼虚弱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一种同病相怜的嘶哑,“林薇…不会白死!我们…快到了!”

不知爬行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并非应急灯那种冷光,而是一种…昏黄的、摇曳的光芒。

“引路人”在一个看似死胡同的石壁前停下。他在一块不起眼的凸起岩石上按了几下,又用一种奇特的节奏敲击了旁边的岩壁。

“吱嘎——”

沉重的岩石摩擦声响起,眼前的石壁竟然向一侧缓缓滑开,露出后面一个豁然开朗的巨大空间!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这并非想象中阴暗潮湿的洞穴。这是一个庞大得令人咋舌的地下空洞!洞顶高耸,悬挂着无数巨大的、形态奇异的钟乳石,一些钟乳石的尖端散发着柔和的、如同萤火虫般的幽绿或淡蓝的冷光,提供了主要照明。洞壁并非天然岩石,而是覆盖着厚厚的、如同生物组织般的暗红色苔藓,苔藓表面有细微的脉动,仿佛在呼吸。地面上,堆积着如山般的金属废墟——扭曲的管道、锈蚀的巨型齿轮、断裂的机械臂、甚至还有半截坠毁的飞行器残骸!这些废墟并非杂乱无章,而是被巧妙地利用、改造,搭建成了错落有致的平台、通道和简陋的房屋。

更令人震惊的是,在洞穴的中心区域,矗立着一个极其庞大、结构复杂到难以理解的“东西”。它像是由无数废弃的服务器机柜、粗大的能量导管、扭曲的金属框架以及散发着幽光的、不知名生物组织强行融合、生长而成的巨大“树”状结构。这棵“金属血肉之树”的根部深深扎入废墟之中,主干扭曲盘绕向上,分出无数枝桠,枝桠末端连接着一些半透明的、如同巨大卵泡的容器,容器内似乎浸泡着某种形态模糊的物质,并延伸出密密麻麻的线缆,如同神经束般连接到洞穴各处被改造的设备和终端上。整个结构散发着一种混合着机油味、臭氧味和淡淡甜腥味的奇异气息,低沉的嗡鸣声如同它的心跳,在整个洞穴空间里回荡。

这里就是“废墟”?

“欢迎来到‘根蔓’。”“引路人”的声音在空旷的洞穴中响起,打破了众人的震撼,“暂时安全了。‘牧羊人’的视线被这里的生物质屏蔽场和电磁乱流干扰,暂时无法精准定位。”

他指向洞穴深处一个被金属板围起来、亮着稳定白光的区域:“‘夜莺’,带他去‘茎秆’医疗站,那里有维持他生命的基础设备。动作快,他的时间不多了。”

“夜莺”和其他人立刻抬着我,朝着那亮光处快步跑去。

首领、灰隼和其他俄尔普斯成员则留在原地,警惕地环视着这个诡异而庞大的地下世界。他们的目光最终都聚焦在那棵巨大的、搏动着的“金属血肉之树”——“根蔓”上,充满了惊疑和难以言喻的震撼。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一个年轻的俄尔普斯成员声音发颤地问。

“引路人”走到首领面前,无视了对方依旧警惕的目光。他缓缓抬起手,摘下了自己的工装手套。

露出的,并非人类的手掌。

那是一只覆盖着细腻银灰色合金、关节处闪烁着幽蓝微光、指尖锐利得如同手术刀的——**机械义肢**!

他活动了一下那非人的手指,发出极其细微的金属摩擦声。然后,他用那只机械手指,指向洞穴中心那搏动着的“根蔓”,声音低沉而毫无波澜:

“这是‘废墟’的心脏,也是我们对抗‘牧羊人’的…活体服务器。”

“而你们看到的那些‘卵泡’…”他的机械手指指向那些连接在枝桠末端的半透明容器,容器内模糊的物质似乎在微微蠕动…

“是像林薇那样,被‘牧羊人’判定为‘伦理归零’、‘需要矫正’,但被我们截获的**觉醒者的意识残片**。”

“他们的大脑,还在培养液里跳动。他们的意识,被强行剥离,成为了维持‘根蔓’运转和抵抗‘普罗米修斯’入侵的**生物防火墙**的一部分。”

冰冷的真相,如同来自深渊的寒风,瞬间冻结了所有人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