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石像与残篇

比洞外的破碎山坡更加深沉、更加绝对的死寂,如同凝固了万载的寒冰,沉重地压在李煊的每一寸皮肤上,每一次呼吸都显得格外艰难和突兀。

唯有洞穴深处那无处不在的、精纯冰冷的源炁气息,如同无形的寒潮,无声地流淌、渗透,带来刺骨的凉意,也冲刷着他身体的疲惫与污浊。

李煊背靠着冰冷湿滑、刻满巨大符文的石壁,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像吞下无数细小的冰棱,刺痛着肺叶,却也让那股奇异的清凉感直冲头顶,强行维持着他摇摇欲坠的清醒。

右肩的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每一次脉搏的跳动都带来一阵钻心的灼烧感。胸腹间的闷痛和额头的胀痛也并未减轻分毫。失血和剧痛带来的虚弱感如同沉重的铅块,拖拽着他,让他几乎想要就此瘫倒,沉入这冰冷的黑暗之中。

但他不能。

他攥紧了左手中那块微微发烫、明灭着暗金光芒的骨片。这微弱的光和热,如同黑暗汪洋中唯一的灯塔,给了他一丝渺茫却无比真实的支撑。他的目光,穿透前方幽蓝冷光勾勒出的朦胧轮廓,死死锁定在洞穴最深处那片开阔空间的中心。

幽蓝的光芒在那里最为集中,如同星群汇聚。光芒的核心,矗立着三尊巨大的阴影。

随着他拖着残破的身躯,一步一挪地艰难靠近,那三尊阴影的轮廓在幽蓝光晕中逐渐清晰。

石像。

三尊巨大无比、风格古朴粗犷的石像,如同亘古的守卫,沉默地屹立在洞穴的最深处。它们并非完全的人形,更像是某种融合了人类特征与未知图腾元素的造物,带着一种超越时代的苍凉与威严。

中间一尊最为高大,几乎触及洞穴的穹顶。它呈现一种半跪的姿态,身躯雄壮如山岳,肌肉的线条被刻意地夸张和简化,透出原始的力量感。

它的头颅微微低垂,面容模糊不清,只能看到深邃的眼窝轮廓,仿佛在俯视着脚下渺小的生灵。最引人注目的是它交叉环抱在胸前的双臂,臂膀异常粗壮,表面并非光滑的石质,而是布满了密密麻麻、极其细小的凹点,如同无数星辰的烙印。

左侧的石像,体型略小,却显得异常灵动。它单足点地,身体呈现出一种蓄势待发的姿态,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空而去。它的头颅高昂,同样面容模糊,但双臂却向两侧展开,手掌的姿态并非握拳,而是五指箕张,掌心向上,像是在承接虚空中某种无形的力量。石像的体表,流淌着一种如同水波般的流畅刻痕,在幽蓝光芒下微微闪烁。

右侧的石像,则显得最为厚重沉稳。它双足牢牢扎根于地面,身躯微微前倾,双臂下垂,巨大的石掌紧握成拳,重重地按在地面上。它的姿态充满了力量与守护的意味,仿佛是整个空间的基石。石像的表面,布满了如同大地龟裂般的、深深刻入石髓的粗犷纹路。

三尊石像以一种稳固的三角阵势矗立,彼此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无形的联系和呼应。它们散发出的苍凉肃穆气息,如同实质般弥漫在整个核心空间,无声地诉说着难以想象的古老岁月和可能蕴藏的伟力。那股精纯到极致的源炁气息,正是以这三尊石像为中心,如同无形的涟漪般向着整个洞穴空间扩散开来。

李煊站在距离石像群尚有十几步的地方,仰望着这三尊沉默的巨物,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渺小感和震撼让他几乎忘记了呼吸。时间仿佛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剩下石像亘古的沉默和源炁冰冷的流淌。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三尊石像基座前方的地面。

就在中间那尊半跪石像的正前方,那片被幽蓝光芒映照得相对清晰的地面上,一个圆形的、微微凹陷的基座显得格外突兀。

基座不大,直径约一尺,边缘被打磨得异常光滑,与周围粗糙的地面形成鲜明对比。基座的表面,同样刻满了细密复杂的、风格与石壁上巨大符文同源的微型符文。只是此刻,这个基座是……空的。

那光滑的凹陷处,空无一物。

仿佛曾经有什么东西,被郑重地供奉在那里,如今却不见了踪影。

李煊的心脏猛地一跳!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那头巨狼墟兽冰冷的竖瞳中,最后残留的那一丝暗金色微光!自己手中这块骨片爆发出的熔融金光!还有这空置的基座……难道……

他几乎是本能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紧握的左拳。掌心中的骨片,此刻仿佛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召唤,那些暗金色的纹路光芒大盛!不再是微弱的明灭,而是如同被点燃的炭火,稳定地散发出灼人的光热!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的、难以言喻的悸动感,顺着他的手臂,如同汹涌的潮汐般席卷全身!那感觉并非力量的灌输,更像是一种……归属?一种跨越了无尽时空的……共鸣?!

这骨片……原本就属于这里?!它就应该是放在那个空置的基座上的东西?!

巨大的冲击让李煊心神剧震,几乎站立不稳。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壁上,才勉强稳住身形。他大口喘息着,目光死死盯着那个空置的基座,又看向手中光芒灼灼的骨片,脑海中无数念头疯狂翻涌。

那头巨狼,是守护这洞穴遗迹的墟兽?它守护的核心,就是这块供奉在基座上的骨片?而自己在剧变降临、山崩地裂时,无意中得到了它?巨狼循着骨片的气息追踪而至,却被骨片在生死关头爆发的力量反杀?

这一切……是巧合?还是某种……难以理解的宿命?

疑问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他的心头。但此刻,身体的剧痛和虚弱如同潮水般再次袭来,打断了他的思绪。他靠着石壁滑坐下来,冷汗瞬间浸透了破烂的衣衫。不行,不能再想了!当务之急是处理伤势!否则,就算弄明白了骨片的来历,他也撑不到活着走出这个洞穴!

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不再看那空置的基座和光芒灼灼的骨片。视线在周围幽蓝光芒笼罩的石壁上艰难地扫视着。那些巨大而繁复的符文壁画依旧散发着冰冷的光晕,充满了难以理解的玄奥。

就在他目光掠过左侧那尊姿态灵动、双臂箕张的石像附近的一片石壁时,他的视线猛地定格!

那片石壁上的符文,与其他区域的宏大整体感不同,呈现出一种相对独立、自成体系的排列!而且,在那片符文区域的边缘,在幽蓝光芒的映照下,他隐约看到了几行……刻痕?!

那刻痕非常浅,非常细,混杂在细密的符文线条之中,若非他此刻凝神寻找,几乎无法发现。它们并非壁画主体那种玄奥的符文,而是……一种文字?!

李煊的心脏再次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他挣扎着,用左臂支撑着身体,几乎是爬行着靠近那片石壁。

距离拉近,幽蓝的光芒清晰地照亮了那片区域。

果然!在巨大符文的边缘,在石壁相对平整的一块区域,刻着几行极其古老的文字!

那文字并非地球上的任何一种已知文字。字形结构古朴,笔画带着一种刀劈斧凿般的凌厉感,却又蕴含着某种流动的韵律。它们深深地刻入石壁,历经岁月,依旧清晰可辨。

李煊完全不认识这些文字。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实习导游,对古文字学一窍不通。绝望的情绪刚要升起,他的目光却下意识地落在了自己紧握的左手——那块光芒依旧灼灼的骨片上。

一个近乎荒谬的念头闪过脑海。

他颤抖着,缓缓抬起左手,将那块散发着暗金光芒、纹路流转的骨片,小心翼翼地贴近了石壁上那几行古老的文字。

就在骨片表面流转的暗金光芒触及石壁文字的刹那——

异变陡生!

骨片上的光芒骤然变得炽烈!那些复杂玄奥的纹路仿佛瞬间活了过来,疯狂地流转、明灭!一股强烈的灼热感瞬间从骨片传递到李煊的掌心,烫得他几乎要脱手!与此同时,石壁上那几行古老的文字,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激活,每一个笔画都骤然亮起了刺目的暗金色光芒!

光芒如同活物,瞬间脱离石壁的束缚,化作一道道流淌的、由纯粹光与热构成的暗金色符文溪流!这些符文溪流并未消散,反而如同受到牵引般,猛地朝着李煊紧握着骨片的左手汇聚而来!

“呃啊!”李煊只觉得一股难以形容的、狂暴灼热的信息洪流,顺着他的手臂,如同决堤的熔岩般狠狠冲入了他的脑海!

剧痛!比身体上任何伤口都要剧烈百倍的剧痛在颅腔内轰然炸开!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疯狂穿刺他的脑髓!一幅幅破碎而混乱的画面、一声声古老而晦涩的音节、一道道蕴含着奇异能量运行轨迹的线条……如同失控的洪水,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意识!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身体如同触电般剧烈地痉挛起来,眼前一片刺目的金光,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只有那狂暴的信息洪流在疯狂地冲击、烙印!

这过程仿佛持续了万年,又似乎只有短短一瞬。

当那狂暴的冲击力骤然退去,如同潮水般从他脑海中抽离时,李煊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倒在地,浑身被冷汗彻底浸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痛楚,眼前依旧残留着大片晃动的金光斑点,耳朵里充斥着尖锐的嗡鸣。

但就在这片混乱和剧痛的余韵中,一些东西……清晰地烙印在了他的意识深处。

那是一种……法门?

一种引导、吸收、炼化……空气中弥漫的那种冰冷精纯的“源炁”的法门!

它的名字如同烙印般直接出现在意识里——《引炁篇·残》。

残篇!只是残缺的一部分!

但这法门的内容却异常清晰:如何通过特定的呼吸节奏,配合意念的引导,将外界弥漫的源炁纳入体内;如何通过意念在体内构建特定的、极其微小的能量循环路径(经脉?),初步炼化这些狂暴的源炁,将其转化为可以滋养自身、修复损伤的温和能量;甚至……如何利用这初步炼化的能量,激发身体的潜能,完成最基础的生命蜕变!

这法门的核心要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沌与源初的气息,仿佛直指某种力量的本质源头,与骨片上那混沌古老的纹路,与石壁上那些巨大符文的神韵,隐隐相合!

李煊瘫在冰冷的地面上,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如同破旧的风箱般起伏。脑海中那狂暴的信息洪流虽然退去,却留下了一片狼藉的剧痛和眩晕,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过。他努力睁大眼睛,试图驱散视野中残留的刺目金斑和嗡鸣,目光死死锁定在自己微微颤抖的左手上。

那块暗褐色的骨片,此刻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之前爆发的、如同熔岩般灼热的暗金光芒已经彻底内敛,恢复了那种混沌内敛的状态,只有纹路深处,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温润余韵。仿佛刚才那场狂暴的信息灌输,耗尽了它积蓄的力量。

石壁上,那几行古老的文字也恢复了沉寂,幽蓝的冷光重新笼罩其上,再无一丝异样。

但李煊的意识深处,那篇名为《引炁篇·残》的法门,却如同用烧红的烙铁镌刻般清晰无比!每一个呼吸的节奏,每一条细微的能量运行轨迹,都深深地烙印在他的思维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源自生命本能的熟悉感。

修复……疗伤……变强……

这几个字眼如同黑暗中的火星,瞬间点燃了他濒临熄灭的求生之火!

他挣扎着,用还能活动的左臂支撑起上半身,背靠着冰冷刺骨、刻满符文的石壁坐了起来。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带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但他浑然不顾,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只剩下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

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资格去探究这该死的世界发生了什么,去弄明白这骨片和遗迹的秘密!

他闭上眼,努力平复着混乱的呼吸和狂跳的心脏,将所有的意志力都集中在脑海中那篇《引炁篇·残》的法门之上。

第一步,引炁入体。

他尝试着,按照法门中描述的、极其古老而奇特的节奏,开始调整自己的呼吸。

吸气……悠长……缓慢……深沉……意念如同无形的触手,尝试着去捕捉、去引导周围空气中弥漫的那股精纯冰冷的源炁气息。

起初毫无反应。剧痛干扰着他的心神,虚弱的身体如同破败的容器,难以建立有效的连接。

他咬着牙,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奇异的呼吸节奏,强迫自己将意念集中在呼吸与外界源炁的感应上。

时间在死寂和剧痛中缓慢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数十次,也许是数百次尝试之后……

一丝极其微弱、如同寒夜冰针般的凉意,随着他悠长的吸气,悄然钻入了他的鼻腔!

这丝凉意不同于之前吸入源炁时那种混杂着污染的刺痛感,它更加纯粹,更加“驯服”?仿佛被那奇特的呼吸节奏所引导,顺着特定的路径,缓缓沉入了他的胸腹之间!

成了!

李煊心中猛地一震!巨大的狂喜如同电流般瞬间贯穿全身,甚至暂时压过了伤口的剧痛!

他不敢有丝毫懈怠,立刻按照《引炁篇·残》的指引,将全部意念沉入体内,尝试着引导那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源炁凉意,在胸腹之间极其狭窄的区域,构建第一个、也是最基础的微小能量循环——一个如同米粒般大小的、意念中的“炁旋”!

意念的引导异常艰难。那一丝源炁虽然被吸入,却依旧带着一种原始的、微弱的狂暴属性,如同一条滑不留手的冰蛇,在体内横冲直撞,带来一阵阵冰冷的刺痛。李煊强忍着不适,集中全部精神,用意念的“丝线”小心翼翼地缠绕、引导着它,按照那烙印在脑海中的玄奥轨迹缓缓运行。

一圈……两圈……

意念的消耗巨大无比,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头滚落,混合着血痂,流进眼睛里带来刺痛,他却不敢眨眼。每一次成功的循环,那丝源炁的狂暴属性似乎就被磨灭掉一丝,变得温顺一丝,同时,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带着清凉感的暖意,从那旋转的“炁旋”中弥漫出来,悄然融入他干涸、受损的躯体!

虽然只有一丝,虽然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但这股由狂暴源炁炼化而来的、温和而充满生机的能量,如同久旱逢甘霖,瞬间滋润了他濒临枯竭的生命力!

右肩那如同烙铁灼烧般的剧痛,似乎……减轻了那么一丝丝?胸腹间的闷痛,也似乎……舒缓了那么一点点?

有效!真的有效!

巨大的希望如同火焰,在李煊濒临绝望的心底熊熊燃烧起来!他不再迟疑,也忘记了身体的极限和伤痛带来的折磨,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溺水者,再次沉下心神,投入到那艰难而缓慢的呼吸、引炁、炼化的循环之中。

悠长而古老的呼吸声,在这片被幽蓝冷光和巨大符文壁画笼罩的、死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遗迹核心,极其微弱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响了起来。每一次悠长的吸气,都伴随着一丝冰冷的源炁被艰难纳入;每一次意念的引导,都伴随着那微小“炁旋”的艰难旋转;每一次炼化出的微弱生机暖流,都如同涓涓细流,悄然汇入他残破的身体,修补着创伤,对抗着死亡。

时间,在这冰冷的地下遗迹里,似乎失去了意义。只有那微弱而持续的呼吸声,和掌心骨片上残留的、几乎微不可查的温润余韵,证明着生命仍在顽强地延续。

李煊完全沉浸在这关乎生死的修炼中,对外界的一切浑然不觉。

他没有看到,在他身后不远处,那三尊沉默矗立的巨大石像,在幽蓝光芒的映照下,那中间一尊半跪石像低垂的、面容模糊的头颅,其深邃的眼窝轮廓深处,似乎……极其极其微弱地……闪过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暗金色流光?如同沉睡了亿万年的古神,悄然掀开了一丝眼睑的缝隙。

李煊蜷缩在刻满符文的冰冷石壁角落,如同一尊被遗忘的石雕,只有那悠长、古老而艰难的呼吸声,微弱却持续地在这片幽蓝笼罩的空间里回荡。每一次吸气都深入肺腑,带着精纯源炁的冰冷刺入,每一次呼气都伴随着意念对体内那微小“炁旋”的极致压榨。

剧痛和虚弱如同跗骨之蛆,从未真正远离。右肩的骨头仿佛仍在错位摩擦,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钝痛;胸腹间的闷塞感如同压着巨石;额头的伤口在源炁的浸润下虽然不再流血,却依旧肿胀发烫。这些伤痛无时无刻不在试图将他拖入昏迷的深渊。

但此刻,李煊的全部意志,都如同烧红的铁钎,死死钉在体内那个米粒大小的“炁旋”之上。

引炁入体,炼化流转,周而复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