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青藤缠熊,骨鸣惊夜

半个月的光景,在木域莽荒森林深处,不过是树影挪移了几寸,腐叶层又厚了几分。但对于泪罗而言,每一寸光阴都被刻骨铭心的痛苦和缓慢滋长的力量填满。

篝火早已熄灭,只余下一小堆冰冷的灰烬,被晨风吹拂着,露出底下几块焦黑的燧石。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草木腥气,那是“青髓藤”药泥反复涂抹又干涸后留下的印记,混合着汗水和一丝极淡的血腥。

泪罗盘膝坐在一株需要数人合抱的巨树裸露的板状根上。他赤着上身,新生的肌体在斑驳的天光下泛着一种温润的玉色,线条流畅而蕴含着爆发力。但他的右臂,却呈现出一种截然不同的景象。

整条右臂,从肩头到指尖,肌肉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反复捶打、拉伸过,呈现出一种近乎夸张的虬结隆起,青黑色的血管如同老竹盘踞的根须,在皮肤下清晰贲张、搏动。皮肤表面,不再是单纯的玉色,而是覆盖着一层极其细密的、淡金色的、如同竹节纹理般的奇异纹路,随着他每一次呼吸,这些纹路都微微明灭,隐隐发出极其细微的、如同金玉摩擦的嗡鸣。

入节境!半月地狱般的淬炼,以焚心恨火为薪,以青髓噬骨为锤,以乙木灵气为砧,硬生生将右臂三十二块骨骼,从脆弱的凡骨,锻造成了堪比精铁灵材的“竹节骨”!每一次握拳,骨骼深处传来的不再是痛苦的呻吟,而是新竹拔节般充满力量的坚韧爆鸣!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就在昨夜,当最后一块尺骨在灵气重锤与青髓冰寒的双重蹂躏下发出脱胎换骨的清鸣时,丹田深处那枚沉静的墨绿竹核,骤然发出前所未有的悸动!

嗡!

一股更加精纯、更加深邃的墨绿色能量,如同破土而出的根须,从竹核深处蔓延而出!它不再是沿着经脉流淌的灵气,而是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带着一种扎根、蔓延、征服的本能,顺着泪罗右臂被反复拓宽、坚韧无比的经脉,逆流而上!

这股“根须”所过之处,带来的是比青髓噬骨更加深入骨髓的麻痒与胀痛!仿佛有亿万条细小的根茎,正以他的血肉为土壤,以他的经络为河道,疯狂地生长、分叉、深入!右臂的肌肉、筋膜、血管,在这股力量的野蛮改造下,正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肌肉纤维被强行拉长、重组,变得更加坚韧、更具爆发力;筋膜如同包裹竹竿的篾片,被反复强化;血管壁被一层墨绿的薄膜覆盖,变得更加柔韧宽阔,足以承受未来更加狂暴的能量奔流!

竹种生根!这是“入节境”锻骨初步完成后,竹海证道体系自发的第二步——根茎通络,以竹根之力彻底改造、强化承载“竹节骨”的载体!

此刻,泪罗紧闭双目,额角青筋因体内剧烈的改造而微微跳动,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他的心神完全沉入右臂,引导着那股新生的、带着生命意志的竹根之力,小心翼翼地贯通最后几处细小的支脉。改造的剧痛依旧存在,但经历过锻骨地狱的他,已能将其视作力量增长的必然代价,心志如铁。

阿箐蜷缩在另一条巨大的板根下,小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破旧的麻布袍子裹着她小小的身体,怀里还抱着那个豁口的陶碗。连日来的照顾和寻找药草,让这个小丫头也显出了几分疲惫。她似乎对泪罗身上散发出的那股越来越浓郁、越来越精纯的乙木灵气毫无所觉,睡得正香。

森林一如既往的寂静,只有风吹过林梢的沙沙声,以及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清脆鸟鸣。

突然!

轰隆!!!

一声沉闷得如同地底闷雷般的巨响,毫无征兆地从密林深处传来!紧接着,大地开始剧烈地颤抖!泪罗身下的巨大板根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细碎的泥土和落叶簌簌落下!

“唔!”阿箐被瞬间惊醒,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般猛地弹起,茫然地瞪大眼睛,“地震了?”

泪罗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右眼深处那缕金红光芒瞬间炽亮!不是地震!一股狂暴、凶戾、充满了贪婪食欲的恐怖气息,如同无形的海啸,正以惊人的速度从巨响传来的方向席卷而至!那气息厚重如山,带着浓郁的土腥味,却又蕴含着撕裂金铁的锋芒!

被发现了!

是竹种生根改造右臂时,无意间散逸出的过于精纯的乙木本源气息!这种气息对于木域森林中强大的掠食者而言,无异于黑夜中的明灯,是难以抗拒的致命诱惑!

“跑!”泪罗低吼一声,顾不得右臂经络改造尚未彻底完成,猛地从板根上跃下!脚尖点地的瞬间,右腿尚未淬炼的胫骨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但他强行忍住了,一把抓住还有些发懵的阿箐手腕,就要向反方向冲去!

太迟了!

前方的巨木如同被无形的巨斧劈开,伴随着摧枯拉朽的断裂声和漫天飞舞的碎木屑,一道庞大如小山的黑影,裹挟着令人窒息的腥风,轰然撞入这片空地!

那是一只巨熊!体型庞大得超乎想象,直立起来恐怕接近三丈!它通体覆盖着岩石般的灰褐色厚重皮毛,皮毛之上,竟还凝结着一层如同铠甲般的暗黄色土石结晶!最骇人的是它那对前肢,粗壮得如同宫殿石柱,末端生着三根如同弯刀般、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巨大爪子,每一根都有成人手臂长短!此刻,那巨爪上还沾着新鲜的树汁和泥土,显然正是它一路撕裂林木冲撞而来的武器!

铁爪岩熊!木域莽荒森林中顶级的掠食者之一!成年体堪比金丹后期体修,力大无穷,防御惊人,一双铁爪能轻易撕裂精钢!它那铜铃般的猩红兽瞳,瞬间就锁定了空地中央、散发着诱人乙木清香的泪罗!巨大的涎水从獠牙交错的巨口中滴落,砸在地上发出嗤嗤的声响,灼烧出一个个小坑!

“吼——!!!”

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带着腥臭的狂风和实质般的音波冲击,狠狠撞向泪罗和阿箐!阿箐被这恐怖的声浪震得小脸煞白,尖叫着捂住耳朵,身体摇摇欲坠!

腥风扑面,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铁爪岩熊庞大的身躯看似笨重,速度却快得惊人!它后肢猛地蹬地,地面轰然炸开一个深坑,庞大的身躯如同出膛的炮弹,瞬间跨越数十丈距离!那闪烁着寒光的右爪高高扬起,裹挟着崩碎土石的巨力,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朝着泪罗当头拍下!这一爪若是拍实,莫说是血肉之躯,便是一座小山丘也要被拍成齑粉!

退?身后就是吓呆的阿箐!躲?左臂、双腿、躯干…除了右臂,其余骨骼皆未淬炼,根本承受不住这恐怖力量的余波!

不能退!不能躲!

十年积压的屈辱,焚心刻骨的仇恨,半月非人的淬炼…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轰然爆发,化作最原始的搏命凶性!泪罗左眼墨绿幽光暴涨,右眼金红火焰狂燃!

“喝啊——!!!”

他竟是不退反进!腰身猛地一沉,全身的力量,丹田竹核积蓄的乙木灵气,以及右臂那刚刚完成改造、蕴含着恐怖爆发力的筋肉骨骼,在这一瞬间被催动到极致!淬炼月余、纹路密布的右臂肌肉如同老竹盘根般疯狂虬结隆起,皮肤下的淡金竹纹爆发出刺目光芒!他右拳紧握,骨节发出金铁般的爆鸣,迎着那裹挟着万钧之力的巨大熊爪,悍然一拳轰出!

没有花哨的技巧,只有最纯粹、最野蛮的力量碰撞!

轰——!!!!

铛——!!!!

先是如同山崩地裂般的沉闷撞击声,紧接着是刺破耳膜、仿佛两柄绝世神兵悍然对砍的尖锐爆鸣!狂暴的气浪以两人(兽)为中心轰然炸开!方圆十丈内的腐叶层如同被无形巨手狠狠掀起,漫天飞舞!数棵碗口粗的小树被拦腰震断!

泪罗脚下的地面如同脆弱的蛋壳般寸寸龟裂、下陷,炸开一个三尺深的土坑!他整条右臂的衣袖瞬间化为齑粉,露出下面虬结如龙、青筋暴突、金色竹纹光芒刺目的臂膀!拳锋与熊爪接触的地方,一圈肉眼可见的冲击波纹猛然扩散!

铁爪岩熊那足以撕裂精钢的爪尖鳞甲,竟在泪罗这玉石俱焚的一拳之下,崩裂出数道细密的裂纹!巨大的熊爪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硬生生打得向上扬起!庞大的身躯也因为这出乎意料的恐怖反作用力而微微一滞,发出一声带着痛楚和惊愕的低吼!

然而,泪罗付出的代价同样惨烈!

“噗——!”

一口滚烫的鲜血如同箭矢般从他口中狂喷而出!脸色瞬间变得金纸一般!右臂虽然硬撼熊爪而不毁,但那排山倒海般的恐怖力量,依旧有相当一部分透过右臂,狠狠传递到了他相对脆弱的躯干和左臂!

咔嚓!

一声清晰的、令人心头发凉的骨裂声,从他左肩肩胛处传来!剧痛如同电流瞬间席卷半边身体!左臂瞬间失去了知觉,软软地垂落下来!双腿胫骨也传来不堪重负的呻吟,若非右腿及时深深陷入土坑借力,恐怕早已被震断!

铁爪岩熊的惊愕只持续了不到一瞬!被一个渺小猎物击伤,彻底激发了它的凶性!猩红的兽瞳瞬间被暴戾的杀意填满!它张开血盆大口,腥臭的涎水如同瀑布般淌下,另一只巨大的左爪带着更加狂暴的力量,撕裂空气,再次朝着立足未稳的泪罗拦腰扫来!这一次,避无可避!

“泪罗!低头!!!”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阿箐那带着哭腔却异常尖利刺耳的尖叫,如同撕裂布帛般猛地刺破了震耳欲聋的咆哮和泪罗沉重的喘息!

少女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小小的身体因恐惧而剧烈颤抖,那张脏兮兮的小脸上却再无半点懵懂和睡意,只剩下一种近乎决绝的疯狂!她双手死死攥着胸前那枚不起眼的、用草绳穿着的青黑色小石片,仰着头,对着那头遮天蔽日的恐怖巨熊,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声荒腔走板、却陡然拔高到刺破云霄的尖利古调!

“呀——嘞——咔——喏——!!!”

这调子古怪、音节晦涩,完全不似人声,更像某种古老祭祀中沟通天地的咒言!

嗡!

随着这声尖利古调的响起,异变陡生!

空地周围,那些垂挂了不知多少年、粗如水桶、布满青苔和寄生藤蔓的千年古藤,仿佛从沉睡中被瞬间惊醒!它们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的巨蟒,猛地剧烈抖动起来!坚韧的藤身摩擦着巨木主干,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嗤!嗤!嗤!

数条最靠近铁爪岩熊的巨型古藤,如同嗅到血腥的毒蛇,以超越常理的速度,从高高的树冠层闪电般弹射而下!它们的目标,并非泪罗,而是那头暴怒中的巨熊!

粗壮的藤蔓带着沛然巨力,瞬间缠绕上铁爪岩熊那粗壮的脖颈、扬起攻击的左臂,甚至还有一条狠狠抽打在它猩红的兽瞳之上!

“吼嗷——!!!”

铁爪岩熊猝不及防,巨大的左爪被藤蔓死死缠住,脖颈被巨力勒紧,眼球受创的剧痛让它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庞大的身躯被这突如其来的束缚拉扯得一个趔趄,那致命的拦腰一爪也失去了准头,狠狠扫在泪罗身旁一株数人合抱的巨树上!

轰隆!!!

巨树剧烈摇晃,树皮如同纸片般被撕裂飞溅,留下数道深可见骨的恐怖爪痕!木屑纷飞如雨!

泪罗借着这千钧一发的机会,强忍左肩骨裂和内脏震荡的剧痛,仅靠淬炼过的右臂猛撑地面,身体如同离弦之箭般向后暴退!同时一把抄起吓呆的阿箐,将她紧紧护在怀中!

“走!”他低吼一声,看也不看身后被藤蔓暂时困住、正疯狂咆哮挣扎撕扯的铁爪岩熊,仅存的右腿爆发出全部力量,朝着密林深处亡命奔逃!每一次落脚,尚未淬炼的左腿胫骨都传来钻心的刺痛,但求生的本能和怀中少女的重量,让他爆发出远超极限的速度!

阿箐被泪罗夹在腋下,小脸埋在他剧烈起伏的胸膛上,听着那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她悄悄抬起一点头,越过泪罗的肩膀,看向后方那片被巨熊咆哮和藤蔓崩断声充斥的混乱空地。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恐惧褪去后,竟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后怕,有茫然,还有一丝…深深隐藏的、对自身力量的困惑与不安。

她下意识地又哼起那荒腔走板的调子,这一次声音很轻,断断续续,带着安抚的意味。随着她的哼唱,那些原本疯狂攻击巨熊的藤蔓,似乎也受到了某种无形的安抚,缠绕和抽打的力度明显减弱了下来。

泪罗没有察觉怀中少女的异样。他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亡命奔逃之上。右臂经络中,那些新生的竹根仿佛也被生死危机刺激,更加疯狂地生长蔓延,贪婪地汲取着周围森林里浓郁的乙木灵气,转化为支撑他奔跑的力量。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带着浓烈的血腥味。

身后,铁爪岩熊那暴怒到极致的咆哮越来越近!藤蔓崩断的噼啪声如同死神的催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