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熊罴试骨,竹鸣撼岳

莽荒的绿意被时间浸染,沉淀出更深沉的墨色。三个月的光阴,在木域森林深处,如同树根在腐叶层下无声蔓延,留下的是更加虬结的藤蔓,更加浓郁的瘴气,以及…少年躯体上愈发深刻的、如同竹节烙印般的淡金纹路。

巨大的树洞被厚实的苔藓和垂落的藤蔓遮蔽,成了临时的巢穴。洞内干燥,铺着厚厚的、散发着清香的铁线蕨叶片。泪罗盘膝坐在洞中央,赤着上身。天光从洞顶的缝隙漏下,斑驳地洒在他身上,映照出精悍如猎豹的流线型肌理。

双臂,双腿。从肩头到指尖,从髋部到脚踝。皮肤下虬结隆起的筋肉,如同千年老竹盘踞的根须,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覆盖其上的淡金色竹纹,比三个月前更加密集、更加清晰,随着他悠长的呼吸微微明灭,发出极其细微、如同金玉相击的嗡鸣。四肢百骸,二百零六块骨骼,已有大半完成了“入节”的淬炼,坚逾精铁,韧胜老藤!

然而,进度…停滞了。

泪罗缓缓睁开眼,左眼深处墨绿幽光流转,右眼金红火焰沉凝。他抬起右手,五指缓缓收拢。骨骼深处传来清晰坚韧的、如同新竹拔节般的爆鸣。力量感在四肢百骸奔涌,强大,澎湃…却遇到了无形的壁垒。

躯干!胸椎、肋骨、脊椎…这些构成身体核心框架的骨骼,淬炼的难度远超四肢!每一次引动乙木灵气化作重锤轰击,都仿佛砸在无形的沼泽里,力量被层层消解。青髓藤的药力渗透也变得异常艰难,带来的噬骨冰寒和撕裂感成倍增加,却收效甚微。丹田内那枚墨绿竹核依旧稳定搏动,但延伸出的竹根之力在试图贯通躯干经络时,也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滞涩感,如同溪流撞上了万载玄冰。

瓶颈。如同竹笋顶到了最坚硬的岩层。

他需要压力。需要超越极限的、足以撼动这无形壁垒的生死磨砺!需要验证这三月苦修,究竟将他的战力推到了何种境地!

一个庞大如小山、覆盖着岩石鳞甲、爪牙闪烁着金属寒光的黑影,瞬间浮现在脑海。那双猩红的、充满了暴戾与贪婪的兽瞳,仿佛穿透了时空的阻隔,再次死死锁定了他!

铁爪岩熊!

三个月前那亡命奔逃的狼狈,左肩骨裂的剧痛,阿箐惊恐的尖叫…记忆如同淬毒的荆棘,狠狠刺入心脏,瞬间点燃了右眼深处那缕沉寂的焚心恨火!耻辱!唯有鲜血才能洗刷!

“阿箐。”泪罗的声音在寂静的树洞内响起,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蜷缩在角落一堆柔软蕨叶里、正抱着一颗红灯笼果小口啃着的女孩闻声抬起头。三个月过去,她似乎长高了一点点,但依旧瘦小,破旧的麻布袍子空荡荡的。脸上的泥垢少了一些,露出小半张清秀的轮廓,那双黑白分明的鹿眼依旧清澈,此刻正疑惑地看着泪罗。

“我要出去一趟。”泪罗站起身,动作间骨骼发出轻微的、如同金玉摩擦的铮鸣。他走到树洞口,扯下几片宽大的、坚韧的“铁甲芋”叶子,用藤蔓飞快地缠绕在双臂和小腿上,形成简陋的护甲。又将几根边缘锋利的燧石片,用坚韧的树皮绳牢牢绑在双拳的指缝间,权当拳刺。

“去找吃的吗?”阿箐抱着果子站起来,大眼睛里带着期待,“我也去!我知道哪里有最甜的‘蜜铃果’!”

“不。”泪罗的动作顿住,他转过身,目光落在阿箐脸上。少女眼中的期待让他心头莫名地一软,但瞬间被更坚硬的意志覆盖。他蹲下身,平视着阿箐的眼睛,声音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你留在这里。外面…危险。”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很快回来。回来…给你带熊掌吃。”

“熊掌?”阿箐歪了歪头,显然对这个词有些陌生,但泪罗话语里那份刻意压制的肃杀之气,还是让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她小脸上的期待褪去,慢慢抿紧了嘴唇,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那属于孩童的天真迅速被一种超越年龄的安静和了然取代。她没有再坚持,只是默默地将怀里啃了一半的红灯笼果塞到泪罗手中,小声说:“那…这个给你。小心…大笨熊的爪子…很烫…”

泪罗握着那颗还带着少女体温和淡淡齿痕的果子,指尖微微收紧。他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言,转身拨开厚重的藤蔓,身影没入洞外浓得化不开的墨绿林莽之中。

阿箐站在原地,看着藤蔓垂落,重新隔绝了洞内外的光影。她慢慢坐回那堆蕨叶里,抱着膝盖,将小脸埋了进去。树洞里只剩下她细微的呼吸声,和洞外偶尔传来的、不知名鸟兽的悠长啼鸣。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那枚青黑色的石片,荒腔走板的古调在喉咙里无声地滚动着,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忧虑。

循着记忆中的方向,泪罗在遮天蔽日的原始丛林中穿行。淬炼过的四肢带来了惊人的敏捷和力量,每一步踏出都沉稳有力,落地无声,如同林间最老练的猎手。墨绿竹核稳定搏动,引动乙木灵气在四肢被竹根强化过的经络中奔涌,提供着源源不绝的体力。他的感知被提升到极限,捕捉着风中每一丝气味,林间每一缕异常的声响。

三个月的苦修,不仅锻造了筋骨,更磨砺了他的心志。炎烈的血仇不再是时时灼烧理智的烈焰,而是沉入骨髓的冰冷寒铁,化为驱动他不断向前的、最纯粹的动力。此刻,他的心神如同古井,无波无澜,只有对战斗的绝对专注和对力量验证的渴望。

近了。

空气中那股熟悉的、混合着土腥、岩石和猛兽体味的浓郁气息,如同无形的路标,指引着方向。地面开始出现巨大的、如同犁沟般的爪痕,被蛮力撞断的巨木残骸随处可见,断裂处还残留着暗黄色的土石结晶——那是铁爪岩熊的“岩甲”剥落物。

最终,他停在了一片相对开阔的林间空地边缘。空地中央,一个巨大的、由断裂巨木和嶙峋岩石堆砌成的巢穴,如同匍匐的巨兽,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凶戾气息。巢穴周围的地面一片狼藉,布满了深坑和抓痕。

巢穴深处,两点猩红的光芒如同地狱的灯笼,在阴影中缓缓亮起。伴随着一声低沉、厚重、充满了无尽压迫感的喉音,一个庞大如小山的身影,缓缓从巢穴的阴影中站起。

铁爪岩熊!

它身躯庞大!肩高恐怕已接近四丈!覆盖全身的岩甲呈现出更加深邃的暗褐色,如同历经地火淬炼的玄铁,在稀疏的天光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那双猩红的兽瞳死死锁定在泪罗身上,先是闪过一丝疑惑,随即被一种刻骨铭心的暴怒和贪婪彻底点燃!就是这个渺小的生灵!三个月前不仅伤到了它尊贵的爪子,还让它追丢了那诱人的、如同本源般的乙木气息!如今,他竟然还敢回来?!而且…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生命本源气息,比三个月前更加精纯!更加诱人!

“吼——!!!”

一声震彻云霄、饱含怒火的咆哮轰然炸响!恐怖的音浪裹挟着腥风,将空地周围的巨木枝叶吹得疯狂摇摆!铁爪岩熊庞大的身躯猛地向前一倾,后肢蹬地!

轰隆!!!

地面如同脆弱的蛋壳般轰然炸裂!土石如同炮弹般向后激射!它那覆盖着厚重岩甲的身躯,竟爆发出与其体型完全不符的恐怖速度!如同一座高速移动的山峦,撕裂空气,裹挟着碾碎一切的狂暴气势,朝着泪罗猛冲而来!三根闪烁着寒光的巨大铁爪高高扬起,带着撕裂金铁的尖啸,当头拍下!比三个月前那一击,威势何止强了一倍!

腥风扑面,死亡的阴影瞬间降临!

泪罗瞳孔骤缩!这畜生的力量…比三个月前更强了!速度更快了!这就是金丹妖兽的底蕴?在战斗中成长?

但这一次,他没有退!

右眼深处那缕金红火焰如同被浇入了滚油,轰然暴涨!焚心恨火点燃了全身的血液!丹田墨核搏动如战鼓轰鸣!淬炼如精钢的四肢筋肉瞬间虬结隆起,皮肤下的淡金竹纹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光芒!如同古老的神文在燃烧!

“来!!!”

一声嘶哑、狂暴、如同竹海怒涛拍击礁石般的咆哮,从泪罗喉咙深处炸出!他不退反进!双足猛地踏地!

轰!

脚下坚韧的腐叶层和泥土轰然炸开一个深坑!新生的竹根之力在双腿经络中疯狂奔涌,提供着爆炸性的推动力!他整个人化作一道淡金色的流光,竟迎着那遮天蔽日、裹挟着万钧之力的巨大熊爪,逆流而上!

没有闪避!没有格挡!只有最原始、最野蛮、最酣畅淋漓的力量对撞!

双臂肌肉如同两条苏醒的怒龙,盘根错节!缠绕在双臂和小腿上的铁甲芋叶护甲瞬间被狂暴的气劲撕成碎片!绑在指缝间的燧石拳刺在高速摩擦中迸溅出火星!

双拳紧握,骨节发出金铁交鸣般的爆响!带着玉石俱焚的意志,带着淬骨三月的锋芒,撕裂空气,悍然轰向那当头拍下的、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巨大熊爪!

目标——爪心!那岩甲覆盖最为薄弱之处!

轰——!!!!!!!

铛——!!!!!!!

先是一声如同陨石撞击大地的恐怖闷响!紧接着是刺破云霄、仿佛两座神山悍然对撞的尖锐爆鸣!狂暴到极致的环形气浪以两人(兽)为中心,如同实质的毁灭之环,轰然炸开!

咔嚓!咔嚓!咔嚓!

方圆数十丈内,所有碗口粗的树木如同脆弱的麦秆般被拦腰震断!地面厚厚的腐叶层被彻底掀飞,露出底下黑褐色的泥土!坚硬的泥土如同被巨犁翻过,炸开一道道深达数尺的恐怖沟壑!漫天碎木、泥土、断草如同暴雨般激射!

泪罗脚下的深坑瞬间扩大、加深!双腿深陷至膝!狂暴无匹的力量透过双臂,如同决堤的洪峰,狠狠冲击着他尚未淬炼的躯干骨骼!胸骨、肋骨、脊椎…发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呻吟!喉头一甜,鲜血涌上,又被他强行咽下!

然而,他的双拳!那包裹着淡金竹纹、指缝间迸溅着火星的双拳!却如同两柄开天的神锥,死死地抵住了那足以拍碎山丘的巨爪!

铁爪岩熊那覆盖着厚重岩甲的爪心鳞片,在泪罗这凝聚了全部精气神、灌注了竹根巨力的双拳轰击下,竟如同脆弱的琉璃般,炸开了一片蛛网般的细密裂纹!暗黄色的土石碎屑混合着丝丝缕缕的兽血,从裂纹中迸溅而出!

“嗷——!!!”

剧痛让铁爪岩熊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惨嚎!巨大的熊爪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硬生生打得向上扬起!庞大的身躯因为这恐怖的反作用力而后退了半步,在地面上留下两个深深的爪印!

泪罗的双臂,包裹拳头的燧石片早已粉碎,玉色的皮肤在巨大的冲击和摩擦下,瞬间变得焦黑一片,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剧烈的灼痛和撕裂感顺着双臂蔓延!但他眼中燃烧的火焰却更加炽烈!挡住了!仅凭淬炼过的四肢!他正面硬撼了金丹妖兽的全力一击!

然而,铁爪岩熊的凶性被彻底激发!猩红的兽瞳瞬间被狂暴的杀意和一种…属于高阶妖兽的狡黠填满!它那被震得发麻的右爪猛地收回护在胸前,巨大的头颅却猛地向后一仰!布满獠牙的血盆大口张开到了极限!

一股灼热到扭曲空气的暗红色光芒,在它喉咙深处疯狂凝聚!周围的温度瞬间飙升!空气被灼烧得发出滋滋的声响,草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焦黑!

天赋妖术——熔岩吐息!

不好!泪罗心头警兆狂鸣!这畜生竟在近身搏杀的瞬间,蓄力施展远程攻击!

轰——!!!

一道水桶粗细、粘稠如同岩浆般的暗红色火柱,带着焚尽八荒的恐怖高温和刺鼻的硫磺恶臭,如同地狱之门洞开,从铁爪岩熊的血盆大口中狂喷而出!火柱所过之处,空气被点燃,留下焦黑的轨迹,地面被犁开一道深沟,泥土瞬间琉璃化!

目标,正是深陷坑中、避无可避的泪罗!

死亡的阴影,比熊爪更加炽热,更加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