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泪凝,酒气与杀意在新房里无声角力。那片洇湿在玄衣上的深红,像一块丑陋的伤疤,刺目地宣告着“意外”的发生。
沈惊鸿盖头下的身躯抖如筛糠,细弱的呜咽被剧烈的咳嗽切割得支离破碎,仿佛下一刻就要窒息而亡。她蜷缩着,手指死死揪住身下刺目的锦缎,指节白得骇人。
“王…王爷恕罪,妾身…咳咳…不是故意的。”破碎的哀求,字字泣血。
燕临的目光,却已从衣襟上的酒渍移开,如同最精准的探针,牢牢锁在那截从宽大袖口中滑出的、剧烈颤抖的苍白手腕上。
烛光跳跃,腕骨伶仃,皮肤薄得透出淡青的血管脉络,脆弱得不堪一握。
刚才那“精准”的闪避,此刻这“笨拙”的泼洒……巧合太多,便是刻意。
他眼底的冰层裂开一道缝隙,翻涌出熔岩般的审视。这病。是真是假?这怯懦,是真是假,这手腕……是否真如它所呈现的那般无害。
“闭嘴。”燕临的声音不高,却似寒铁相击,瞬间压碎了所有呜咽咳嗽。
新房内只剩下烛火不安的噼啪声和他沉稳得令人心悸的脚步声。
他一步步逼近床边,高大的身影将沈惊鸿完全笼罩在阴影之下。那股混合着酒气的凛冽压迫感,几乎让人窒息。
沈惊鸿“惊恐”地试图向后缩,身体却“虚弱”得动弹不得,只能徒劳地将那只惹祸的手腕往袖中藏。
“手!”燕临停在床边,命令不容抗拒,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伸出来。”
沈惊鸿盖头下的呼吸猛地一窒,身体僵住,仿佛被无形的绳索捆缚。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那只苍白的手才如同受惊的蜗牛触角,极其缓慢、带着万般的不情愿和恐惧,从袖中一点点探出,重新暴露在烛光与燕临的视线之下,指尖犹自微微颤抖。
燕临不再多言。
他伸出右手,三根修长有力的手指——带着常年握持刀剑兵刃磨出的薄茧,精准地搭上了沈惊鸿的腕脉。
肌肤相触的瞬间,一股冰凉的寒意顺着燕临的指尖传来,仿佛触碰的不是活人的手腕,而是一块深埋雪中的玉石。那寒意如此真切,绝非伪装。
燕临屏息凝神,指尖内力微吐,一丝极其精纯、如同游丝般的内息,无声无息地顺着腕脉探入!
他要的不是寻常大夫的诊脉,他要的是以自身内力为引,探查这具“病体”的底细!经脉是否畅通,有无内力根基,是否身中奇毒?甚至……心跳血液流动的细微变化,都将在他的内力感知下无所遁形!
这已不是试探,而是近乎搜魂的霸道探查!是撕开一切伪装的最后手段!
沈惊鸿的身体在他手指搭上的瞬间,剧烈地一颤,随即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软软地瘫靠在床柱上,盖头下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细弱,如同濒死的幼鸟。
她的手腕在燕临指下冰凉、僵硬,脉搏的跳动微弱得几乎难以捕捉,时断时续,完全符合一个病入膏肓之人的脉象。
燕临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脉象沉细欲绝,气血两亏,心脉孱弱,寒气深重……所有迹象都指向一个结论:这具身体,确实是油尽灯枯了!
难道……真的是他多疑了?
就在他内力游丝即将深入探查心脉核心,做最后一层确认的刹那。
——异变陡生!
一股极其微弱、却精纯凝练到极致的阴寒之气,如同沉睡在万年冰层下的毒蛇,猝然从沈惊鸿那看似枯竭的经脉深处窜出!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狠狠噬向燕临探入的那一丝内息!
那不是攻击!更像是一种本能的、源于生命最深处的防御反击!如同被强行撬开蚌壳的珍珠,释放出最后一抹守护的寒芒!
这反击微弱至极,稍纵即逝,甚至不足以撼动燕临内息分毫,刚一接触便被磅礴的内力瞬间碾碎、湮灭。
但就是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
燕临搭在腕脉上的手指猛地一紧!如同铁钳!他鹰隼般的眸子里,瞬间爆射出骇人的精光!如同黑暗中划破夜空的惊雷!
找到了!
那绝不是濒死之人该有的反应!那瞬间爆发的阴寒之气,凝练、纯粹,带着一种古老而刁钻的轨迹!虽然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一闪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但燕临何等境界?他清晰地捕捉到了那抹异样!
是功法!一种极其高深、极其擅长隐匿伪装、甚至能模拟濒死状态的阴寒功法!而且,这功法运转的路径…隐约带着一丝熟悉又陌生的危险气息!
“呃!”沈惊鸿发出一声短促痛苦至极的闷哼,仿佛被那瞬间的探查伤及了根本,身体猛地一抽,整个人软倒下去,盖头滑落大半,露出一张惨白如金纸、冷汗涔涔、唇角甚至溢出一丝鲜红血线的脸!那双原本空洞的眸子此刻因剧痛而涣散,只剩一片濒死的灰败。
她的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衰败下去,仿佛刚才那一下反击,彻底耗尽了这具躯壳最后一点生命力。
燕临的手指依旧扣在她的腕脉上,感受着那脉搏骤然变得更加微弱、飘忽,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
他看着眼前这张凄惨到极致的脸,看着那刺目的血迹,眼神复杂变幻,惊疑,冰冷,审视……最终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
伪装?还是这阴寒功法本身的反噬就如此可怕,以生命为代价的伪装?代价未免太大!
他缓缓松开了手指。那截苍白的手腕无力地垂落,在锦被上留下几道浅浅的褶皱。
“来人!”燕临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滞。
门外立刻响起沉稳的脚步声,一名气息内敛、眼神锐利的中年侍卫无声出现:“王爷。”
“去请陈太医,立刻。”燕临的目光依旧锁在沈惊鸿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上,声音听不出情绪,“王妃,旧疾复发。”
“是!”侍卫领命,身影迅速消失。
燕临后退一步,重新站定在桌边,玄色的身影在烛光下拉出长长的、沉重的影子,将床上那抹刺目的红与白笼罩其中。
新房内,只剩下沈惊鸿微弱断续的呼吸声,和烛火燃烧的轻响。
燕临负手而立,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仿佛在回味刚才那瞬间接触到的、冰冷而诡异的阴寒气息。他幽深的目光穿透摇曳的烛光,落在沈惊鸿紧闭的眼睫和唇角的血痕上。
是狐狸,终究会露出尾巴!
是病虎,也总有啸谷之时!
沈惊鸿…你到底是何种妖物,抑或是…何种神兵?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至极的弧度。这场戏,越来越有意思了。他倒要看看,在这副濒死的皮囊之下,究竟藏着怎样一副獠牙利爪。
而此刻,意识陷入一片混沌黑暗、仿佛随时会消散的沈惊鸿,在灵魂的最深处,一丝冰冷到极致的意念却如同寒冰中的火种,顽强地燃烧着。
“潜龙,果然名不虚传好霸道的探查,差点。不过,这代价…值了!猎物,终于,上钩了…”
黑暗彻底吞噬了她的意识。唇角那抹血迹,在惨白的皮肤上,红得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