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刚掀开一丝眼帘,后脑像被毒针扎进脑髓狠搅!
“唔!”剧痛炸开,秦雪儿咬着牙把惨叫咽回去,喉咙里挤出闷哼。
她本就苍白的脸瞬间没了血色,只剩青灰羸弱。
“雪儿?娘的雪儿!天老爷保佑!
你可算睁眼了!吓死为娘了!”耳边传来哭腔,满是后怕和疼惜。
一只粗糙却滚烫的手裹住她冰凉的指头。
秦雪儿?这是这具身体的名字。
厚重蓝布门帘被掀开,进来个穿靛蓝棉布直身、须发皆白的老者,是回春堂李老御医。
后头跟着两个学徒,各拎着黄梨木药箱。
浓重的药味在不大的西厢房里散开。
李御医没说话,枯瘦手指按住秦雪儿的腕子诊脉,另一手拨开她眼皮细看。
屋里只有药童收东西的磕碰声,和母亲压抑的哽咽。
“醒了就好,万幸无碍。”李御医收手,声音苍老却沉稳。
“头里有伤,疼是难免。得静养,仔细照拂,不能乱动。”
“谢过先生!谢过先生大恩!”林云茹声音发颤,连连行礼,哭音压不住。
李御医点点头,带着学徒转身就走。
那滚烫的手又紧紧抓过来,力道大得像要捏碎她的骨头,动作却轻得像捧琉璃盏。
“雪儿…娘的肉疙瘩…醒了就好,心总算放回肚子里了…”林云茹哽咽着,眼泪掉个不停。
她看着秦雪儿,眼里的泪没断过,嘴角却使劲往上扯,又哭又笑。
秦雪儿涣散的视线从破旧房梁移开,落在母亲枯黄憔悴的脸上。
母亲脸上沟壑纵横,眼角耷拉,脸色蜡黄带灰,像蒙了层尘。
鬓角有几缕灰白头发,粘在汗湿的皱纹里。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映着一张陌生又青涩的脸——这是她今世的模样。
十三岁……竟成了个半大丫头。
“……娘?”秦雪儿嗓子像被砂纸磨过,声音低哑,试探着叫了一声。
林云茹脸上炸开惊喜,眼泪流得更凶,嘴角弯得更厉害,眼尾纹都在抖:“哎!娘的雪儿!菩萨开眼了呀……”
她抬手想捋顺女儿额角的碎发,指尖刚碰到裹头的白麻布,就像被烫了似的缩回去。
枯瘦的手指在空中抖了几下,最后攥成拳头,把女儿的手握得更紧。
秦雪儿嘴角微微动了下,又很快恢复平静,像个安抚的幻影。
这一世的轮回,已经开始了。
九世了……她当过郡主、嫡女、闺秀、侠女,还有海上求仙的方士、蛮邦的巫祭……
跑遍南北山海,连秘境都去过。
还记得第一世,她满腔热血,以为凭智谋能撬动乾坤。
最后才发现,不过是从一个牢笼,换到一个金枷笼,成了别人博弈的筹码。
生生死死,轮回往复,背叛、爱恨、冷暖……没有一世能善终。
九次轮回,再硬的心也该磨成粉了,她的心早已枯槁,像一潭死水。
看眼下光景……这一世该是大明?
瞧着还算太平,没有到处打仗。
那些被遗忘的市井俚语、人情世故钻进耳朵,竟有点恍如隔世的熟稔。
养伤的日子,像钝刀子割肉。
晌午的阳光透过明纸花格窗照进来,带着温吞的懒劲儿,落在窗边的少女身上。
如今的秦雪儿,脑袋裹着厚白麻布,能瞧见下面刚长出的短短青发。
朦胧窗纱的倒影里,是她过分苍白、还带点娃娃圆润的侧脸。
“雪儿!老天爷!怎地下床了?快躺回去!”西厢房的门帘被甩开。
林云茹挎着半旧藤编食盒进来,看见窗边的女儿,心口一抽,声音都尖了。
她把食盒往破桌上一放,几步冲过去,抓住秦雪儿冰凉的手,按住她的肩头往板床推。
秦雪儿顺势坐下,唇角有一丝极淡的平静:“娘,莫急,真好了许多。”
没人知道,她暗地里已拾起上一世温养心髓的内家功法,还悄悄点拨周身气血。
不是托大。这颅脑之伤,常人要躺三五个月,她却好得快得诡异。
连回春堂的李御医复诊时,也捏着胡子打量,只说她筋骨奇佳、气血旺,不知底细。
“那也得仔细再仔细!头还晕不晕?伤口胀不胀?”
“不晕,也不胀。”秦雪儿看着母亲眼窝下的青黑,声音不高却很沉静。
“娘,咱回家吧。伤势稳了,在家调养一样。
您既要顾家里,记挂兄长课业,又要日日跑医馆,两头忙,太熬心血了。”
她已消化了这身体残留的记忆。
原本的“秦雪儿”爱逃学、打架,成绩垫底,性情乖戾又敏感,一点就炸。
学堂夫子摇头,同窗躲着她,兄长也觉得她丢人。
母亲林氏从没打骂过,却总背着人抹泪,两鬓悄悄白了,看得出多年心力交瘁。
这次遭横祸,是因为在学堂顶撞夫子,被罚面壁后负气从西角门溜出去,撞上了疾驰的拉煤骡车。
多亏车夫及时勒缰绳,她才捡回一条命。
车夫赔了些银子,可有人说她自己撞车活该,赔的钱也不够。
她们家是寡妇带儿女,本就过得紧巴。
林氏为了照顾她,辞了浆洗衣裳的活,家里的粮食眼看要见底。
幸好回春堂李老御医心善,允了拖欠药钱,还减了大半诊金。
可母亲一人顾两头,操持长子的吃穿,又要跑医馆,憔悴得像熬干了一样。
这些,像细针刺在秦雪儿荒芜的心上,牵出一点陌生的酸涩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