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霓虹，在傍晚的薄雾里晕开一片片模糊的光团，如廉价颜料泼洒在灰扑扑的画布上一般。萧烬推开家门，一股混杂着消毒水和陈旧食物气味的沉闷空气扑面而来，他租住的这间老旧公寓，窗户对着狭窄的后巷，终年难见阳光。
“妈，我回来了。”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卧室里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然后是叶婉清有些虚弱却努力显得轻松的回应：“小烬回来啦？今天…咳咳…课业忙吗？”
“还行。”萧烬放下沉重的背包，里面除了几本翻得起毛边的教材，还塞着他刚下班换下的、带着餐馆后厨油污味的工作服。他走到狭小的厨房，熟练地拧开药瓶，倒出几片白色药片，又倒了杯温水。
推开卧室门，光线更暗。母亲叶婉清半靠在床头，脸色在昏黄台灯下显得蜡黄，眼窝深陷，只有看向儿子时，那目光才透出一点微弱的光亮。床头柜上堆满了药瓶，像一座无声的、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小山。最上面那张催缴单，刺目的红色数字像针一样扎眼。
“药按时吃。”萧烬把水和药递过去，声音放得更轻了些。他注意到母亲的手在微微发抖。
叶婉清接过，费力地咽下药片，挤出一个笑容：“别担心我，妈没事。你…你顾好自己学业要紧，还有…别太累着自己。”她的目光扫过儿子眼底的乌青和洗得发白的廉价外套，眼里满是心疼之色。
“嗯，知道。”萧烬含糊地应着，心里那根名为“助学贷款”和“医药费”的弦，又绷紧了几分。学业？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打工和照顾母亲之间疲于奔命，课堂上的教授讲着遥远得如同神话的“古代地质能量异常”，而他只听得见窗外雨滴打在生锈铁皮棚顶的声音，还有心底那份沉甸甸的无力感。
父亲萧远山的照片挂在对面墙上，穿着笔挺的旧制服，笑容爽朗。那场被轻描淡写定为“工伤意外”的事故，带走的不只是父亲，还有这个家所有的光亮和安稳。抚恤金？杯水车薪。真相？石沉大海。萧烬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右手腕内侧，那里空荡荡的，只有一道旧表的压痕，是他唯一能抓住的、关于父亲的微薄念想。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老旧通讯器震动起来，是陈浩。
“烬哥！救命！老地方，那篇《古代灵纹假说》的论文，明天老魔头要查，我一个字没动啊！江湖救急！”陈浩的声音在通讯器里咋咋呼呼，带着点讨好的谄媚。他是萧烬高中到现在唯一的朋友，家境普通，性格有点怂，学习更是吊车尾，但那份没心没肺的简单快乐，是萧烬灰暗生活里少有的亮色。
萧烬叹了口气，认命地抓起背包。“妈，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去吧去吧，注意安全。”叶婉清连忙点头，又忍不住叮嘱，“晚上…晚上凉，加件衣服。”
城市的喧嚣在夜晚达到顶峰。巨大的全息广告牌闪烁着浮夸的光芒，飞行器拖着流光从低空掠过，留下低沉的嗡鸣。萧烬裹紧了单薄的外套，汇入市中心商业区汹涌的人潮。
他在中心广场喷泉边找到了抓耳挠腮的陈浩。这家伙正对着一个漂浮的电子屏愁眉苦脸，上面密密麻麻全是看不懂的古代符文图解。
“烬哥！你可算来了！”陈浩像看到救星一样扑过来，差点把萧烬撞个趔趄，“快，帮我看看这段‘灵纹能量回路波动论’是个啥意思？老魔头说了，答不上来要挂科的！”
萧烬无奈地接过电子屏，刚要开口解释——
咔嚓！
一声脆响，并非来自电子设备，而是脚下！
坚实的花岗岩地面毫无征兆地裂开一道蛛网般的缝隙！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地底疯狂地挖掘、撞击！
“我靠！地震？！”陈浩吓得一哆嗦，电子屏差点脱手。
“不对！”萧烬瞳孔骤缩，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窜上来。不是地震！裂缝中涌出的不是泥土，而是一股浓烈的、带着硫磺和腐烂气息的黑雾！同时，他敏锐地捕捉到空气中那丝若有若无的能量波动——和课堂上教授提到的“异常能量读数”何其相似！
恐慌像瘟疫一样在人群中瞬间炸开！尖叫、哭喊、推搡！
下一秒，噩梦降临！
吱吱——！
刺耳到令人牙酸的嘶鸣声从裂缝中爆发！无数拳头大小、浑身覆盖着油腻黑毛、眼睛猩红的生物——影爪鼠——如同黑色的潮水般喷涌而出！它们速度快得惊人，锋利的爪子轻易撕破行人的裤腿、鞋袜，带起一片片血花！人群瞬间成了被惊扰的蚁群，四散奔逃，互相践踏！
“啊——！我的腿！”
“救命！什么东西咬我！”
“滚开！别挡路！”
混乱！彻底的混乱！
砰！
临街一家奢侈品店的巨大落地橱窗轰然爆碎！一只体型堪比大型犬、骨骼外露、獠牙森然的怪物——裂骨犬——撞碎玻璃冲了出来！它一口咬住一个来不及逃跑的女人，恐怖的咬合力下，骨骼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鲜血和内脏瞬间泼洒在光洁的地砖上！
“妈呀！”陈浩脸色惨白如纸，双腿抖得像筛糠，整个人都吓傻了，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陈浩！跑！！”萧烬目眦欲裂，一把抓住陈浩的胳膊，想把他拖离这片死亡区域。他环顾四周，心脏沉到谷底。哪里还有路？到处都是尖叫的人群、肆虐的魔物！巨大的广告牌因为震动开始倾斜，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就在这时，一种更加尖锐、仿佛能直接刺入脑髓的声音响起！
“呜——呀——！”
是嚎叫女妖！它们像扭曲的灰色影子，吸附在高高的路灯柱上，张开的嘴里发出无形的精神冲击波！被音波扫中的人，动作瞬间变得迟缓、呆滞，眼神空洞，仿佛丢了魂，然后被蜂拥而上的影爪鼠淹没！
一只裂骨犬猩红的眼睛锁定了吓傻的陈浩，低吼着扑了过来！腥风扑面！
“小心！”萧烬想都没想，用尽全身力气把陈浩狠狠推向旁边一个翻倒的金属垃圾桶后面！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
剧痛！
萧烬只觉得侧腹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狠狠捅了进去！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整个人向后飞去，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他艰难地低头，看见一截闪烁着幽绿光泽、沾满粘液的蝎尾毒针，正深深钉在自己的左腹！毒针末端，连接着一只从通风管道口垂下的、足有磨盘大小的狰狞怪物——腐毒刺蝎！它复眼中闪烁着残忍冰冷的光，另一只巨大的螯钳正高高扬起，准备给予致命一击！
视野开始模糊，麻痹感像毒蛇一样顺着伤口迅速蔓延全身，吞噬着他的力量和意识。他听见陈浩在垃圾桶后发出的惊恐尖叫，听见魔物的嘶吼和人类的哀嚎混杂成一片地狱的交响。他仿佛看见父亲照片上模糊的笑容，看见母亲病榻上担忧的眼神……
不甘心！
不能死！
陈浩…妈…
一股源自血脉深处、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炽热洪流，在他濒死的绝望与守护的执念达到顶峰的瞬间，轰然苏醒！仿佛有一头沉睡的太古凶兽，在他体内发出了第一声撼动灵魂的咆哮！
轰——！！！
以萧烬为中心，刺目的青白色电光毫无征兆地炸裂开来！如同无数狂舞的银蛇，瞬间吞噬了那只狰狞的腐毒刺蝎！那怪物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在狂暴的雷霆中化为焦黑的飞灰！恐怖的电流顺着蝎尾毒针倒卷而上，将通风管道口炸得粉碎！
电光并未停歇！它像拥有生命般向外疯狂蔓延，形成一片直径数米的恐怖雷暴区域！靠近的几只影爪鼠和一头裂骨犬瞬间被碳化！空气中弥漫开刺鼻的焦糊味和浓烈的臭氧气息！狂暴的电磁脉冲让附近所有灯光疯狂闪烁、熄灭，漂浮的电子屏直接爆出火花！
这片突如其来的、毁灭性的雷霆，在这片混乱的杀戮场中，硬生生撕开了一片短暂的、死寂的真空！
不远处，一个穿着素色连帽衫、身影略显单薄的少女，正冷静地用精神丝线干扰着几只试图扑向一群孩子的影爪鼠。突如其来的雷暴让她动作一滞。她抬起头，帽檐下露出一双奇特的深紫色眼眸，此刻正清晰地映照着那片狂暴的雷光，以及雷光中心那个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身影。她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明显的惊讶。
“这是……”
少女的低语被淹没在重新响起的混乱声浪中。
释放完这股毁灭性的力量后，萧烬只觉得身体被彻底掏空，灵魂仿佛都要被撕裂。无边的黑暗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在意识彻底沉沦前的最后一瞬，他模糊地看到陈浩正蜷缩在垃圾桶后，惊魂未定地探出头，脸上混杂着恐惧和一种…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还有，自己刚刚躺过的、被雷霆灼烧得焦黑的地面上，似乎有一个小小的、被半掩在碎石下的金属标记——一个扭曲的、仿佛被锈蚀的齿轮包裹着一只邪恶眼睛的图案。
然后，世界彻底陷入了无声的黑暗。只有手腕内侧那早已不存在的旧表印记，仿佛还残留着一丝灼热的错觉。
冰冷的金属天花板，单调而规律的心跳监测仪“嘀…嘀…”声，还有消毒水那挥之不去的刺鼻气味。
萧烬的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每一次试图掀开都伴随着剧烈的头痛和全身散架般的酸痛。腹部的伤口传来一阵阵疼痛，提醒着他昏迷前那场并非噩梦的恐怖经历。
我是谁？
我在哪？
陈浩…我妈…
混乱的记忆碎片像潮水般冲击着他昏沉的大脑：狰狞的魔物、撕裂的尖叫、刺鼻的血腥味、还有…那撕裂黑暗、焚尽一切的狂暴雷霆！
他猛地睁开眼！
刺目的白光让他瞬间眯起了眼。适应了几秒，他才看清周围的环境——一个纯白色的、异常干净整洁的房间。墙壁是某种光滑的合成材料，没有任何窗户。除了身下这张冰冷的金属床和旁边发出“嘀嘀”声的仪器，房间里空无一物。
这不是医院！至少不是他认知中的任何一家医院！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扯到腹部的伤口，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你醒了。”一个毫无感情的、冰冷的男声在门口响起。
萧烬猛地转头。
一个穿着剪裁考究、深灰色制服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他身形挺拔，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正毫无波澜地审视着萧烬，仿佛在打量一件物品。他胸前佩戴着一个徽章——一个抽象的、由能量回路构成的盾形标记。
“感觉如何，萧烬同学？”男人的声音平静无波，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
萧烬的心沉了下去。他认识那个徽章。
灵纹管理局（Spirit Rune Management Bureau - SRMB）。
那个只在教科书和政府公告里出现的神秘机构。传说中，他们监控着一切与“异常能量”有关的事物。
男人走近几步，皮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回响。他停在了床边，目光落在萧烬缠着绷带的腹部，又缓缓移到他略显苍白的脸上。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SRMB外勤部特派员，代号‘灰隼’。”男人的声音依旧冰冷，“首先，恭喜你。在昨晚代号‘初潮’的突发性魔物侵袭事件中，你是少数几个被确认觉醒了‘灵纹’的幸存者之一。”
灵纹？觉醒？
萧烬的脑子嗡嗡作响。他想起了那摧毁一切的雷霆。
灰隼似乎并不期待他的回应，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根据《异常能力管制及战时征召法案》第7章第3条，所有灵纹觉醒者，无论潜力等级，都必须接受SRMB的统一登记、评估、管理…以及征召。”
他顿了顿，锐利的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萧烬眼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所以，萧烬同学。欢迎来到‘穹顶’。”
“你的学院生活，或者说，你的战争——”
“现在开始了。”
冰冷的宣告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窗外的世界是否依旧存在？母亲怎么样了？陈浩是否安全？无数疑问和沉重的压力瞬间压在萧烬心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看着灰隼毫无表情的脸，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平凡而挣扎的人生，已经随着昨夜那场噩梦般的“初潮”，彻底被撕裂，卷入了一个充满未知、力量与恐怖洪流的漩涡之中。
他下意识地又摩挲了一下右手腕内侧。那里空空如也，却仿佛比任何时候都要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