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钚-238与消失的照片

市局法医解剖室的空气,永远浸染着一股冰冷的、混合着消毒水和福尔马林的死亡气息。此刻,这气息里又掺杂了垃圾的腐臭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惨白的无影灯下,林溪左手里紧攥的那枚从垃圾堆里翻出的暗金色金属片,被小心翼翼地放置在一个厚重的铅制托盘上。

林溪坐在角落的椅子上,身体依旧被那场剧烈震颤的余波侵袭,像一张拉得过紧的弓弦,细微地、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冷汗浸透的内衣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阵寒意。陈国栋站在铅托盘旁,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油腻的头发贴在汗湿的额角,眼睛死死盯着那枚覆盖着污垢的金属物。

江临站在操作台前,已经换上了全套防护装备——厚重的铅围裙、铅手套、防护面罩。他动作一丝不苟,如同进行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透过面罩的透明视窗,锐利而专注。他先用无菌棉签和专用溶剂,极其小心地擦拭掉金属片表面厚厚的油污和酱汁。

随着污垢一点点剥离,金属片的真容逐渐显露。它并非徽章,更像一个被暴力压扁的、结构异常复杂的微型构件。暗金色的主体上,蚀刻着极其精密、繁复到令人眼晕的几何纹路,线条扭曲盘绕,构成一种非对称的、充满机械美感的图案。在构件的中心位置,镶嵌着一小块指甲盖大小、半透明、内部仿佛有无数细微结晶体的奇异物质。此刻,这块物质在无影灯下,正散发着极其微弱、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幽绿色荧光。

“嘶……”旁边一个年轻的警员助理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江临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拿起一个盖革计数器,将探测头缓缓靠近那枚金属片。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

原本缓慢、规律的嘀嗒声,在探测头距离金属片中心那块奇异物质还有十公分时,骤然变得尖锐、急促、如同疯狂的蜂鸣!计数器屏幕上的数字瞬间飙升,鲜红的警告灯疯狂闪烁!

“辐射超标!退后!”江临的声音透过面罩,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冷硬质感。

解剖室里瞬间一片死寂,只剩下盖革计数器那刺耳的、催命符般的尖啸!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连陈国栋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林溪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辐射!那引发她右手恐怖共振、几乎撕裂她意识的源头,竟然是放射性物质?!

“读数峰值……”江临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加快,“超过安全阈值1200倍。核心辐射源是中心嵌入体,初步判断……”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地扫过读数,“钚-238(Pu-238)。”

钚-238!这个名字像一颗炸弹在解剖室里引爆!一种用于航天器核电池和医用放射性同位素热电发生器的剧毒放射性元素!怎么会出现在一个庇护所后巷的垃圾袋里?!

“不可能!”陈国栋失声吼道,额角青筋暴跳,“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流落到那种地方?!”

“来源不明。”江临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他小心地用特制镊子夹起金属片,放入一个更厚的铅密封容器中,盖革计数器的尖啸声才被隔绝,只剩下沉闷的低鸣。“但它的结构……很特别。不像常规的放射源封装。这些纹路,”他用镊子尖端虚指那些繁复的暗金几何线条,“像是某种……共振腔或者波导结构。它可能被设计成能定向释放某种特定频率的辐射或能量波动。”

定向释放?特定频率?

林溪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猛地想起在垃圾袋旁,自己右脚踢到袋子时感受到的微弱共振!以及后来直接接触这金属片时,那几乎将她摧毁的、全身骨骼都在共鸣的恐怖震颤!

“它……它在影响我……”林溪的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冰冷的笃定,“我的震颤……我的身体……对它的辐射有反应!”她抬起自己那只依旧在细微颤抖的右手,指关节因为之前的剧痛还泛着青白,“接触它的时候……感觉……骨头都在共振……”

解剖室里再次陷入一片压抑的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溪那只微微颤抖的手上,又看向那个被密封在铅罐里的死亡金属片。陈国栋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震惊、后怕、还有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恐惧交织在一起。

“立刻送特殊物证科!最高级别封存!彻查来源!”陈国栋几乎是吼出来的命令,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转向林溪,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愤怒、担忧、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你……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适?需要立刻隔离检查吗?”他这次是真的慌了。放射性污染,这后果不是他能承担的!

“暂时……还好。”林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感受着身体的状况。除了持续的虚弱和右手那熟悉的、低烈度的震颤外,并没有明显的急性辐射症状。这或许得益于接触时间极短,以及……她那只右手本身,似乎对这种辐射有着某种诡异的“适应性”?

“我的事稍后再说!”林溪猛地站起身,尽管身体还有些虚浮,但眼神却锐利如刀,直刺陈国栋,“档案室!我母亲的卷宗!被撬了!里面少了什么?查清楚了没有?!”

陈国栋被她问得一窒,脸上的惊惶还未完全褪去,又被新的焦虑覆盖。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妈的!正要跟你说!刚接到档案室那边的报告!”他看了一眼江临,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压低声音,带着一种被逼到墙角的暴躁,“柜子是被技术手段开的锁,很专业!翻得很乱,但……初步清点,丢的东西很蹊跷!”

“丢了什么?”林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主要是一些……现场物证的照片!”陈国栋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困惑和愤怒,“特别是……当年现场发现的那条……勒在你母亲脖子上的麻绳特写照片!还有几张记录出租屋门窗反锁状态的照片!其他的文字报告什么的,倒是都在!”

麻绳特写照片?门窗反锁照片?

林溪的脑子嗡的一声!凶手的目标极其明确!就是那些能直接证明或反证母亲“自杀”的关键影像证据!抹掉这些,就等于抹掉了官方卷宗里对“自杀”结论最直观的支撑点!

“监控呢?”林溪的声音冷得像冰。

“坏了!”陈国栋一拳砸在旁边的金属推车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脸色铁青,“就他妈那么巧!档案室走廊的监控,从昨天下午到今天早上,硬盘故障!什么都没录下来!技术科那帮饭桶!”

监控坏了?又是巧合?!

林溪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停职令、后巷的尸体和全家福、庇护所的垃圾袋、引发辐射共振的诡异金属片、被精准撬开并盗走关键照片的旧案卷宗、以及“恰好”坏掉的监控……这一切,丝丝入扣,环环相连!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她周围急速收紧!而她,刚刚从放射性物质的致命威胁下侥幸逃生!

“我要看剩下的卷宗!”林溪斩钉截铁地说,不容置疑,“现在!立刻!”

陈国栋看着她苍白却异常执拗的脸,看着她那只依旧在微微颤抖、却仿佛蕴藏着某种不屈力量的手,最终,重重地、无奈地叹了口气,像一只斗败的公鸡。

“跟我来。”

存放旧案卷宗的档案室弥漫着一股陈年纸张和灰尘混合的沉闷气味。金属档案柜其中一个抽屉被暴力拉开,里面的文件被翻得一片狼藉,散落在地上和桌上。几个物证科的警员正在小心翼翼地拍照、提取指纹。

林溪无视了陈国栋让她“小心点”的提醒,径直走到那个被撬开的柜子前。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右臂深处因为紧张和残留刺激而加剧的细微震颤,戴上了物证科递来的手套。她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散落的文件。

泛黄的现场勘查笔录,法医初步报告,邻居询问笔录……她飞快地翻阅着。大部分内容她都记得,冰冷的官方措辞,最终指向那个沉重的“自杀”结论。但她的目标明确——寻找任何可能被遗漏的、未被凶手注意到的细节。

她的手指在一份边缘已经磨损的询问笔录上停下。询问对象是当年住在林家隔壁的一个独居老人,姓张,笔录时间是案发后第二天上午。笔录内容很简短,老人听力不好,表述也有些混乱,大部分是无关紧要的抱怨。但其中一行字,被当时的记录员用括号标注了一下,显得有点突兀:

(询问过程中,张某某多次提及案发当晚约十一点半,听到隔壁林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重麻袋掉地上’,随后有女人压抑的哭声,持续约两三分钟。但因其表述模糊且时间点与法医推断死亡时间存在差异【注:法医推断死亡时间为晚十点至十一点】,且无其他旁证,故未予采纳。)

咚的一声闷响?女人压抑的哭声?晚十一点半?

林溪的呼吸一滞!法医推断的死亡时间是晚十点到十一点!如果张老太听到的声音是十一点半……那意味着什么?母亲在那个时间点……可能还活着?那声“闷响”是什么?哭声又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这条明显存在时间矛盾的线索,被如此轻描淡写地标注“未予采纳”?仅仅因为老人表述模糊?还是有其他原因?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那行记录,手套下的右手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细微颤抖起来。这一次,不是因为辐射,而是因为一种冰冷的、刺骨的寒意。

就在这时,档案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一个物证科的警员探头进来,表情有些古怪:“陈队,林……林姐,痕检科那边对庇护所垃圾袋里找到的那些‘康健’维生素空瓶做了初步检测。”

“怎么样?”陈国栋立刻问。

警员的表情更古怪了:“瓶身和瓶口残留物检测……除了常规维生素成分外,还检测到微量的……LSD(麦角酸二乙酰胺)残留。”

LSD?!一种强效致幻剂!

林溪猛地抬头,看向那个警员。叶小雨递来的药瓶!庇护所发放的维生素!里面可能掺了致幻剂?!

“而且,”警员顿了顿,补充道,“在其中一个瓶子的内壁上,提取到一枚新鲜的、清晰的指纹。已经录入系统比对了。”

“谁的?”陈国栋追问。

警员的目光转向林溪,带着一丝犹豫:“是……是实习生叶小雨的。”

叶小雨?!

林溪的脑子里瞬间闪过那个总是怯生生、递给她药瓶的粉色身影,她手腕上自残的疤痕,还有在庇护所后巷她递药时眼中那抹极淡的不安……

垃圾袋里的放射性金属,旧案卷宗里被忽视的时间矛盾,还有……掺着致幻剂的维生素瓶上,叶小雨的指纹。

冰冷的线索碎片,带着放射性尘埃的死亡气息和致幻剂的迷离色彩,在林溪被震颤和寒意包裹的思维中,开始碰撞出幽暗的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