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元康九年(公元299年)秋
太子自从被囚禁在金墉城,他知道自己遭人陷害,故而每日胆战心惊,小心翼翼,生怕遭人毒害。这金墉城是魏明帝曹叡在位时所建,在皇宫的西北角,地方不大,是一个独立的宫城,对外有一个独立的城门,但平时紧闭不开。金墉城虽小,但是守卫森严,是皇宫戍守的要地,魏晋以来凡是被废的皇帝和嫔妃,都安置于此。曾经的杨太后就被贾后关在这里,现而今轮到了太子。
且说有两个原在东宫做太子侍卫官的人,一个叫司马雅,一个叫许超,太子被废,对二人的利益损害极大,他们的前途,基本上也废了。二人决定要迎回太子,于是写下了血书。开始,他们想到了司空张华,但是觉得张华过于四平八稳,肯定不会愿意为太子挺身而出,思来想去,他俩选中了赵王司马伦。赵王司马伦自西北调回洛阳后,一直想在朝中谋求官职,都被张华拒绝。赵王见风使舵,于是依附于贾氏,但是赵王毕竟是司马氏族人,司马雅、许超决定冒一次险。司马雅平日与赵王手下的参军孙秀有往来,司马雅决定先去找孙秀,试探试探。
晚上,孙秀在府上听说宫中侍卫司马雅、许超拜见,眼珠一转,命人请进内厅。
孙秀见到司马雅,显得十分热情,先是叙了平日旧情,后又聊到各自的不如意,孙秀抱怨赵王和自己得不到朝廷的重用,司马雅见机立马对赵王和孙秀在朝廷中的待遇表示出愤愤不平。孙秀佯装被司马雅所激,刚要说些什么,却假装因为看到许超而欲言又止。
司马雅明白孙秀是因为不信任许超,故而不能直言,于是对许超使了一个眼色。许超早已在旁看的明白,为打消孙秀的顾虑,直言问孙秀道:“先生知道这天下是谁的天下吗?”
“当然是司马氏的天下!”
“先生错了。”
“怎么错了?”
“皇上不贤,贾后乱政,朝中有一半的人都依附于贾氏,等到贾氏根基牢固,这天下恐怕就不再是司马氏的天下了。贾后没有子嗣,太子又被皇后废了,那将来谁来继承皇位呢?”
孙秀眉头紧皱,想了想,轻声问道:“你们想做什么?”
“杀掉贾后,迎回太子!”
孙秀突然拍案而起,对着许超佯装大怒道:“你想要谋反不成?你难道不知道赵王殿下刚刚受到皇后重用,赵王殿下对皇上和皇后忠心耿耿,怎能与你等干出这忤逆之事!”
司马雅微微一笑,摆了一下手说道:“孙参军息怒,现如今朝中都知道赵王与贾氏亲近,还有人说赵王和您都参与了废太子的密谋……”司马雅看了看孙秀渐变的脸色继续说,“司马氏一族里谁都可以不反贾后,唯独赵王不能不反。”
孙秀见司马雅开口了缓和了气氛,自己也就重新坐好,不再怒目厉色。
“恐怕说错了吧?赵王受皇后信任,是最不应该反的吧?”
司马雅笑道:“我没说错,原因也很简单,贾氏一族把持朝政,任人为亲,将权势玩弄于股掌之中,令贾氏一族凌驾于司马氏之上,各诸侯王早有不满,这一次废太子,贾氏与司马氏之间早晚会刀兵相见,除非贾后将所有司马氏的人铲除,但是别忘了,赵王也姓司马,贾南风是不会真的重用赵王的,到那时候,赵王恐怕连命都难以保住了。”
此时的孙秀已经在心里暗暗盘算了。
司马雅继续说道:“一旦司马氏联合起来扳倒了贾后,杨骏、司马亮和楚王就是她的下场,到那时候,赵王和您岂能不受到牵连?赵王与您深受晋朝皇恩,不如趁此机会劝赵王审时度势,带头讨逆,司马氏一族的人必定支持你们,事成之后,赵王与您就是社稷之功臣,孙参军是个聪明人,如何选择,难道还要我们多说吗?”
孙秀假装思索一下揣摩一番,然后露出一副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的表情说道:“二位不仅是国家的忠臣,更是天下的贤才啊!诚如二位所说,赵王是司马氏一族的人,岂能真的效忠于贾后呢?皇后诡计多端,与她斗,不得不防啊!只可惜眼下赵王既无兵权,又得不到朝廷重用,为之奈何?”
“说到兵权,我给孙参军推荐一个人,只要赵王找到他,必定会得到贾谧的信任!”
“哦?你说的不会是石崇吧?除了皇后和贾谧,不知道他还会把谁放在眼里。”
“除了石崇以外还有一个人,就是陆机陆士衡。”
“你二人手无实权,如何能得到陆机的信任?”
司马雅答道:“我曾为太子侍卫官的时候,与一个墨家弟子交好,他叫戴渊,他是陆机的座上客,很受陆机信任。”
“墨家弟子?”孙秀似乎对这个戴渊很感兴趣“有机会很想认识一下这个叫戴渊的人。”
“这么说,先生你是同意了?”
“同意是同意,只是此等大事,可有禁军的支持吗?”
“暂时还没有。”
“洛阳起事,没有禁军的支持怎么能行呢?”
“禁军将领多是贾后的人,不好拉拢。”
孙秀笑道:“禁军方面,如今掌握皇城的禁军分为四部,分别由司马氏、王氏、贾氏统领,司马氏统领北门,力量最弱,也最容易拉拢;贾氏统领东门和南门,势力最强,受命于贾谧;至于王氏统领的西门禁军,恐怕不会站在贾氏那一边,所以禁军之中,只有东门和南门的禁军需要我们认真对付。除此之外,成都王、河间王、长沙王都在洛阳,而且手里也有兵权,赵王可以出面联合这三位诸侯王,这样就很容易成功了!”
许超说道:“孙先生说的极是!东门禁军副将石乐乃是石崇的侄子,最近仗着石崇撑腰如日中天,我与他曾是同窗好友,我愿意凭三寸不烂之舌去说服他!”
孙秀点点头提醒道:“宫内还有一支驺虞骑,骁勇善战,行踪诡秘,据说贾后正是依靠驺虞骑才灭了杨骏以及汝南王和楚王,如果没有办法对付这支驺虞骑,恐怕随时会有灭族之灾啊!”
司马雅道:“不如……建立一支太子卫队?常言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们在洛阳有了自己的人马,胜算也就多了一些,若能借赵王府邸办这件事,就方便多了。”
“我们没有兵权,确实需要建一支卫队,但是卫队绝不能在赵王的府邸,赵王府人多眼杂,又多有达官显贵来访,恐怕会有不便,不过你们放心,我会让赵王为你们另寻一处更加安全的地方。”
许超说道:“好!只要有了太子的卫队,再救出太子,以太子之名铲除皇后和驺虞骑,这样一来,大事必成!我们这就去招募卫队。至于赵王……”
“赵王这面你们就不用担心了,他一定站在司马氏这边!”
“好!”司马雅与许超起身拱手拜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行动!”
“想铲除驺虞骑,这可不行呀!”突然间从房梁之上传来一个声音。
司马雅、许超、孙秀三人大惊失色,“什么人?”
随着一声叹息,从梁上跳下一个白衣少年,手持长剑,面容俊美,笑容温和。
旁边的司马雅悄声对孙秀说道:“事情已经泄露,必须杀掉此人!”
司马雅说完,与许超拔刀便砍,少年也不拔剑,脚步轻灵,左右躲闪。司马雅、许超曾为东宫侍卫,有些本事,但是面对眼前这个身材瘦弱的少年,却根本也伤不到他,显然不是对手。
少年笑了笑,终于拔剑,只一剑便擦破了司马雅、许超二人的脖子。司马雅、许超二人大惊。
“三位息怒,我不是皇后的人。”少年笑道。
“那你是谁?”司马雅摸了摸差点被刺穿的脖子。
“我是驺虞骑的人,我叫奴跖。”
司马雅、许超十分诧异,他们确实没有从这个少年身上感到杀气,甚至是敌意。
奴跖笑道:“虽是驺虞骑,却也是来助你们一臂之力的。”
“你是说驺虞骑愿意帮助我们铲除皇后?”
“这怎么可能?”奴跖的表情夸张。
“你们既不帮我们,也不帮皇后,那你们到底帮谁呢?”
奴跖又笑了笑道:“我们只受命于皇上,谁有皇上的驺虞幡,我们就听命于谁。”
“难道驺虞骑看不清形势吗?左右摇摆无异于自取灭亡!”
“我们看得很清楚,强者生而弱者死,我们一直都是站在强者这一边啊!”奴跖依然满脸笑容。
“强者?”
如果单看奴跖的脸,会以为他是一个女孩。只见奴跖点头道:“皇后不会一直掌权,司马氏与贾氏之间的矛盾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如果司马氏与贾氏真的打起来,赢的恐怕是司马氏,这个时候驺虞骑如果站错了队,那就太糟糕了!”
“看来,你还算是一个明白人!”
“这些事可不是我想的,我也只是代人传话,照着说罢了!哈哈……我保证驺虞骑不会干涉你们的计划。话已经带到,我也该走了。”
奴跖说罢,推开门,飞身一跃便消失在夜色中。
看着离去的少年,孙秀说道:“驺虞骑这支力量果然不容小觑啊!”
“驺虞骑的人会不会将我们的话告知皇后?”
孙秀看了一眼许超和司马雅说道:“你们没有听出来吗?那是在威胁我们呀!”
司马雅摸着脖子上的伤口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们都明白,迎立太子一事是射出去的箭,回不了头了。
孙秀送走司马雅及许超二人后,一个硕大而又圆滚的身影从屋里的暗室摇摇晃晃地走出来,来人正是赵王司马伦。
赵王司马伦问孙秀:“事关重大,先生以为如何?”
“既不能不帮太子,也不能让太子复位。”
“何意?”
“让太子复位,对您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孙秀见赵王还是疑惑不解,继续说道,“论信任,殿下你不如司马雅、许超,殿下请想一下,世人皆知殿下与贾氏交厚,那日在太极殿上废太子,殿下没有极力反对,所以即使殿下你尽全力救出太子,太子也不会感激你,太子只会感激司马雅和许超等人,说不定到时候因为殿下的功劳太大,还要被司马雅和许超所加害。而论治理国家的名声,殿下又不如张华、裴頠等人。”
赵王一听,皱起眉头道:“这也不行,那也行,那本王该怎么的办啊?”
孙秀笑道:“太子被废,乃是上天赐予殿下夺得权力的一次良机!皇后若真的杀掉太子,储君的位置空缺出来,一切就有了变数,所以在皇后杀掉太子之前,我们绝不能动手,我们要做的就是想尽一切办法获得兵权!等到皇后除掉太子以后,司马氏与贾氏必定势不两立,洛阳必定大乱,到时候殿下内联大臣,外联藩王,瞅准时机,诛杀贾后,殿下你就是第一功臣,必定位列三公,殿下请试想一下,到那个时候,位列三公手握兵权之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大臣们要听你的,连皇上也要听你的,大事不就成了吗?”
赵王听完满意地点点头。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吗?不,我不要一人之下,本王只要万万人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