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星期五都是大家蠢蠢欲动的日子,“星期五”就如同一张大赦天下的诏书一般,连工作中的小失误,都会因为“星期五”而网开一面;
“周末你再好好修改一下,下周一上班前让我看到update后的方案。”刚从上海总部空降到组的Amanda操着一口台湾腔对何西训着话,“快消组不像你们这些新人想得这样轻松,当然啦,我们也是不需要像汽车组那样没日没夜的应酬,他们的工作方式,personal,我是……算了啦,我不喜欢随便judge别人,但你们要明白,我们是广告行业的品牌标杆,我们是做icon的人,你能在广告门里面看到的case,都是我们的成绩,所以你要给我打起精神,我们是在拼自己的专业度,professional,U know?”
起初大家都以为Amanda是总部哪个台北ECD的裙带关系,她的做派如果刻薄一点来形容,无非就是扭捏作态,连发起火来也都是嗔怒。最让同组人嗤之以鼻的就是在她分享案例时,嘴边总挂着“实在想不出好的idea,就去YouTube上看一些台湾的case呀,你们都太闭塞嘞。”这些话查小晴听得耳朵都磨出了茧子,每次在一旁都恨不得把白眼翻到后脑勺,如果公司里要组织一个“讨厌Amanda联盟”的话,她一定冲在最前面,挤破头也要做这个组织的小队长。
查小晴看着何西脸上挂着无奈从Amanda的办公室里走出来,赶紧把她拉到了茶水间,贴心地递上了一杯刚做好的咖啡。
“上周我在这碰到了Amanda磨咖啡,哎呦,那一股子做作的劲儿,真的是瞬间激发了我的战斗欲!”查小晴呷了一口咖啡,继续说:“她那天就站在你这个位置,翘个兰花指在磨咖啡豆!”她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模仿,何西连忙示意她小声一点。“她看着我手里拿着茶包,嘴里还哼了一声!”
何西听她这样讲,忍不住也跟着吐槽了一句:“compensation啊!台湾同胞是一点都不了解咱们的薪酬体系吗?”
虽然这句吐槽并没有击中查小晴的共鸣点,但却让她想起来那天自己跟Amanda的对话;
“对了,上次我还问她来着,问她是新北市的吗?”查小晴略有些得意地看着何西,继续说:“我当时就想,今天我就把台湾岛上的地名盘点个遍,我还非要打听打听,眼前这个总把international挂在嘴边的女士到底是来自哪个海岛小县城!”
何西听着她这么说,放佛都能看到那盘问的画面,查小晴一定是佯装天真,瞪着她那双无辜大眼睛死死地盯着Amanda,一副敌不投降我绝不撤军的架势。
“那她到底是哪的人啊?台东吗?”何西问;
“江西!”查小晴说完才发觉自己声音有些过大,赶紧环顾四周,生怕有Amanda的身影,确保周遭安全之后,她继续说:“本打算打压一下她的海峡气焰,没想到误伤了自己的邻省同胞,别提了,我当时心里顿时就涌出了一丝悔意!”
“有什么后悔的,本就是Amanda平日里把自己包装成一副海峡风味,也怪不得你误伤,明明会好好说普通话,非要给自己练就一套口音。”何西说。
“广告人的虚荣心啊!”查小晴感慨着。
“复杂!多样!难测!”何西补充道。
查小晴忽然像是被换了台的电视机,猛地拉起何西的胳膊,一副审讯的神情;
“忘了问你,家里沙发上的男式外套是谁的?”
何西听到这个问题愣了一下,还没从刚才的频道转过来,眼神慌乱了一下,还没等她开口回答,只听查小晴像机关枪一样疯狂输出:
“完了,你完了,你背着我找男人了是不是?我仔细看了那外套,绝对不是咱们同事的!”
“昨天活动现场……”何西的解释还没等说完,就被她打断了,只听查小晴感慨着:
“果然吧,我就说是外面的野男人!”
“什么野男人,是你见过的。”何西丢下这句回答,就转身离开了茶水间,留她一个人在这思绪凌乱无序。
何西最近工作上一点都敢怠慢,Amanda总是有理由把何西叫到办公室教育一番,外人看起来还以为何西是她的重点培养对象,可何西知道Amanda是对她跟查小晴气不顺,所以才一直盯着她俩不放;何西因此一直提着精神,生怕被抓住马脚;原本今天要有一张供应商的发票归档,但供应商那边迟迟没有送来,好在今天是星期五,Amanda应该是心情不错,不然何西整个周末都别想过得舒坦。
查小晴一路从茶水间追过来,继续神秘兮兮地问:“谁!你快告诉我是谁吧,不然我这一天都没心思上班了!”
何西没有理会她的发问,她心里清楚,本来最近查小晴也没有心思好好工作,他的前任邱毅回BJ已经有三个星期了,她作为一个看完了查小晴与邱毅整部故事的忠实观众,发自内心地表示自己并不想再看《查邱爱情故事》的第二季,但她也清楚眼前这位女主角貌似还没有从戏里面走出来,整夜琢磨着在第二季里要如何更好地施展演技。
但他们的爱情故事说出来倒的确是要比何西自己的更狗血一些,上学那会儿,何西看着他们两个吵架的戏码,也是忍不住要指点迷津,恨不得写上一段影评——一会儿是《富家女与穷小子如何突破阶级障碍》,一会儿是《社会男与高校女因环境差别争吵不休》,最后这段更是精彩了,直接是《京广异地恋致使出轨男与痴情女劳燕分飞》。
其实在何西眼里,他们两个原本就是不般配的,身为富二代的查小晴在追求爱情的时候,从来不考虑两个人谁更有钱,也不会计较约会的时候应该谁来买单,她甚至曾经一度想不明白为什么邱毅不愿意跟她一起回家过暑假,当何西同她解释“以邱毅现在处境,他肯定不愿意你的父母去审视自己,还可能会做出评判。”查小晴听了以后并没有十分认同,但她还是选择了理解。等到邱毅大四实习的时候,他毅然决然地离开了BJ,选择了广州;查小晴在寝室里大哭了三天,她说心里像是被剜走了一大块,虽然恋爱关系没有结束,却着实地觉得自己被最亲的人背刺一般难受。
后来查小晴开始频繁飞广州,希望可以凭借自己的“主动”和“付出”,尽量缩短这段异地恋的负影响;可就在第二年的冬天,邱毅还是对查小晴坦白已经喜欢上了比自己大6岁的姐姐,他觉得查小晴不成熟,而且异地恋又看起来不现实,没有安全感;他说:“可能是我们的timing不对。”
这是最让何西鄙夷的借口,因为何西心里清楚,即使他遇到的是那个已经成熟的查小晴,他一样会移情别恋,只不过他需要编排一段更复杂更深情更费笔墨的借口,然后继续坦坦荡荡,毫不缱绻。
如今邱毅已经回BJ三周了,查小晴心里一直在计算着日子,虽然没有开口询问他与广州旧爱的故事,但她已经暗暗地帮他们刻画了很多段重逢脚本。
“你说……他们会不会也是因为异地而分开啊?”查小晴问何西;
“会的,你们还会因为久别重逢而复合呢。”何西打趣着;
查小晴好像没听懂何西的嘲讽与规劝,继续说着:“你知道吗?邱毅昨天给我的微博点赞了。”
何西放下手头的工作,转过来盯盯地看着她,查小晴被她看得发毛;
“你看什么呢?”
“我看看你是不是被下蛊了,来,你离我近一点,我看看你瞳孔有没有异样。”何西一边说一边用手托起查小晴的脸;
“哎呀,别闹了,我说认真的呢,我要不要主动问一问。”
“查小晴我好像失忆了,你帮我回忆回忆,”何西坐近了一点,认真地看着她说:“邱毅当时是因为出轨了才跟你分手的吧?”
查小晴叹了一口气,打算结束话题自我反思一下,但还是想再替邱毅辩解两句:
“他是犯过这样的错误,可是他也只是精神出轨。”
“哈哈哈哈,查小晴你可真是我的快乐源泉,我问你,当时邱易是把肉身给你留在了BJ,只是灵魂去了广州吗?”何西笑着问;
查小晴被何西问得哑口无言,可是她内心还是坚持“我没见过的就是没有发生”。之前她再三与邱毅确认过此事,他总是非常诚恳地说:他从没有僭越道德底线;而且查小晴相信两个人四年零三个月的爱情,一定会在邱易脚下筑起道德边界。
查小晴没有跟何西再继续辩解下去,她觉得何西必然不会理解一段长久的爱情所带给彼此的精神给养,她也不会理解像自己这样没有情绪开关的人;查小晴也想像何西一样,对待鸡肋的情感可以手起刀落,斩断地一干二净,可是她没有那个魄力,她最近还是会频繁地梦到邱毅,在梦里,邱毅还是同以前一样,穿着干净的衬衫,站在阳光下对着她笑。
有一次查小晴把自己的梦讲给何西听,何西说这就是“音容笑貌宛如在世”,是查小晴潜意识里在对邱毅进行灵魂祭拜。下周就是清明节了,可能是由于这个因素,这几天的“祭拜”越来越频繁,在昨晚的梦里他们竟然还喝起了酒,梦里的查小晴依稀记得白天何西说的“宛如在世”,酒尽之后,她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你就安心上路吧。”醒来之后,她心头一紧,琢磨着邱毅会不会是真的出了什么意外,所以才给她来托梦。但这种想法她是不敢说给何西听的,何西必然要对自己进行冷嘲热讽,所以她只能默默地打开微博,悄悄地看看邱易的动态。
今天何西要提前一点下班,因为要把男式外套还给他的主人,临走之前她再三地嘱咐查小晴:“一会供应商那边有个人会过来送发票,你留了你的电话,你一定记得拿好,财务那边催得紧。”
“行、行、行,不要再啰嗦了。”查小晴不耐烦地回应着。
“还有,我发你的更新过的timeline,你检查一遍,跟其他组核对一下时间,然后再提交。”
“哎呦我的祖宗,你快点出门吧,怎么啰嗦起来没完。”
送走何西,查小晴打开了微博,琢磨着到底怎么写才能委婉地抒发自己的郁结。她写了几句又删掉,再写几句,读了一遍之后又删掉了,最后她在输入框里劈里啪啦地打出了一串歌词——“理想归理想,得不到也等于妄想,原谅又原谅,他可有拍掌。”这可能就是她最近的心情写照,在恋情里善良的那一个,往往都会打败仗,真是卑微到了骨子里,她想了想,还是把写好的话,一字一句地删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