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依旧下,大树底下已成了一片溪流⋯⋯
见牛车大半都淋在雨水中,老汉缩了脖子,把牛又往里头牵了牵。
“哎,哎!”
车门一掀,小厮喊了起来。
他撑了一把桐油伞跳下车,见牛车的车栏板碰到了马车的后车厢,卡住了。他一脸不快,老汉手忙脚乱地拉那老牛往一边去。
那老牛却叉开腿不动了,伸了脑袋舔那流苏上滴下来的水。
“拉开,拉开!”
小厮喊道,一边伸手去推那庞大的牛屁股。
“哞!”
老牛昂头叫了一声,牛尾一摆,一大泡牛粪毫无预兆地就从牛屁股里滚落,热烘烘地,躲避不及的小厮的脚面上就溅上了不少。
小厮狼狈地跳脚:“拉到外面去。快点呀。”
老汉却不肯:“这牛卸了套子,会走丢的。”
“走丢了,赔你,真是的,臭死了,快点,快点!”
小厮气急败坏地喊。
老汉无法,只能往外拉牛,那牛却犯了倔,抵着脑袋,撅着屁股往后直退,雨点砸落,四下弥漫开一股热烘烘烘的臭气。
小厮就顺手拿了马车上的鞭子,照那牛屁股上抽了一下。
“哞”地一下,那牛冷不丁吃痛,使劲往前一蹿......
“咴”一声,马儿嘶叫。
司昭正抱着她的画筒往树下缩,什么都没反应过来,人已经滚到了冰凉的泥水里。
她狼狈地在地上爬滚,牛马四蹄乱踩,泥水飞溅⋯⋯
众人吓了一大跳,拉马的拉马,牵牛的牵牛,乱糟糟地一通忙乎,终于安定下来。
小厮惊魂未定地对着老汉吼道:“伤了人,你赔得起吗?”
老汉直喘粗气,一头一脸的水,显然也是吓坏了,任那车夫叫骂,再不吭声。
司昭站在雨水中,浑身上下湿透,她喘着粗气,先找那装画的筒。见上头的竹筒盖子飞掉了,里头的画摔出来,浸透了污水。
“喂。”
司昭大声叫道,正准备钻回车内的二个人同时扭头,是两张不算很陌生的脸。
司昭认出梅九与周锦绣两个,见俩人均散着发,周锦绣更是抱着手臂,白底红花的宽袖锦袍拖曳着,嫌弃地躲闪纷落的雨水。
司昭一张口,雨水顺着面颊流入口中,她抬手想擦,见指缝间全是泥浆水,只得用力甩了一下手。
“我的画污了。”
她昂着脸,任凭雨水冲刷,憋了一日的眼泪这会都涌上来,止也止不住。
“双瑞,给银子!”
周锦绣利落地吩咐小厮,声音在雨雾里有些飘忽。
“少爷!”
双瑞忙掏出系在腰间的钱袋:“给多少?”
“2两!”
周锦绣扭身,扭身又要钻回去。
“牛也伤了!”
司昭大声,那牛一只脚跛了,正跪在地上,怎么也不肯起来。
一旁是狂躁甩头的马,那马一只眼睛也被牛角给伤到了,血水混着雨水蜿蜒滴落。周锦绣看向双瑞,皱眉。
双瑞涨红着脸辩解:“这事,是这样的⋯⋯也不能全赖小的,是那畜生不听话......”
“就是你。你用鞭子打牛,才惊了马。害得我摔倒。幸好没有被马蹄子踏上,不然要出了人命⋯⋯”
司昭指着小厮,大声和他争辩。
发上沾着草屑的脏兮兮的少女,站在雨水中,气势汹汹,声音穿透了雨声。
周锦绣皱眉,转向那老丈:“5两银子可够买一头牛?”
“够了,够了!”
老汉忙答道,一脸恭敬与讨好的笑,5两银子可以买一头壮年的牛,确实够了。
最后,司昭和老汉各得了五两银子,司昭搭乘周锦绣的马车回去。
司昭控诉:“我头很晕,我要去医馆里看大夫.....”
周锦绣瞪着她,见她以手抚头,一幅就要晕过去的样子,只能答应让她上马车。
上了车的司昭抱着双臂缩在最里头,再不说话。
梅九看着远远坐在里头黑着脸的周锦绣,不厚道地笑。周锦绣素有洁癖,现在这个脏丫头,把他精心铺设的地毯给弄得这般脏乱,可见他心里是如何不爽,却偏偏得忍着。
这场雨来得快也去得快。
一时雨停了,一个大日头高高挂在天空。
刚下过雨的街道无人,马车哐当哐当,比平时快了些。
梅九看着在车内颠来滚去的丫头,嘴角直抽搐,这也是个硬实的,这么颠着,也不说声难受,刚那蛮横的劲,都到哪里去了?
半个时辰后,斜着一只眼的马,在巷子外停下,司昭连滚带爬地下了车。
不等她站稳,身后的马车已经掉头,很快就出了巷子。梅九喋喋地笑:“平日里你嘴皮子最是利索,没人说得过你,怎么今日就锯嘴的葫芦,认了输了?”
周锦绣掸了掸衣袍上的灰,懒洋洋地:“你耳朵聋啊?她说她头晕。”
“你也不差那几两银子,给了就给了,怎么就小气起来?值当么?”
梅九不依不饶地,示意那脏污的地毯以及车厢处蹭的几块黄黑色的污迹,他掩了鼻。
周锦绣厌恶地:“我有钱,就得做散财童子?也得我愿意给。快些回去,一刻都耽搁不了。真是的。出门没有看黄历,又遇到她了。”
周锦绣咕哝着。
车子里弥漫着一股莫名的臭味,似乎哪哪都残留着那牛粪。他得快些回去,车子洗一洗,人也洗一洗。
⋯⋯
这里,司昭跑进院子,司空道吓了一跳:“这是怎的了,成了泥猴子,快进屋子换掉去⋯”
“烧锅热水!”
司昭疾声,快步往屋子里跑去。
二刻钟后,司昭整个泡在大木桶里,水气氤氲中,她闭着眼,冻得冰凉的脊背,渐缓和。
三年前那一场风寒,差点要了她的命,落下了病根,一旦受凉,十天半个月好不了。她虽然坐马车尽快往回赶,但是,衣裳湿重,贴在身上已是大半个时辰,她现在喉咙痒痒的,怕是已经是受了凉。
司昭足足泡了两桶热水,才敢穿上衣裳钻到被窝里蜷着。
司空道端了一碗姜汤过来,催她快些喝了。又问她怎么回事?湿成这样,衣裳上都是牛粪味,这是滚到哪个牛圈里去了?
司昭恹恹地,说雨大,摔到了路边。
说话间,司昭没忍住,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紧接着又打了一个。
“快钻进去吧,捂着。”
司空道吓了一跳,忙给司昭掖好被子,说晚饭给她端过来,去门口铺子里她下一碗馄饨来。
“给你多放些辣子,热热地吃下去,逼出一身汗,明日就好了。”
司空道说完,就到灶屋里拿了一个大瓷缸子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