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读班的教室像一座老旧的钟楼,指针滴答作响,提醒着每个人时间的无情。空气里弥漫着粉笔灰的味道,混合着课桌上刻满的“高考必胜”和歪七扭八的心形涂鸦,像是青春的墓志铭,记录着一群失败者的挣扎。我坐在靠窗的座位,阳光透过脏兮兮的玻璃洒进来,像一张破旧的滤网,筛出斑驳的光影,照得我心烦意乱。我掏出诺基亚5310,刷着QQ空间,那些“坚持就是胜利”“冲刺985”的动态像廉价的鸡汤,喝下去甜腻,却解不了心头的渴。昨天周晓晴的笑还像根刺,扎在我脑子里,拔不出来。我点开她的空间,看到她凌晨发的动态:一张课本照片,配文“新开始,加油!”下面一堆点赞和“女神加油”的留言。我撇撇嘴,手指在评论框里犹豫半天,最后什么也没写。青春啊,就是这样,充满了想说又说不出口的冲动,像个怂包,永远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第一节课是班主任Z老师的班会。张志强,42岁,军人出身,个子不高,眼神却像鹰,扫过教室时让人心里一紧。他站在讲台上,背挺得像杆枪,声音洪亮得像在战场上喊口令:“复读不是失败,是给你们一次重来的机会。但机会只有一次,抓不住,别怪我没提醒。”教室里安静得只剩笔尖划纸的声音,像一群被判了缓刑的囚犯,低头假装认真。我在笔记本上画了个火柴人,旁边写上“林然,命不好”,自嘲地笑了笑,心想:这他妈的是什么机会?不过是把高考的刀再磨锋利点,准备捅我们第二刀。
Z老师开始点名分组,安排值日班长。我没当回事,低头继续画我的火柴人,直到他喊到:“林然,星期一值日班长。”我一愣,抬起头,正对上周晓晴回头的目光。她掩嘴轻笑,眼睛弯成月牙,带着点促狭,像在说:“哟,林然,你也有今天?”我讪讪一笑,挠了挠头,嘴里嘀咕:“Z老师,你这是坑我啊。”可看到周晓晴的笑,我心底那点烦躁居然散了点,像被她的春风吹了一下。我这人,最讨厌守纪律,更别提管别人,平时在体育队都懒得喊口号,现在让我当班长?简直是逼我去厕所抽烟的节奏。可她的笑,像一剂麻药,让我莫名觉得,这破差事好像也没那么糟。
Z老师宣布分组值日,我和周晓晴被分到一组,负责每周一的教室卫生。他拍拍手,语气像个老江湖:“好了,自由活动半小时,下午正式上课。”教室里顿时炸了锅,有人冲去小卖部买辣条,有人围在一起聊八卦,像一群刚出笼的鸟,迫不及待地扑腾。我瞥了眼周晓晴,她正低头整理书包,侧脸在阳光下白得发光,像一朵刚绽放的栀子花,干净得让人不敢直视。我想过去搭话,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说什么呢?“好久不见”?太矫情。“你男朋友最近咋样”?更蠢。我正纠结着,小胖拍了拍我肩膀:“然哥,走,吃饭去!校门口烧烤摊,兄弟们都去!”小胖,王浩,我的体育队兄弟,胖得像个球,却跑得比谁都快,嘴里叼着根牙签,活像个街头混混。
我顺势喊了周晓晴:“晓晴,一起吃点?”她抬头,笑了笑,扣上棒球帽,书包上的毛绒挂件晃了晃,像在跟我打招呼:“好啊,等等我。”那一刻,我的心跳又漏了一拍,像个傻子,脑子里全是韩寒在《三重门》里写的那句:“青春是道明媚的忧伤。”忧伤个屁,明媚倒是真的,尤其是她笑起来的时候。她的笑,像一盏路灯,照亮了这座破败小城的街角,让我忘了自己是个复读的loser。
校门口的烧烤摊是这座小城的缩影,油烟味扑鼻,桌子油腻腻,摆满烤串和啤酒瓶,像个喧闹的江湖。小胖跟几个体训队的兄弟划拳,喊得嗓子都哑了,吵得整条街都能听见。周晓晴坐在我旁边,低头剥着烤玉米,偶尔插句嘴,笑得肆意,像夏天的风,吹得我心痒痒。她穿了件白色T恤,袖口有点磨边,露出手腕上一根红色手绳,晃晃悠悠,像在诉说她的故事。我偷瞄她,试图从她的动作里找出点什么——是单纯的友好,还是别的什么?可她只是笑着,剥下一粒玉米,递到我嘴边:“尝尝,甜的。”我愣了愣,张嘴接过,脸却不争气地红了。小胖在旁边起哄:“哟,然哥,艳福不浅啊!”周晓晴白了他一眼,笑骂:“王浩,吃你的串去,别瞎嚷嚷!”大家都笑了,空气里弥漫着油烟和青春的味道,像一场短暂的狂欢。
我嚼着那粒玉米,甜得过头,像在心底种下了一颗不知是福是祸的种子。我瞥了眼周晓晴,她正低头玩手机,屏幕上是她刚买的手机壳,粉色的,上面镶着几颗亮晶晶的假钻。她笑着跟旁边的女生说:“淘宝买的,二十块,超值!”那语气里带着点炫耀,像在证明自己的生活比别人精致。我心里一酸,想起自己兜里那点可怜的生活费,买个手机壳都得掂量半天。2008年,消费主义的野草已经在这座小城扎根,年轻人开始用淘宝、手机壳、QQ空间的动态来包装自己,假装活得比别人体面。可我们呢?不过是群被高考绑架的loser,拿什么跟这世界较劲?
饭局散场,我送周晓晴回宿舍。路灯下,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条通往未知的路。我故意放慢脚步,想多跟她待一会儿。路边的梧桐树沙沙作响,像在低语什么秘密。我试探着问:“晓晴,你复读是为了啥?”她愣了愣,收起笑,眼神有点复杂:“想考个好学校,家里条件一般,考不上大学,我爸妈得急死。”她顿了顿,又笑:“你呢?体育生不是挺轻松的吗?”我苦笑:“轻松个屁,训练累死人,文化课还得硬着头皮学。”她点点头,没再追问,可我却在想:我真的知道自己为了啥吗?考大学?还是为了证明点什么?就像韩寒说的,生活就是一场大逃杀,你得跑得比别人快,不然就被淘汰。可我连跑的方向都找不到。
回到宿舍,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缝,像在看自己龟裂的青春。手机震了,是小胖发的QQ消息:“然哥,晚上网吧?新游戏贼爽!”我回了句“再说”,然后点开周晓晴的空间,又看到她发的动态:一张夜景照片,配文“明天又是新一天”。我点了赞,手指在评论框里犹豫半天,还是没写什么。青春啊,就是这样,充满了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怯懦。我闭上眼,脑海里全是她递玉米时的笑,还有那根红色手绳晃动的画面。喜欢一个人,就像点燃一支烟,烧得炽热,却注定会化成灰烬。可18岁的我,哪里管得了那么多?我只知道,周晓晴的笑,已经在我心底砸出一片涟漪,像湖面上的波纹,扩散着,停不下来。
窗外的风吹过,梧桐叶落了一地,像在预示一场无声的告别。我突然想起Z老师那句“机会只有一次”,心里一紧。复读班的日子像一盘棋,每个人都是棋子,被命运推着走。可我呢?我在棋盘上是什么角色?是冲动的卒,还是无用的车?我不知道,只觉得心底有股火,烧得我睡不着。明天是复读的第一天,我得早点睡,可周晓晴的笑像一盏灯,照得我眼花缭乱,分不清是希望还是陷阱。这座小城,这间教室,这群复读生,都像一座迷宫,等着我去闯。可我,已经开始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