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来越多的光线钻进半掩的门,穿透白纸糊的窗。这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晴天,冬日因此升温。
小院有了除呼噜声外的人声。
伴着抽水声,“大娘,你要把我们卖到哪里去?”面黄肌瘦的小女孩挨近了胖女人。
胖女人双眉一挑,“你这个鬼灵精,”胖手虚指女孩额头,“这就开始担心自己的去路啦!”
女孩眨眨眼睛,这双眼睛很有灵气,让人感觉它不属于这具躯壳。
胖女人甩掉手上的水,直起躬着的身子,提着满装的木桶,蹒跚地走向厨房,有些吃力道,“能给你们挑好人家就挑好人家。做大户人家的丫鬟,不愁吃穿,不比在你家饥一顿饱一顿的好!”她喘口气,“若是得了贵人青眼,给提成主子,那可真是……好日子都在后头呐!”
木桶被撂在灶台旁,激活了原本静谧的灰。
“这么多人,都是半大的娃,粮可是不少吃。”胖女人无奈地摇头,“还是要赶紧给你们找人家。”
胖女人长吁一口气,转过头,抚上女娃的眼角,“这双眼睛这么漂亮。来日把身子养起来,定是个耐看的!”
言罢,胖女人抽回手,掀开大锅盖,倒了大半桶水进锅。水面很高,快靠近锅沿的样子,大锅盖重重落下来,扑起一层灰,在如丝如缕的阳光下现身。
接下来的日子里,年关将近,考虑到这个隆重节日在高门贵府的直观体现为繁琐的流程和成群的忙得团团转的下人。这些孩子是时候出手了。胖女人和她的车夫丈夫打理行装,准备去到一个不同于收买孩子的同样繁华的城。当然一群孩子的大胃口和见底的粮缸和这对夫妇的吝啬都是这个决定被做出的原因。
然而人性的复杂总让一件事情有所转折,让一个决定有所例外。
胖女人对里面最小的孩子--她拾来的,充分展示了自己的母性光辉。在这些孩子相继被出手之际,最小的孩子被留在牛车上。即使有杂役用探寻的目光肆无忌惮地盯住他,报出高价,胖女人也没有松口。
在年关的最后一天,牛车上仅剩一个小小的孩子,他容貌昳丽,黑肥的麻衣遮住了他的身形以及胴体上已然发黑的遗痕。
这个年,他们在牛车的颠簸和牛的嗝声中度过。
周府
“这么小的孩子能跑到哪里去,你们竟说找不着!”周冲月气急,袖袍一挥,带倒了手边的茶碗。
茶碗砸在地上,蹦出的碎瓷渣子跳到跪倒一片的仆从的领事身前,犀利地仿佛要映出他的表情,领事把头压低了几分。
“尸位素餐!”周冲月的怒气一波接着一波,他还想吼什么,却只是从喉咙中溢出成串的咳嗽,排山倒海般冲走了未出口的喊叫。
“老爷咳疾犯了!”元费正巧跨入门槛,一改闲庭信步,脚下发力,走得飞快,转眼到了周冲月身边,抚上他的背,焦急喊到,“去唤大夫!”
身边的丫鬟领命跑了。
突如其来的咳嗽让周冲月忘了原来的话,也冲散了他大部分的怒气。
周府小少爷走失,终是不了了之。
周府似乎从没有过少爷,一个受尽欺负的孩子。
*
胖女人是个牙婆,以倒卖人口为生,主要经手的都是些半大的孩子。若这些孩子活得自在潇洒些,他们或许可以被称之为少年,可实际的生活终成了限制。
胖女人暂时收养了捡来的小孩子,她问小孩子姓氏名谁,家中大人,小孩子只是摇头。胖女人又思及给孩子换衣服时暴露出的伤痕和她轻触那些痕迹时孩子的瑟缩。那身伤与孩子的容颜是两种极差。他小小年纪,却已初露风姿,若忽视那一身伤的话。
“可怜的娃!”胖女人在心底喟叹,母爱的浪花轻铺开来。
胖女人唤他为俊娃,俊娃成了他在这个家的代称。
不只胖女人,黑脸车夫也是极爱俊娃的。他会带着俊娃上集市去,省下自己用来买大烟的钱,换块甜糯的油炸糕。
他会看着俊娃小口小口地咬着,舔舔自己发痒的喉咙,回忆起胖女人冲他吼,“早让你戒掉大烟!”吼完恨铁不成钢地掏出荷包抽两张钱票甩给他。
回过神来,却见油炸糕顶在自己的胡子旁,俊娃正眼巴巴望着自己。他推会小娃娃的手。
“甜的,越吃越渴!”黑脸车夫一甩鞭子,牛车继续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