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啓之瞬间觉得,此番变故简直天佑神助。
这一局,不管接下来谁生谁死,他真的都会是双赢的结果了;方才谢舷被砍掉双手,以后他的威胁再不复存在了,接下来若能得到国玺或者安抚住梁懿这帮人,那魏国的江山还会是他的。
元裳也是同样,尽管她内心愧疚元氏一门,里面更有她深爱过的翦哥哥。可到底命运如此,注定她这个外人劫后余生,只能叹一句天意弄人。再看倒在人堆里的张姮,竟莫名升起欢愉,感叹自己终于大仇得报。
梁懿更是,她用匕首挑起张姮的下颚阴声道:“呵呵,长河公主,风水轮流转,几月前你怎么侮辱我的,今日,本宫都奉还给你。放心,本宫会亲自成你的斩首人,让你死得痛苦无比。”
张姮却笑着说:“杀了我,你以为你,还有你的爪牙逃得掉?”
梁懿哈哈大笑:“只要你走在本宫前面,那就算是刀山火海又有何惧?”
张姮道:“可惜啊,今夜属于皇帝,注定旁人,是不会如愿的!”
梁懿道:“是吗?那你这是期盼你的皇帝去死咯?”
张姮道:“那倒不是,只是觉得你们这个游戏很好,我也想试试。”
众人大惊,元翦更是急得想喊,可不知是否中毒已深,接连吐出几口血;她这分明是为皇帝自寻死路。
沈玉道:“公主想试试?可这里的药连我都混淆了,万一吃错了可不是闹着玩的。而且这穿肠毒药甚是磨人,倒不如一刀抹了痛快。还是说,你觉得他们的命比你的划算?”
张姮道:“长河有幸能跟魏国的忠臣同生共死,也是一份荣光。只是本宫实在看透了你们恶心的面孔,倒不如吃了药先走一步,也省得自己身上留下疤痕。左右他们再没反抗的余地,是生是死,还是做筹码,都与本宫无关。”
沈玉这时大笑:“哈哈哈,有趣,公主真有趣。我都想留着你慢慢玩儿了,可你这般为了皇上分忧,人家或许不领情呢?你看看,他那副期盼有人为他赴死的表情,还有他那宝贝儿子也如出一辙。啧啧,我都不用想就能猜到,他们心里肯定在盘算该给你多少哀荣了。”
张思戚和张昱面容一僵,可张姮不以为意:“随你爱说什么,如果你答应,那就拿药来。”
沈玉好整以暇地晃动着手里的荷包道:“......终究是皇帝自己的恩怨,说起来与你不相干,若他接下来吃的是毒药,你也就能苟且偷生。比起自吞,是否太不划算了?”
张姮道:“你没看到你家公主对我的恨吗?就算苟活了,她就不会将我千刀万剐吗?倒不如自己将命运掌握在手里,事后她是割是切我都不知了,你也少了份罪孽。而且我这人就见不得别人流血,反正早晚都是死,倒不如我自行了断,也省得麻烦。”
沈玉不语,他知道只要外面的人冲进来他们绝对在劫难逃,今日他们抱着必死的决心完成“那人”的命令,此刻也不过是想让君臣反目得更彻底些,可偏偏出了张姮这么个意外。
反观张姮见他不允竟有些不耐烦,想要夺过沈玉的荷包却被他下意识躲开,笑道:“公主不必拖延时间,左右今夜你们都要死。”
张姮道:“正因为如此,本宫才想快些!”她缓缓又上前一步,沈玉跟着倒退一分,因知她底细,并不惧怕她出手。只是不断打量张姮,然而这一犹豫,便给了安歌可乘之机。
就在他靠近一处宫灯时,躲在柱子后的安歌伸出纤细的胳膊瞬间缠住他的脖颈,想将他倒翻制服。
昙国和大随氏见状,纷纷上前救助,沈玉趁此机会反手倒刺,安歌迅速闪躲,同时将张姮拉开。而那些福倚宫人见状也纷纷上前围剿,可也被安歌一箭射杀。
她早已混进了大晟殿,更用面巾隔绝那些迷障,仗着身手护着张姮且战且退。又掏出一瓶药丢到了元桵的肚子上:“别装死!快起来帮忙!”
元桵奋力拿起药瓶,有人作势上来砍杀,又被安歌两箭掩护。
说来也奇,那药丸入口即化,元桵顿感手脚发麻,很快恢复知觉和力气,一跃而起将围攻上来的人统统击倒。沈玉见势不妙,大喝一声:“别让人跑了,把她们逼进死角!”
安歌和张姮被围攻,敌众我寡,箭用光安歌只能抽刀去挡,一下和张姮的位置固定了。梁懿等人则主攻元桵,他想护着皇帝可又要顾及至亲和严氏一门,才刚恢复的战力自是招架不住。叛逆被激起了杀心,狠厉到了一定程度,原本被当做赌注的朝臣更成了粘板肉,一时场面再度混乱。张思戚见才得了生还的机会又化成泡影,心中更加绝望。
躲在外围的谢珖看着局势愈发混乱,抱着玉玺往更深处躲,殊不知张啓之已趁乱挪到他身边,想来个出其不意。可糟糕的是,元裳急着找情郎,又坏了他的事。
此时有个杀红眼的宫婢被踹到他们这边,张啓之眼见她近在咫尺,见元裳凑到近前,立即抓过她充作挡板。早失了理智的宫婢,哪管眼前人是谁,抓过元裳又啃又咬,指甲都恨不得将她的皮肉撕开。
元裳面早已吓瘫,顿时被对方打得伤痕累累哀叫不止。反观张啓之只盯着谢珖和玉玺,见有人挡灾,顺着谢珖便朝殿门连爬带滚。
也恰巧此时,沈玉躲闪安歌的长箭被逼到外围,刚好踩到了张啓之的手,对方不慎痛叫,刚好提醒了对方,见一时拿不下元桵和安歌,便将尖刀架在张啓之脖子上威胁。
元桵见势,手一停顿不慎被擒。安歌虽不在乎张啓之,可张姮提醒对方辖制着张思戚,所以也不得不罢手与之对峙。
张啓之以为张姮心软,忙冲她喊道:“救我!快救我!你不能让他们杀我!”
可惜,现在身处险境的人都没心思关注他。
沈玉此刻喊道:“果然魏国并非全是酒囊饭袋,可惜,纵然再好手段,人始终还是在我们手上。这位姑娘,你单人匹马闯进来也不带帮手,可见三帝殿的局势,还掌握在丞相手里,而皇帝的性命你们也还是在意的。”
安歌不言,被沈玉戳中痛点。
就在殿内情势危急的时候,外城也刚刚经历一场厮杀,万幸巡防总署和金陵军布控严,这才没让那些暴徒取了温沨的命,可到了尚舜门又是一波殊死搏斗,而且明显和入城时是同一伙人,好在这一次有黑甲军协助,那些凶匪无一逃脱,可也没阻止他们的自裁。
安歌觉得事情不对,温沨也发现守护宫门的不是禁军,且对他们的言辞置之不理,猜想一定是出了事。但能调度黑甲军的只有元家,温沨便去找元浺想办法,而她则去找廖曾请求金陵军的支援。
如今宫门处算是集结了大军,可不知宫内情形,且擅闯宫门是死罪谁也不敢妄动。温沨他们还在商讨对策,但安歌等不及,她忧心张姮的安危,于是离开大军朝着北诚门去。那里是禁军防控最松懈的地方,托纪公公帮忙安歌假扮成侍监顺利混了进来,可宫内异常诡异,让她越来越不安。忽然见一个负伤的东宫侍卫倒在宫道上,询问之下才知三帝殿出了事,有人控制了通往那里的所有宫门,如今只有一处靠西的侧宫门,禁军正在与叛逆对峙,且里面都布满了让人无法动弹的迷烟,也是相持不下。
事不宜迟,安歌让纪公公赶快出宫去南安门报信,自己只身前来大晟殿救人。
原本他们今日想趁此宴席揭穿丞相一门的恶行,可不想对方早已心怀忤逆,若让其得逞,那谁还能还事实一个公道呢?
沈玉见安歌不语,接着说:“看来今日我等插翅难逃了,不过有这么多人陪着,我们也不冤枉了。唉,本只是天家人自己的孽,如今却要尸横遍野,真是可惜啊。”
他这番话彻底让本就有苟且偷生的人再无生存的希望,忽然谢珖立即大吼:“不!尊使!娘娘,现在宫门还掌握在我们手里,局势也是站在我们这边,只要杀了皇帝,一切还都会按照我们的计划!不不,是十三殿下的计划!”
张思戚怒不可遏:“谢珖!你这乱臣贼子,枉朕待你们不薄,如今朕的兵力就在外面,你还不束手就擒,拨乱反正......”
他未说完,就听谢珖道:“你个昏君住嘴!你早已配不上仁君的称呼,今日娘娘和十三殿下誓要为亲者报仇,这是天理循环,你还是顺应天意吧。”
“你!”张思戚见对方宁顽不灵,气得嘴角打颤。倒是沈玉大笑道:“好,好极了,但你的主意虽好,可十三殿下另有吩咐,你们的建议,我们可不会接受。”
“什么?!”谢珖大惊失色,只听沈玉道:“今日将魏国逼迫到这般,就算推举了新帝,也是名不正言不顺。我等虽然能暂避一时锋芒,可这宫里藏着个他国叛逆,你真当我会信你这背主求荣的东西会给我们遮掩?介时他们都死了,你再告发我们的行踪为先帝报仇,你手握玉玺又是功臣,从此之后岂不是魏国的人上人?想必你们的皇帝在天之灵就算不愿也奈何不得你了。”
谢珖张口结舌,没想到十三世子竟也不容他。只听沈玉又道:“倒不如咱们一起下地狱作伴儿,那时候君不是君,臣也不是臣,岂不更好。”
“不!尊使!老臣对十三殿下一片忠心,冒着被诛九族的危险帮他成事,您不能在这时候弃了老臣啊!”谢珖跪地求饶,沈玉却给了他一巴掌,可动作风情万种,像是名美貌的吃醋女嗔怪丈夫,叫人看得怪异。听他接着说:“呵!老东西,你逼宫当真是为了十三殿下吗?只怕还是为了谢家吧。为官这么多年,你若真清廉忠贞,又怎会被煽动几句就助我们报仇,对你效忠了快一甲子的皇帝说叛就叛?”
谢珖面如土色,自知借助他国反叛彻底无望,但紧紧抱着玉玺不松;虽然谢舷已废,可他还有谢矜,有中令和将尉的人,还有那些被地下赌坊牵连的朝臣,纵然梁国弃他,他也绝非无路可退。
沈玉见他眼中盘算,心知他已经决定孤注一掷,又朝张姮看来嫣然一笑道:“还是公主有趣啊,也刚好方才我还没尽兴。左右时辰不多了,倒不如咱们再赌一把大的。”
他说完将装药的荷包扔给她道:“这些药方才殿下不是想吃吗?那就都给你,不过怕你撑着,你不如分担下,只要是哪个不幸吃了毒药,可不能怪我哦。”
张姮自是不会让人跟着赴死,可沈玉好像看透她的想法道:“别妄想自己独吞,这十颗药攥着的可不光是十条人命。”
“你什么意思?”张姮看着众人,大多都是惊恐之色,沈玉笑道:“很明显,你若自己吃了,那在场除了我们,剩下的都会为你陪葬。”
张姮定定看着沈玉玩味儿的眼睛,忽然问道:“你们,今日真的只是为了梁氏?为了淮王和什么世子?报仇?梁王再怎么说也是一国之君,十三世子更不过一介子臣,他们真的会不顾大局,为了一桩旧案来刺杀他国之主?就不怕魏国反扑?”
“不然呢?”沈玉的解释理所当然,但张姮就是不信;明明外面已经大兵压境,他竟还有闲心用这种方式挑拨人心,行为实在叫人匪夷所思。又听他催促道:“我的耐性有限,你再不说,我可给你挑了。而第一个......”
他在张啓之的脖颈划出血痕,意图明显。受制者自是吓得魂不附体,而更叫他心惊胆寒的是,张姮已掏出一粒药看着他,吓得张着嘴却说不出一句能应对当下局势的话。
那副令人作呕的表情,张姮看来只觉得张啓之连毒药都不配吃了。忽然安歌将其夺去,且面无惧色道:“安歌的命是你的,自然算第一个。”
张姮低声道:“你的身手逃出去不成问题,何苦呢?”
安歌不发一言,张姮无奈只能又掏出一粒,就听远处的元桵道:“女子都这般不怕死,那我何必做懦夫,也给我一颗。”
“等等,也算我一个!”元翦此时强支撑着身子,跟元桵附和。
“你们......”张姮当然不愿魏国的栋梁就此陨落,而且她要选,自然先选今夜害她的人。眼神不善地朝谢舷看去,他早已因失血过多昏厥,就算吃了也是浪费。而谢珖见她不善看来,立马抱着玉玺叫谢家刺客围住,威胁道:“这是你们魏梁两国的恩怨,与我无关!我现在告诉你们,我再不是魏国的臣属,既然梁王陷我于不义,也别指望我谢家再效忠他!另外沈玉!方才我一番话你听与否我都不管,这桩交易就算咱们谈崩了!但你记住,今夜的事也是你一手策划的,咱们以后谁也别牵累谁!”
张思戚对谢珖已恨得无语附加,可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护着离开大晟殿,而一些被谢家牵累的朝臣,也因惧怕忙见风使舵,发誓自己也再不效忠张思戚这命不久矣的皇帝,求梁国等人放过的同时,拼命地往外爬。不过谢珖连谢舷都不顾,那里还会管旁人,出去殿门就号召谢矜带人杀出重围。
沈玉见状,奚落张思戚道:“皇上,看看您这君王做的真失败,竟有这么多朝臣在您遭逢大难时背弃离去。呵呵,有臣如此,您这国不败,还真是没天理了。”
随后他不等对方反应,又对张姮道:“好了,闲杂已滚,殿下还是快选吧。算起来,已经四个人了,还有六个呢。”
张姮本无心玩这险恶的游戏,可一下牵扯了三个人,急得不知所措,眼神也无法聚焦。
而早已伤痕累累成了惊弓之鸟的元裳见她的视线乱瞄,以为她在找自己欲要挟私报复,吓得又是大叫:“你!你要做什么?!不要选我!不要!我也不是魏国人,这是你们的恩怨,是你们人造的孽跟我无关,别选我!”
元裳自认不是元家人已属不孝,如今又坚称自己不是魏国人,这番丑态更叫人不耻。就连沈玉都嫌恶道:“天底下竟有这样厚颜无耻之辈,我都觉得我的药你吃不起,还是一刀结果了省事。”
元裳听罢起身欲逃,却正好被沈玉扔在一边的张啓之绊倒,最后彻底吓昏过去。这番突然也让在装昏庆幸逃过一劫的人吓得不轻,可也不敢妄动。
张姮故意忽略这一丘之貉,拽着安歌一步步往外挪,想趁此机会走到一处有利地形,这时脚边被人一拽,发现竟是何净柔,听她柔声道:“殿下,给嫔妾一颗吧。”
“娘娘?!”张姮大惊,何净柔却勉强笑道:“嫔妾身子骨弱,本就是苟活于世,如若能为大魏争得一线生机,也是嫔妾的造化了。只是以后,殿下和姐姐要多照顾陛下了。”
王璇和张思戚虽然阻止,可何净柔的面容安详,根本看不出任何痛苦,沈玉还拍手叫好又凑齐了一个。张姮无可奈何,忽然又听一人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臣就算身死,也是魏国的忠臣。”
张姮转头看去,发现居然是姜濋,他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看着好像不吃药也很快毙命。鲁唯昌等人也想阻止,可他却谈笑风生,如此,第六个人也有了。
张姮不知不觉间握住五条人命,忽然又有人轻唤:“也给我一颗吧。”
她闻声看去,竟然是那九王子雁东离,身边是他的侍从寂言。
张姮不知所措道:“你不是魏国人,何必......就在这儿躲着不好吗?”
哪知雁东离苦笑道:“寄人篱下,能躲到哪里呢?”
张姮无言以对,雁东离甘愿赴死,寂言也忠心。如此,便还差了两个人。
如果可以,张姮真的很想将陈恬也拉上,可这人自从石像爆炸后便不知所踪,不知是趁机逃脱还是去搬救兵,左右算是个机会。
万顺这时爬了出来道:“殿下,老奴也甘愿先行一步。奴才保护玉玺不利,害得陛下被人这般折辱,自知不配在为陛下的奴婢,所以请殿下允许。”
张思戚终于忍不住声泪俱下了,他以为这些人都是为了他。可事实究竟如何谁也不在乎,只知道还差一人。
很多人心中忐忑惧怕,都尽量隐藏自己,张姮刚想放弃,哪知鲍挄竟挣扎起身对她道:“左右我也活不成了,死在别人手里,倒不如你亲手了节我。”
“你......你到底为什么?”张姮对他,当真糊涂又看不透。可鲍挄却笑着拿走她手里的药低声答道:“谁知道呢?”
沈玉见人已齐全,夸赞道:“好好好!没想到人这么快就凑齐了,到底还是殿下得人心,若不是玉玺早被夺走,我奉你为主都觉得可行。好了,事已至此也就莫要耽搁了,别等你们的皇帝脑袋开花再吃。”
“等等!”张姮说道:“左右今天是该着了,那你不如痛快的让我们做个明白鬼。”
沈玉却摇头:“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留着阎君告诉你们吧,快点!”
他大喝一声,眼看着匕首就要插进张思戚的脑袋,鲍挄等人立马吞咽入腹,可事实上竟无一人出现异常;他们大骇,难道张姮手里那颗才是真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