宬王突然逼宫发动政变,张思戚被迫退位,张昱称新帝,斩忤逆者两百余人,并不亚于当年太子巫祸下的屠戮。这其中冤屈与否,不得而知,是否迁怒,也不得而知,更是否在寻什么人,也是一无所知。
此时的张姮和李珌,二人正同乘着楚骓,一路往北往郢关去。
他们没敢去李家村找东宫的旧人,张姮怕她的行踪被张昱发现,牵累他们。但这条路痕迹明显,纵然有追兵,也不怕暴露。
又是临近黄昏的时辰,张姮实在是不能再赶路,李珌忙带她寻到一处安歇。这里没有村落也没有人家,倒像是曲符的山里。
张姮坐下喘息,就见李珌忙着生火,又细心的为她掰开干粮,一点点喂给她吃。事后两人依偎在一起,连带着火光,与温暖融为一体。
张姮也不知自己能不能挨到郢关,走到今日的地步,真可谓疲惫不堪。可固然会死,她也想死的有价值。看着灼烧的火堆,轻轻说道:“到了这里,其实生死在我看来,不过是入梦和方醒的区别。世间变换,不可捉摸,痛苦与否,欢乐与否,都是自己的感悟了。就如这火光,因有柴兴,才会旺盛。”
李珌劝道:“多想无益了,谁知道日后,下一刻又会怎样。我们能做的,唯有珍惜当下。”
张姮点头,更贴近他怀中一分。一旁的楚骓吃了草,就安静的跪在地上休息。这时的风餐露宿,竟有了些岁月静好的意味;不禁嘲弄长阳的人,尔虞我诈,就那么有意思吗?
这一夜在宁静中度过,次日两人再度启程。可张姮的身子明显又弱了一分,李珌都不敢让楚骓走得太快,也深怕才逃出牢笼的她又陷入绝境,只盼着郢关早日到达。
不过才过了一条道,不远处有了些炊烟。李珌本以为可以扩充一些药物和吃食,可楚骓却明显显得暴躁起来,不知为何就是不肯靠近,无奈只能将它拴在稍远的地方。
李珌背着张姮走进了看,只是一户独门人家。屋主人似乎很怕生人,瞧见他们,吓得赶紧关上木门。李珌忙道:“家主!我内人有些饥饿,劳烦能不能做些吃食,稀的就行。也可以算钱!”
屋里传出些声音,或许是在商量,不过一会儿,烟囱就冒起了白烟。李珌将人放在院中的石头桌边,等待着户主人忙活。之后木门在里面敲了敲,李珌转头,就看见一碗素汤面摆在门口,以为是人家害怕,道了声谢,就端来给张姮吃。
李珌又是先尝了一口,觉得咸淡适中,便夹起一筷送到张姮口中。
这面条虽无肉菜,可却美味的很,也不知是连日来饿的还是手艺真好,很快,一碗面条,就被两人分食光。
李珌将碗筷和银子放在门槛处,又道了声谢,正准备带人离开。
可忽然腹中传来一阵绞痛,像是五脏六腑被刀卷起,痛苦倒在地上。张姮大惊,忙扶着他不知所措。
忽然一阵阴笑,从屋内传了出来,开门的人,竟是药罗。可他的眼球泛白,露出的皮肤也尽是撕裂开的——他明显已是死人了。
而更叫张姮不可置信的,是药罗身后的林蝶?!他一步步走来,面容虽然微笑,可也透着阴寒:“小殿下,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吧?”
“你!”张姮知道,那日甘泉宫的一片混乱,并未抓住林蝶,可是为什么药罗又会被他抓住呢?
林蝶莞尔一笑道:“我林蝶不会死的,我是你们所有人的噩梦!当然,伤害我的,也休想活命。那日这家伙坏了我的好事,我抓了他做成了人蛹,他现在可是我忠实的手下呢。”
李珌如今被制,张姮知道也没有反抗的余地,只是拔出一柄匕首。林蝶眼疾手快,立时将匕首夺过,并抵在李珌的脖颈上不屑道:“你杀不了我,我也不会让你自杀。当然,这家伙我也不会轻易叫他死的。”
“你想做什么?!”张姮一下被药罗抓住,眼睁睁看着林蝶将李珌的一只手刺穿,阴声道:“我还能做什么?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猜不到吗?”
林蝶很享受这样的画面,更喜欢张姮的恐惧。他轻轻吹起了一声哨音,这时,骇人的一幕出现,只见一个人高马大,类似人一样的东西,竟举着楚骓来到近前。
楚骓嘶叫连连,李珌和张姮都控制不住情绪呼喊起来。林蝶看着,调笑道:“一匹马而已,两位竟然只在乎一匹马?你们怎么就不问问,这个戴面具的家伙是谁?”
张姮怒道:“你做出来的!能是什么善类!”
林蝶哈哈大笑:“哈哈哈,你说得不错,他不是善类,当然生前也不是,好像是,什么王爷。哦对,那个张啓之,称他是,珣王。”
张姮大骇,没想到这不人不鬼的怪物,居然是张崇!可他不是被发配了吗?为什么他会落到林蝶手里?
林蝶接着说:“这家伙生前锦衣玉食,可谓是个好料子呢,我为了这死亡人佣,也耽搁了一年没来找你呢。”他对着张姮又道:“你们毁了我的大蜈蚣,那我没办法,就只能找这个半成品来了。呵呵,你不是喜欢揭人底线吗?那你不妨看看,你这样的后果。”
林蝶一声令下,立时张崇将楚骓扔下,却紧踩着它的肚子,生生将它的两条后腿拔下!
这一番凄惨的酷刑,就发生在李珌和张姮眼前,可他们的挣扎,换了的只有楚骓被张崇肢解致死。
“啊啊啊——!”两人已经无法言语,而伴随着凄厉的惨叫,林蝶却只有畅快淋漓。
“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张姮冲着林蝶大吼,可对方却踩着李珌已动弹不得的身子,摇头狞笑道:“我可舍不得。”
说完,他让药罗将张姮绑缚起来,又给李珌的双手套上绳子。而那张崇也乖顺地走了来,只见他躬身弯腰,四肢撑地,竟像一匹坐骑。等林蝶竟李珌的那根绳子套在他腿上,扛着张姮就坐了上去,并说道:“这家伙,可不比马的速度慢呢。”
然后他呵了一声,张崇竟一下奔了出去。张姮只见周围的景色立时运动得飞快,药罗此时竟坐在李珌身上,被张崇硬生生拖拽着,这一番痛苦,已是无语言表。
林蝶不耐烦张姮的乱喊乱叫,一个点穴,便让她与世隔绝......等清醒,周围一片昏暗加寂静;这明显不是去往郢关的路,因为这里毫无一丝生气,透着死亡的氛围。
可唯一的人声,却从林蝶的口中吐出,更显得比身在地狱还要恐怖万倍。他隐隐从黑暗中出现,手中攥着一颗夜明珠,青绿色的光芒趁得他犹如罗刹,见张姮清醒,又开启他那张笑吟吟的面孔说道:“我这坐骑的脚力如何,不过不眠不休几日,我们已快回到化雨山了。”
张姮不知化雨山是哪里,但她知道,那里将是比三思署更恐怖的人间炼狱。林蝶满意地看着她的表情,又将吊在树上的李珌扔下道:“你这小情人真是没用,都成一堆烂肉了,却连只野兽都吸引不过来,害得我连晚饭都没得吃。。”
张姮挣扎朝李珌爬去,一股血腥扑面而来;李珌如今哪还有人的模样,他浑身都没有一块儿好肉了,前胸更是全部溃烂,甚至都能看的肋骨和内脏。张姮抱着他,却哭也哭不出,喊也喊不得,浑身抽搐着无法冷静。
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离开了长阳,还会被折磨到这样绝望的地步?!
为什么老天这么不公?!他们好不容易才能在一起,竟又被拆散的七零八落?!
张姮不甘,她真的不甘!可她更为痛恨的是,为什么每次面对林蝶,他们只有被其宰割的立场——!
林蝶对此浑不在意,反而更加肆无忌惮地调笑:“他虽然没用了,可还撑着一口气。若你不想他死,我倒有个人虽然这样,可他还没死呢。小殿下若不想他受苦,那我便将他也做成人蛹。无知无感,也不会在悲伤,更不会怒骂忤逆,多好啊......”
良久,张姮低声回复:“别碰他......”
“什么?”林蝶还未察觉不妥,可张姮抱着李珌,口出威胁:“你敢动他,我要你死无全尸。”
林蝶似乎听到了世间最大的笑话,捧腹大笑,甚至惊动了那些沉睡的乌鸦。
“住口——!”张姮又猛地喷出一大口血,溅到药罗身上,而他忽然像泄了气的球,瞬间瘫倒静止不动。
林蝶大骇,催动曲音试图命令,可他始终如一堆枯骨。又不可置信朝着张姮而去——他不相信自己费尽心血的成果,竟又被张姮这莫名其妙的血毁之一旦。
可他尚未近身,身子忽然被什么阻挠,只见一群乌鸦不知从何处飞来,断了他的前路。随即大吼一声,那在远处的张崇,立时仆了过来。他一手抓住一只,一只随即被捏爆惨死,等轰赶了这些畜生,张姮和那李珌竟不见了。
李珌还没有死,他从张姮的绝望中苏醒,拼着最后的力气,带着张姮往山间深处逃去。慌不择路,但知道只要远离林蝶,他们就能活。
可血几乎流感,也骨肉嶙峋,哪怕是一丝微风,也能让他们如受刀割斧垂的酷刑——这不过是末路上的困兽犹斗,一路的血腥,早引得林蝶追至。
这里是一处悬崖,深不见底,此时两人就瘫倒在边缘。而离开密林,才发现天际,已经旭日东升。
“安承?!”张姮去搀扶李珌,可对方只有鲜血的染红,当做是最后的回应。
林蝶带人追至,张姮知道,这末日即将来临。她抱住李珌,缓缓说道:“安承,我和你,我们一起死。”
李珌笑了,虽然他的面容被磨平的丑陋不堪,却在张姮心里,依旧是最完美的笑容。他回道:“活,下去......哪怕,只有一天,只有,一个时辰......我也,希望你,活下去!”
张姮只觉得周身飞起,接着一股伴有血腥的旋风,将她带离了悬崖的边缘。
“不——!!”那上方只有林蝶的不甘。而张姮,再也听不到李珌的声音......
悬崖边,已经连皮肉都没有了的他,在最后一刻,被化身成死王人蛹的张崇一拳穿透了心脏。他死得很惨,可最后一刻他仍是笑的。仅剩下的一只眼睛,看着边缘长出的蒲公英,含笑九泉......
尾声
长阳城,忽然在一日夜晚,爆发了一声响彻天际的雷击。
再这样的夜里,人们惶恐不安。作孽者,也为之如坐针毡。
是冤魂的报复,引得天公镇压?
还是上天降罪,来惩处警示这些背逆天意的罪人吗?
不得而知,只是在雷声之后,长阳的城门已经尸横遍地。
黑暗中,有一个比之黑夜更为暗淡的人矗立在此。他跨过那些尸体,看着远处的太平宫,呢喃道:“张思戚,你的噩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