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拜神不得(求追读)

“不治。”

两个字没有什么感情,也没有什么高昂的音调,孤傲的像是从云端传来,比寒冬的朔风更刮骨,像刀子一样剜破了余顺安的心。

他眼睛都被雪糊住,于是只能努力睁开,抬眸看着庙中的河神铜像,眼里全是恳求。他复又跪下磕了几个头道:

“河神大人,我与妹妹相依为命十五年,我们爹娘走的早,是吃百家饭长大,如今她重病缠身,几个月来常受骨裂肉缩之痛,可我……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求医、拜神,都不得希望,只说这是无名杂症,疑难顽疾,根本救不了。”

“我看着妹妹的腿一天天萎缩,直到彻底畸形,我看着她的手臂一天天僵硬,直到再无法行动自如……河神大人,草民求您了,她是我世上唯一的亲人,我恳求您高抬贵手,治她性命!”

“顺安许诺,一定给您最好的供奉,为您当牛做马,做您庙前的石坎,只求您能赐我们一线生机!”

话甫落,余顺安顶着风雪,又在坚硬的冻土上磕了好几个头,他还告诉这尊八品河神,若是能治好妹妹的瘫痪疼痛之疾,自己将献上玄青锦鲤一族的本命鳞片,以做供奉之用。

庙门就在身前三尺处,但他没有跪进去——他没有资格,是被庙祝拦在门口的,说他一个穷乡远行客,如何能跪在八品老爷的庙中。

……

刚进这村时,余顺安便听说了村民供奉的河神是八品,他心中生出希望,因为八品神的威能不是九品可比的,且村里人都说,庙中的老爷解厄渡灾乃为一绝,什么疑难杂症都可治。

有人看到她妹妹疼痛瘫痪,双腿畸形蜷缩的模样,便告诉他,前两年也出过这么个事,是个男孩,连大脊龙骨都弯折了,整个人像布团子一样蜷着。

他爹娘先是辗转各地求药,没有办法了,路过本村,求了河神,居然真给治好了。

后来,男孩的父母花大价钱为河神老爷熔铸了一尊金身铜像,矗立到现在,还供奉了百柱香火。

余顺安晓得,连求药都要各地奔波的一家子,要做到这些,可以说是掏空三代家底了,但另一方面,河神也确实治好了他们孩子的病。

于是顺安感到喜悦,满怀憧憬,他在村中徘徊请求了大半夜,终于有人愿意让出自家废仓,将他妹妹安置在其中,他则一个人拿着供奉,按村里百姓指的路,去河神庙求老爷。

为表心诚,直到庙宇在道路尽头显现后,余顺安更是一步一叩首,硬生生跪走至庙前。

额头出血,膝盖擦伤,又被冰雪封住,如此周而复始,但他浑不在意,只一心往那跪去。

河神庙的庙祝今夜在庙前掌烛,夜色太黑,余顺安看不清他的脸,只能依稀辨认出这是个瘦高且声音有些沙哑的男人。

庙祝刚要从神庙中走出,看起来像是刚刚整理好供台,看到有人来此,他一手举着香烛,另一只手将余顺安拦住,语气淡漠的告诉他切莫前行,若要祈福,告诉他便可。

顺安便将一切来龙去脉全都告诉了这位庙祝,庙祝站在神庙门槛后听,那居高临下的样子,好像他才是神一样。

听完余顺安言辞诚恳的诉苦与请求,庙祝没有情绪波动,也没有做多余的回应,他只是淡淡颔首,然后将迈出门槛的一只脚收了回去,语气毫无波澜的道:“我会呈报,你且在此等候。”

烛火微弱的光芒随着庙祝的退后而消失,余顺安静静的跪在庙前,耳边只有风声、雨声和远处不时传来的雷电声,庙中有昏黄的豆粒烛火摇曳,还有庙祝呈奉香愿时,不时传来的低语声。

雨点和雪花打湿了脸,足足等了一刻,庙祝仍未走出,他有些紧张的抬起头,忍不住询问,是不是自己心不够诚,他让河神放心,自己出得起供奉。

几声雷响过后,庙里传来高远无情的声音:

“不治。”

……

于是才有了方才那幕。

余顺安将被雨淋湿的头发从额前拨开,他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近在眼前的神庙,身体开始发抖——冷风早已不至于让他抖成这样,是心冷,刻骨铭心的冷。

再度恳求了半天,余顺安用膝盖跪着挪近了一些,对庙祝磕头,紧握着他的衣脚:“庙祝大人,请您再与河神老爷通禀一声,就说我…”

“够了…你走吧。”

瘦高的庙祝轻轻踢开余顺安的手,他动作幅度不大,倒不是出于心疼或怜悯,完全是像扫开一只蝼蚁一样,将余顺安赶到一边去。

余顺安甚至不配让庙祝生出不耐烦的情绪。

少年的脸上蒙着泪和雪花,他再次哀求道:“大人,可我听说,河神老爷曾广施善恩呐,求求你们了,百姓都说老爷心善,为何今日却不给我兄妹一丁点福泽呐!”

庙祝拍了拍裤腿,微不可查的轻哼一声,他微微弯下身子,也许是雨夹雪和雷电的声音太大,只为了让余顺安能听的更清楚些:

“孩子,你也说了,以前是以前,当年的事,何须放到今日来说?”

“可那不是河神老爷显迹的象征吗,这足以证明祂是个心善的大老爷!”雷声夹着余顺安的嗓音,恰好掩盖了他的哭腔。

“都是昔年事而已,村民们也来来去去的换了一波了。每年,每月,每天,都有人来求老爷做事,今日耗损一分香火,明日又耗损一分香火,以至时日百日,有多少香火给你们浪费得?”

“如今腊月只剩半旬,快要交年供了,如有一分缺损,难道这撕开来的缺口,你来填上吗——孩子,你应该知道,年供有缺的下场是什么,七品阳神怪罪下来,便是我们老爷都承不住怒火——”

“——那么,来年村里数百乡亲的祸福,由你一人承担吗?”

余顺安沉默着,不知如何反驳,他如今不过十五个春秋,只觉得庙祝说的有道理,心中不由生出一股颓丧的情绪,原本还算挺直的背也垮了下去。

他明知道其中仍有许多漏洞,但他不敢赌,如果救治妹妹真需要大量香火,那会不会导致河神交不出足数的供奉,届时,他会面临和阿青姑娘一样的下场。

而且这个村的村民更多——也就意味着更多的疾病,更多的生死,更多无妄的离合与业力。

他确实没法赌,这本就是两难的抉择,且他也没有资格去逼迫什么。

雨声渐大,砸碎了他沉默的嘶吼……